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墨叹太子满腹心事和严斗苍偊偊行于夜色之中,烟儿则是在墨情的寝殿外厅,同公主相对而坐,听着一声接着一声的牢骚。
〝气死我了,斗苍哥哥才第一天见你,就显得那般殷勤,不但同你打手势,还给你递纸张……〞公主说的好不委屈,〝我同他相识数载,都未曾得他一句关心的话语……〞
被这样一说,烟儿都不知该怎么接腔。
〝或许因为我头一天听课便被太傅责罚,所以……〞
〝太傅的责罚我可没少受过,面壁、抄书,甚至是三日不许上学。斗苍哥哥都是视而不见,连个安慰也没有……〞公主说得伤心,眼眶竟然泛红。
墨烟想,自己真是冤枉!
只不过坐在严斗苍的隔壁桌,一同学习了两个时辰,连他长得什么模样都没瞧个仔细,却无端遭到太子和公主毫无缘由的揣测。
心里烦闷,以至于摆放了一整桌丰盛的晚膳,引不起她的食欲。倒是墨情埋怨归埋怨,该吃的、该喝的照样是大快朵颐。灌下一碗蟹肉羹,啃完整只碳烤羊腿肉,宫女端来水盆伺候她洗手,墨情突然转换话题,开始说起太子墨叹。
〝烟儿妹妹,我那皇兄人虽然瞧着讨厌,可他今儿说的话倒没有骗人!〞
〝哦。〞墨烟心不在焉。
〝偷偷告诉你,父皇在我们十四岁生辰时,提起要东宫尽快纳妃。怎么说的?哦!尽早为皇家开枝散叶。知道太子当时是怎么回话的吗?〞
〝嗯?〞
见墨烟那淡漠的态度,公主将到了嘴边的话掐住。
那日生辰宴席上,墨叹说他心里早已经有中意的姑娘,还说要学父皇母后那样,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要什么三宫六院。当时,她一直以为太子是嘴上跑马惯了,有口无心。直至今日学堂上听他说的一番话,这才脑海里浮现小时候他在墨烟家落水的那段往事。
时隔久远,皇兄竟然仍将那事牢记在心,当了真?
可万一郎有心,妾无意,可如何是好?虽说皇子纳妃,需要的不过是一道旨意,谁敢不从?但是以烟妹妹高傲的性子,强迫她屈从,能结成良缘吗?
别看墨情总是和太子斗嘴,但毕竟是同胞兄妹,墨情内心,对那只比她早一刻出生的兄长,其实十分关心。
琢磨了会儿,她挪动凳子坐到墨烟身边,小声问著:〝你觉得太子人品如何?算得上玉树临风,仪表出众,是不是?〞
墨烟不太理解公主此问何意,觉得突兀。
太子身为一国储君,必须是人中之龙。但那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公主继续说道:〝你别瞧太子有点痞气,其实人挺实心眼。他对两位年幼的弟弟爱护有加,对父皇母后,就更别说了,晨昏定省,风雨无阻。〞抿唇一笑,像是别有深意,〝要我说,他如果对一个女子上了心,可以把天上的月亮都摘给她。〞
墨烟头脑机灵,很快就听出公主话中的涵意。
脸颊红通通地发烫,心里小小的慌乱。
她仿佛看见宫廷中有一只隐形却巨大的力量,要将她吸进这与外界隔绝的高墙之中。儿时常听爹爹同娘亲提起京城皇宫里如何如何恢弘气派,盼望有机会能亲自瞧上一眼。如今瞧过了,金碧辉煌自不在话下,但是让她长住于此,感觉像是小鸟飞进了牢笼呀!
