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烟儿来到宫中,太子对于那些打太阳冒出头就挨个儿排到日落,满满的学习课程,觉得痛不欲生。
最盼望的,就是每月一次的朝堂修会,那天,他可以停学一日。也就是那天,他抓着小蛇溜进墨烟的居室,演出一场偷窥美人出浴的荒唐闹剧。
以至于遭到墨烟持利器追杀。
反而因祸得福,宣称自己受到惊吓,卧病在床不能上学。还让墨烟到寝殿里给他念书,舒缓紧张的情绪。舒心的日子,太子如鱼得水,巴不得能有冻结时光的神器,把这美滋滋的日子反复一直过下去。
可惜法术只在山海经里记载,大墨国里,是不存在的。
中午时分,皇帝得知墨叹已经连续缺课数日,派了石公公传来口喻:太子若是继续借故偷懒,不好好到书斋里学习,宫规伺候!
再不能和那可爱逗趣的烟儿朝夕相处了。
墨叹沮丧的心情,可想而知。
可他并不怀忧丧志,眼珠子转了几圈,很快想出个两全其美之计。
〝烟儿……〞他勾了勾手指,让墨烟附耳过来。
〝做什么?〞念了一上午的战国策,烟儿口干舌燥,心情不甚好睨著太子。
〝想不想到书斋里,和皇子们同堂齐坐,听老师讲学?〞
〝真的?〞墨烟霎时眼里发光,〝可以吗?〞
要说墨叹自认识烟儿以来,激怒她的时候多,讨她欢心的时刻,几乎是没有。但是这次,他灵机一动,竟然提出一个墨烟颇为动心的主意。
见墨烟向往之情溢于言表,太子大为振奋,拍胸脯说:〝没问题,包在本殿的身上。〞
隔日午时,芙蓉皇后的暖殿里,墨情公主面对满桌佳肴不动筷子,只忙着游说,〝孩儿想烟儿到书斋里当几日的陪读……〞
〝烟儿大老远来到京城,理该四处游览京畿的风光名胜才是,怎能让人陪你读书?〞皇后听了大不以为然。
〝母后有所不知,墨烟妹妹对于皇宫里夫子们是如何传道、授业、解惑,很是好奇。她很想到御学堂里瞧瞧皇子们学习的过程呀!墨烟,你说是不是?〞
〝哦。是、是烟儿斗胆。不过,若是有违宫廷的规矩,便作罢了吧。〞也不是那么重要,非去不可。墨烟有些后悔听了太子的怂恿,万一惹了皇后娘娘不高兴,肯定又要被爹爹抓来磕头陪罪。这一趟宫廷之旅,见到人老是磕头,前额的红印总消不下去!
可墨情不依,立即反驳:〝叹皇兄可以有伴读,为什么我不行?〞
说到太子身边那位陪读,名叫严斗苍。长的清俊斯文,性情却十分清冷。墨情公主每每想同他亲近,就像是米粒掉进绵花堆,连个回音都没有。
墨情公主同她的孪生皇兄是一样的贪玩性子,视读书为苦差事。之所以会卖力当说客,大半是因为太子应允,事成之后,命严斗苍当她的贴身侍从三日!
如此诱人的条件,情公主一想到,心里便甜得像是灌了蜜。
这事非办成不可!举起一双柔弱无骨的玉手,公主一边替母后捶肩,一边娇声娇气:〝母后,墨烟难得进宫,去长个见识,随便陪伴孩儿,好不好嘛!〞
软磨硬泡,皇后终于松口。许了懿旨,墨烟停留宫廷期间,可以随公主出入学堂,旁听见习。
这下,墨情高高兴兴,一路笑得合不拢嘴,回到香闺。
坐在水绿轻纱围绕的花厅卧榻上,宫女端来方炖烂的杏仁银耳甜汤,公主忙不迭咕噜灌下一大碗:〝渴死我了,刚才同母后说得口干舌燥。〞
〝情姐姐喝慢些,别呛著了。〞墨烟倚在卧榻的另一端,心想,有个投缘的姐妹真好!等回到西川家乡,她恐怕会思念墨情,几个月都茶不思、饭不想。
〝好了,喝完甜汤,咱们上学堂去!〞公主放下瓷碗,吩咐宫女准备书本。
〝太阳不久就要下山。现在去上学?〞
公主咯咯地笑:〝太子的学习日程,是从天未亮开始,月满西楼方休。来,我数给你听……寅时晨起,温习前日所学。卯时,太傅至书房抽问功课是否已经记熟。辰时,前去向父皇母后请安,然后到御学堂与其他皇子一起学习。早晨多是抄写、背诵的功课。午时用膳后小憩,未时骑奕射箭。申时,则是资深太傅讲论帝王学术的时间,我们现在去,还不太晚。〞
听来,太子这头衔不好顶啊!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牛晚?
