阳光散洒的园地上,韩宣气势汹汹汹,怀里护着他的表姐,怒目瞪视当朝首辅。
严斗苍还未发话,身后的武将抢先喝道:〝大胆,首辅大人面前,那容得你嚣张?〞抽出腰间佩刀,便要冲上前去。
〝慢著。〞严斗苍摆手让将官退下,只缓缓看向墨情。那样明目张胆地依偎一个少年男子怀中,完全不考虑到他的心情?他心中酸涩,苦不堪言。
墨情的一双目光,同样是凝在严斗苍身上。三年了,他在天,她在地,没有任何交集。忽然走到她的身边,不停纠缠,他究竟想做什么?
而夹在中间的韩家少爷,瞧着表姐同严斗苍,两人含情脉脉,无声胜有声。他简直气得发疯!遂高声嚷着:〝本公子在京城里这段时间,饮食起居由情表姐负责随行打点。是皇上亲印的文书,一点也不假。〞
严斗苍根本无视他。直接对墨情说道:〝情姑娘,本官府里有宫中运来一批后宫旧档,是昔日公主主事时所留下的档案。想请你过目,决定是封存或是销毁。此事,乃是太子殿下交办,本官奉命行事而已。情姑娘若不愿接旨,本官也只能同殿下照实回话。〞
一番话说的是在情在理。
三年前皇帝震怒之下,公主被赶出宫廷,从此不许踏入宫门一步。新婚的太子妃,匆忙之中接掌后宫诸事。许多来不及交接的录案资料,便封册存箱,留档备用。一留三年,少数需要用的已经取出,剩下的几十大箱旧档,总堆著也不是办法。
由谁去清点处理?彼时的主事者墨情,当然是最佳人选。对于没能同接任者妥善交接,她本就心有遗憾。得此弥补的机会,墨情颇有些心动。
白云锦簇万里晴空,一望无际的天边几只大雁展翅飞过蓝天。
墨情心中有了定见,脱离韩宣的臂膀,自己站直身子。镇静说道:〝既是宫里有用得着民女之处,民女理当效力。但是孩子们的学习不能担误,我仍是要每日回来义孤院授课。〞
〝好,就这样一言为定。本官会吩咐府里的护卫每日马车往返接送。〞严斗苍微笑保证。
〝那……不管情姐姐去那里,我都要跟着。〞韩宣急得语无论次。
〝别胡闹,都这么大的人了!〞墨情好言安抚,〝你放心四处去访友游玩,有事就来义孤院找表姐。〞
事情成定局。不过,下午的课业即将开始,墨情希望上完课再前去严府。
严斗苍点头同意。
首辅大人变得这样好商量?随行的武将感到惊讶。大人处事一丝不茍,决定好了的事很少能打折扣。此时,却是很有耐心,墨情的带领下走往饭堂。
食堂里,一群从七岁到十四岁年纪不等的孩子们围坐一张长桌,每个孩子面前都放了几张黄草粗纸。四周的墙面破败腐黑,桌椅上油渍点点。严斗苍不以为意,袍袖摆开,角落的木椅上坐下。
墨情厨柜里拿出书本,年幼的学认字,较大的学写字,更长的就用口述的方式,讲解书上内容。简陋而克难的方式,孩子们倒是个个态度严肃,认真学习。想必是知晓,如此艰困的环境下,这读书的机会多么难能可贵。
严斗苍默默看了片刻,瞧见墨情拿起墨块,往砚台方向移动。他快速起身,一个跨步到她身旁:〝我来替你磨墨。〞
不顾墨情惊讶的眼神,修长的手接过墨锭,沾上清水缓缓磨开。
包括武将在内,还有几位的随兵,连韩宣也是,个个都楞楞看得呆了。
清风微拂,青衫素手,腰带玉束。浅柔的眸光如千里江山绝色,修长身影淡淡不染尘埃,一举手,一抬眸,都是江南的水秀风景。这样出尘如仙的男子,若非入世进到朝廷为官,应该是自在倘佯于山林里的神祈吧!
众人看他,可他看的,只有墨情一人。
啪哒……
那劣质的墨锭,经不起他过于专注的紧握,应声断成两截!