惶恐不安,觉得不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公主殿下,墨烟……觉得头疼。可否先行告退?〞编了个借口,匆匆离开公主的寝殿,回到自己的屋里。
躺上暖和又陌生的床榻,脑海不断浮现玉冠华服的太子,嘴唇贴在她的耳边,吐著热气说:〝本殿……非你莫娶……〞
去!她拍著自己头顶,要挥去那可怖的景象。
明日的陪读,不去了吧……
这觉睡得不安稳,隔日醒时,竟然已经日上三竿,将近中午时分。
宫女上前服侍她梳洗,同时传达公主的口讯:〝公主殿下说,今日申时要前去猎场,同皇家的世子们一同骑马射猎,请墨烟小主稍作准备。〞
骑射?墨烟在家乡时,同爹爹以及家里的护院叔叔们,也是练习过的。宫廷里的猎场,能大的过西川那片绵延千里的森林吗?不过,去见识下皇家子弟马背上的英姿,应该会很有趣。
这样一想,打算远远躲著太子的那个念头,就都忘了。
因为要骑马,墨烟穿了一身轻便的浅绿束腿绒裤,上身搭配夹领荷边短挂。当太子见她站在帐篷下,面对兵士牵来的一列骏马,有模有样挑选坐骑。那神采飞扬的倩影,进到他弯长的眼底,顿时心里念的,根本就不是今日能收获多少猎物。
他想要猎的,就正在眼前。
正待走上前,墨烟却是莲步轻移,朝帐篷里面的角落行去。目光随着她的身影移动,发现角落里站着的,竟然是严斗苍。
已经是十七岁弱冠之龄,严斗苍站在众多年长的世子之中,并不显得稚嫩。他本就是少年老成,淡雅幽远的风度,无论走到何处都是傲然独立。
可不管如何,不能抢走他的烟儿!
瞧着烟儿站在他的身旁,娇柔的面容上盈满笑意,状似亲昵。两人有说有笑,聊得十分欢畅。太子心中像是堵著块石头,说不出的憋气。
其实太子完全是想错了。
墨烟不过是因为昨日之事,害得严斗苍硬吞下两碗甜汤和一大盘糕点,心里过意不去,前去礼貌性地寒暄几句罢了。
当下,严斗苍客气回道:〝昨日有发生什么吗?在下不记得了。〞
这些宫廷里习以为常四两拨千斤的周旋言词,对于在民间纯朴的山林间长大的墨烟而言,十分陌生。
她稍为愣住,琢磨后,约略懂得严斗苍的意思。
就是不必再提,当没发生过,就对了!
遂顺着他的话:〝没有,什么都没有。烟儿知道了,多谢公子提点。〞
忽然,太子声音传来:〝严斗苍,你怎么来了?父皇不是恩准你参加今年的科考?考期只剩下两个月不到,你该抓紧时间温习书本才是,狩猎这样的活动,可以不必来凑热闹的。〞
言下之意,是希望支开这个太抢风头的伴读少年,免得碍手碍脚。
严斗苍知趣,正要离开。墨情公主蹦蹦跳跳进到账篷,手拿一条丝帕,娇滴滴说:〝斗苍哥哥,这是我替你准备的巾帕。赶紧收在袖袋里,一会儿若是热了,拿出来擦汗。〞
〝不用了,我要回去学堂读书。公主留着自己用。〞
〝那怎么成?〞公主急了。〝我陪你一道回去。〞
此话一出,烟儿表示也要同公主一起离开。
太子无奈,即刻换了说法:〝斗苍,读书讲究的是平日下功夫,所谓涓涓滴水、方可穿石。不差这一时半会的!上马吧,别让其他的世子们抢了先机。本殿今日可要大展身手!〞
〝好哇,斗苍哥哥你要加把劲,别输给皇兄。〞
〝皇妹的胳膊肘永远是往外弯的。〞太子又开始言语上互不相让。
〝皇兄难道不是一样?〞瞧墨叹的眼神全盯在那浅绿色的身影,情公主轻啐一声,朝太子扮个鬼脸。
最后,四个人握著缰绳,达达的马蹄声中,进入茂密的树林。身后一干护卫成扇形围绕着,戒备堤防。
林里到处是枝干粗壮的庞然大树,有的还交互缠绕,有如盘旋的巨蟒。墨绿的枝叶遮掩天光,午后的金阳,透过微小的细fèng洒下,像是夜里闪烁的星辰。
〝这林子里面阴阴黑黑的,那里会有什么猛兽?〞墨烟问。
狩猎不该是在大草原上吗?可别走岔了路。
〝猛虎藏于林!空旷的地方,除了飞禽就是小兔子,有什么意思!〞骑在黝黑骏马上的太子,一副自信满满。
〝对、对!就是这个说法。〞情公主竟然附和太子之言。
林内不能策马飞奔,她顺势贴近在严斗苍的身边,两人双骑缓步而行,心里喜不自胜,太完美啦!
双生的兄妹心有灵犀,不约而同有一样的想法。
墨叹不动声色,拉紧缰绳落后两步到墨烟的坐骑旁,侧头与她交谈。〝烟儿、你紧跟在本殿身边,万一突发什么状况,本殿好照看你。〞
〝我可以保护自己,不劳殿下费心。〞墨烟不领情。
〝自古英雄惜美人,皇兄当一回护花使者也是天经地义!〞情公主回头说道。她不但热心敲着边鼓。还转头问那正经八百的严斗苍:〝我说的对吗,斗苍哥哥?〞
严斗苍回望一眼太子,再看向旁边的墨情,低头沉吟。不能说不,会扫了殿下的脸面,若是同意,等于默许自己是公主的护花使者。公主这个套子,下的可真巧妙,就等著严斗苍上钩。
想了想,他说:〝殿下当然是英雄,墨烟小主是美人。若真有凶险,烟小主有殿下护着,斗苍既非英雄也非美人,只能抱头鼠窜了。〞
〝哈哈哈!你这书呆子,竟然能说出如此逗趣的话……〞太子笑的前倾后仰,公主则有些懊恼,却不敢对严斗苍发作,眼神里浮现几许的幽怨。
正当太子笑声回荡,墨烟目光倏亮,盯视前方。
不远处的树丛中,有黑影晃动。露出两颗铜钱大小,琉璃般的眼珠子。
严斗苍也发现状况,手搭上背后的箭簇,驱马往前走了几步,将公主护在身后。
说时迟,那时快,太子的箭已经风一般地往目标物疾射而出。先是破空穿透树叶的咻声,而后是尖锐的动物哀鸣。树丛中响起窸窣响动,往更深处的林内逃窜。
〝往那里逃?〞太子大声吆喝,策马直追。墨烟见状,也紧跟于后。严斗苍自然也拉紧缰绳,正要催马,公主伸手将他挡住。
〝别去了。有护卫跟着,没我们的事……〞
※※
寻着动物逃跑的方向追了一里路,直到走出森林,面对一片湛蓝的天空,山峦层叠,清风拂面。
〝唉呀,追丢了,白忙一场。〞墨烟气馁垂著小脸。
太子招随从上前,附耳吩咐了一阵,回身安慰墨烟:〝无妨,我让兵士进去树林仔细搜寻,一定能将猎物逮回来。〞
〝如此,我们回去吧。〞发现公主和严斗苍没跟上来,墨烟和太子忽然独处,内心忐忑。
但是墨叹却说,带她去看个地方,保证她不会后悔。
〝我若是后悔呢?〞
〝本太子跪地学狗叫!〞
真有那样稀奇?她被他坚定的信心给说服。于是随着他在迂回曲折的山径走了约半个时辰,最后走到一处遍地芒花的山坡丘陵。
白色的花穗开满山头,风吹过处,犹如落雪缤纷,美不胜收。
墨烟在家乡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致。虽然爹爹很疼爱她,但是毕竟家中生意忙碌,同时她是个女孩儿,多数时间养在深闺,能够自由出门游山玩水的机会并不多。
她开心地跳下马背,置身花海之中。
芒草摇摆,她的髪丝飞扬,蓝天在上,绿地在下。
像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广阔的山地上奔跑着,追逐风,追逐云彩。还童心未泯地,翻滚在草地上,咯咯的笑声逗的天边的云朵也弯出一道笑弧。
阳光下,墨叹走过来,俯看她︰〝瞧你,弄得全身都是草屑!〞
她仰著脸,由下往上看去,他修长的身材显得特别高大。方才的一阵狂奔,他的发丝有些散乱,几缕髪束从额角垂落到唇边。他的唇色很红润,衬着白皙的脸颊有一种俊朗之气。
思忖间,他忽然就蹲坐在她的身侧,好看的脸靠近下来。
她猛然心慌,这是要做什么?