墨汁飞溅,喷在他的脸上,鼻梁上,还有几滴沿着脸颊滑下……
哈、哈、哈哈……
童稚的孩童们哄堂大笑,满堂的声浪冲破屋顶!
一直绷着脸的墨情,硬是忍着。终于撑不住,背过身去,笑到弯腰差气!
突来的小意外,稍稍扫去墨情内心里的郁闷纠结。
二十几载的宫廷富贵,一夕之间从天上凤凰掉下地面成了麻雀。她的心里怎能不恨?
是强迫自己去忘记呀!
可他却一再出现在她的眼前,提醒她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偏偏都是理由充份,上回说是因为接了给义孤院增建教舍的折子,这回又打着后宫里的旧档需要清点整理的名义。明知事有蹊跷,可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边讲课,忍不住满脑子思绪纷乱。想他从前,才高八斗,学识冠天下。只知圣贤书和济世救国之道。少有情趣,呆板得近乎不近人情。前次餐楼里不明原因熊抱她,今天,竟然亲手替她磨墨?还笨拙得很,难得一见手忙脚乱的糗态!
想着想着,不禁唇角上扬,无声轻笑……
不远处,靠窗坐在板凳上,严斗苍瞧着自己染了黑渍的衣衫,匀白的指缝里还有几丝没抹净的墨痕。下属忙着要张罗更换的衫服,被他挥退。午后阳光暖融,他就想这样静静看她,看着那纤秀的身影素袖掩口偷笑,翦水长睫频频扇动,晶亮的眼瞳里有盈盈柔光点缀。
耐心地等她上完课,收拾了简单的行李,走到前堂院落。
那里,等候多时的马车,铁蹄在泥土地上踢出一个凹洞。
面色难看的韩宣,紧跟在墨情身后追问:〝情姐姐明日中午一定回来?若是不回,我便杀进首辅府里去救你出来。〞
墨情怕了这被惯坏的狂妄少爷,忙说:〝放心!姐姐是奉旨去办事,又不是去什么龙潭虎穴。〞随后,拉着小木嘱咐,〝要督促着院里的弟弟妹妹,温习课业,别只是贪玩。〞
严斗苍略觉好笑,再拖下去,要演成十八相送!一声令下:〝上车!〞
两旁的随从会意,强势推墨情登车。
车驾却没直接行往座落在千官胡同的严府,而是沿着南北城区交界处的运河道路,缓缓行驶。
这条河道,是严斗苍出任首辅之后,派遣大量人力予以疏通。不但增辟比旧日多了两倍的船货吞吐量,同时带来新的商机。运河两旁盖起豪华的牌楼,经营的项目有南来北往各色的餐食,还有戏曲、杂耍、工艺的展示和表演。
难得有浮生半日闲,墨情透过车帘一角,兴奋的视线街道上来回穿梭,眼花撩乱,目不暇己。
〝可要下车去逛逛?〞严斗苍忽然开口。
墨情险些就要点头说好,再一想,她是何身份?心里冷了一半。摇了摇头,坐直身子不再对外面的花花世界表示兴趣。
原本来是暖和的气氛,一下就冻成霜。
严斗苍瞅着她刻意冷淡的面容,沉吟许久。
幽然出声:〝情姑娘,可记得?你尚欠本官一个人情。眼下有一事,需要姑娘的鼎力相助……〞
墨情倏地全身僵硬。
听着他说有事相求,话里隐含的深意引得她一阵心慌。将近二十载的相处,她对他的性情,还是有些了解的。行事很是稳扎稳打,而且布局深远,从不凭直觉决断,更别说会突发异想。
他对她有图谋。
绝对是!并不是她小人之心,胡乱猜疑。 这个首辅大人,暗地里在算计她。但是,她一无钱财,二无权势,还有什么能让他惦记的?
深深吸了口气,她力持镇静:〝小女子能帮得上大人?那倒是愿闻其详。〞
嘴上那样说,心里却是在喊……别说出口,能不能别说?
嗓子眼提在心口,看着他缓缓开启的嘴角。她知道,有些惊天动地的事,即将就要发生……
作家的话:
首辅大人, 形象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