眼看他的鼻梁就要贴到她的眉心,她〝啊〞地惊呼一声,用双手盖住自己的脸庞。随即意识到自己笨死了,像鸵鸟一般,把头埋在沙堆里,管什么用?
怎么没有声音呢?
打开手指的细fèng偷望,见他近得只离她一个指尖的距离。那眼,那眉,那挺直的鼻,还有微开的唇,都看得一清二楚。
想推开他爬起身来。可心底噗通噗通地跳,全身都使不上力气。就连张口斥喝他太过孟浪,喉头却干涩发不出声音。
她就那样平躺在碧草如茵的绿地上,十只手指下,黑睫紧张地眨动。天地那样辽阔,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只听见她的心跳,和他略为急促的喘息。
他拉开她的双手,头又低下一分,嘴唇几乎要碰触到她的俏容
〝烟儿,我……〞他的唇角掀动,热气喷在她的鼻头,〝我想……〞
想要一亲芳泽,但怎么也说不出口。
平日的胆大妄为,此刻全发挥不出来。
墨烟懵懵懂懂,但确定太子想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太子拨开她脸上髪丝,说道:〝我想求父皇下一道旨意,就此将你留在宫中,择个良辰吉日,迎入东宫。〞
这话让墨烟大惊失色:〝烟儿和殿下,不过相处了几日而已,何来婚嫁之说?〞
〝唉呀,烟儿太古板了。〞墨叹笑了起来,〝所谓一见倾心,再见钟情,三见,良缘定!〞他猝不及防,在她的香唇上蜻蜓点水,轻轻碰了一下。
〝你……〞墨烟反应不及,不由得嗔怒:〝快放我起来。不然,我喊人了……〞
〝别喊!〞他吸口气,松开了手。
凝视她略有些苍白的小脸,似乎是吓着她了!对于男女间的情事,他正是情窦初开,一种向往但生疏青涩的年纪。自己也觉得,光天化日之下,此举实在不太妥当。
拍了拍她肩膀上的泥尘,低说:〝欸,逗你玩的!〞
〝一点都不好玩!〞被占了便宜,墨烟心里气愤。但是却不似上回被偷窥了身子时,那样激烈的反应。她抿抿唇,嘴边还余留些许他的气息,丝丝渺渺,直往心底窜了进去。
〝烟儿,我……是真心的!〞他低着头,不敢直视她。胡乱抜起地上的杂草,抠出一个凹洞。
真心?真心要将她当金丝雀般养在金顶高墙的宫廷里?先不说她是否喜欢他,就凭那太子的身份,已经是高不可攀。
两人间有片刻静寂。
山风袭来,日将落时,竟有些许凉意。
他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或许自己太过急躁,总要给她些适应的时间。
站起身,伸出手掌,宠溺对她说,〝走吧。今天空手而回,下次有机会,我们再一起入山,本殿打一头山猪,烤熟了给你尝尝……〞
〝谁要吃山猪肉,我只喜欢烧鹅……〞
天边的夕阳,将两人双骑的影子拉得老长。
长得就像是她和他的缘分,远到天边,千山万水,都不能阻隔。
作家的话:
果然纯纯的爱,不是那么容易表现
偶还是比较适合写激情戏~
中秋连假,大鱼大肉吃多了,换换口味!^_^
叹叹和烟烟祝大家月圆人团圆,平安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