御学堂位在东宫花园的西边,取名勤学斋。是一座宽大的红顶高殿,虽简朴但古典雅致,绿疏漏斜阳,点点金光映着屋瓦文气盎然。
走进内堂,两列的桌椅,桌上文房四宝整齐摆放。蒲团椅垫上,诸位皇子端坐。墨叹是太子,坐于前排正中。左边是墨箫,右边是墨瑟。
后排正中,一位穿着青布儒衫的少年,低头专注于书本。墨烟看他眼生,猜想应该就是公主昨日提起的那位太子伴读,严斗苍。
两人是半路进来,自然是快快低调入座,尽量不惊扰堂上正在朗朗念诵书本的老师。
于是公主选了后排靠左的桌案,墨烟则是在严斗苍右边的书桌坐下。正想仔细聆听堂上教授的内容,前排的太子忽然回头,朝着她挤眉弄眼,还吐了吐舌头。
太傅朗诵之声乍然停止。
〝咳!〞苍老的一声干嗓,说道:〝皇后娘娘方才派人来传话,说是公主找了位伴读一同学习,想必是这位姑娘啰?〞太傅朝着墨烟看。
〝是。民女墨烟。〞
〝嗯。请问公主……〞话音转向墨情,〝上回教授的诗经小雅北山篇,可背好了?溥天之下,莫非王土,请往下背诵。〞
墨情没料到位置都还没坐热,太傅竟然来这出?
〝王土……王土……〞咬着下唇,吞吐半晌,紧张的公主什么也想不起来。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墨烟压低嗓子,希望老夫子耳背,听不见她。坐在左手边的严斗苍拼命比画手势,要她噤声,却是太迟,太傅凌厉的目光往墨烟方向扫去。
〝墨烟,老夫问的可是你吗?〞
〝不、不是。〞
〝问的既不是你,何必自作聪明?〞下巴一撮山羊胡须翘起,老人家严厉哼着气:〝公主金枝玉叶,书背不出来,由伴读受罚。就罚你,书写诗经小雅北山一百遍。〞
这还有天理吗?
墨烟很是不服。但人在屋檐下,容不得她造次。忍气吞声,开始磨墨。
讲台上,太傅口沫横飞论述:〝有征无战,道存制御之机。〞主要是讲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用兵的最高原则。墨烟手执著毫笔,心里将那些精辟的见解记在心里。要知道,此等帝王学术,在民间是罕得听闻。别说没人敢传授,就算是有,也不会说给墨烟这样的女孩儿听。
坐在旁边的严斗苍见墨烟右手拿笔,人却发呆。笔尖聚集一大滴黑墨汁,眼看就要落在纸上。趁着夫子转身之际,伸手推了墨烟左手胳膊,指了指她手中的笔。墨烟会意,对着严斗苍微笑,感激他的好心提醒。
到了下学时间,墨烟没能写够一百遍,旁人都可以休息片刻,享用内侍送上的饮品点心,唯独墨烟必须留在座位上,继续受罚。
太傅前脚离开讲堂,太子立即挤到墨烟的桌旁,看她写得额边冒汗,心里十分地不舍。遂将矛头指向皇妹:〝墨情你怎么搞的?一篇简单的诗经都背不出来?〞
墨情本来心情就挺郁闷。她宁可是自己被罚,连累墨烟,并非她所愿。被皇兄这样一挤兑,忍不住回呛:〝是谁一心要把烟妹妹弄来勤学斋的呢?〞
〝好啦,就当是练字,没事的。你们别斗了。〞墨烟不想小事化大,闷着头准备继续书写,发现一张白纸刚好写完,抬起头来发现严斗苍手快,拿了自己书桌上的纸张递给墨烟。
同样身为伴读,严斗苍想是出于感同身受,对墨烟多些关注。
却让太子的表情瞬间微妙:〝严斗苍,没想到你还挺细心?情公主老说你是一只呆头鹅,原来只是假象啊?〞
此话让公主方松下的眉又扬了起来:〝皇兄可不要乱说,我什么时候这样说过斗苍哥哥?〞
墨情竟然唤一个东宫里的伴读为斗苍哥哥?叫得那样顺口,似乎不太符合一个尊贵公主的身份。
可严斗苍并非寻常的伴读。他从十二岁起由升平皇帝钦点入宫为皇长子的伴读,如今十七岁,宫中待了五年。文才武略深得皇上的欣赏。皇帝在考察众皇子的学习进度时,也会将严斗苍叫到座前,细问其对国政局势的诸多看法,待他和其余的皇子并无不同。
既然连父皇都另眼相看了,墨情公主自然不避讳,将一颗少女心全数系在那清风于玉的伴读公子身上。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得到的回应却是十分冷淡。因此,她曾经私底下抱怨,严斗苍只把心思用在书本上,是个不解风情的书呆子!
这些话,是背着严斗苍偷偷说的。如今被太子大剌剌抖出来,公主毕竟是女孩家,脸皮薄,一下就气红了脸。
墨叹却不相让。
他和情公主打小起就好像是两只蟋蟀,一言不合就斗个你死我活。此时更是口无遮拦:〝皇妹明明就说过,敢说不敢承认?本皇子就不同,只要说过就一定认。好比,五岁时本殿发誓,长大后要纳烟儿为妃,从来不曾忘记!〞
他说得兴起,嘴角流露得意。站在身后的箫、瑟两位皇子,还只是八岁大的孩童,似懂非懂,只觉得皇兄那眉开眼笑的模样挺好玩。墨瑟还用嫩稚的童音指着墨烟问:〝那日后要称这位姐姐为皇嫂了吗?〞
正此时,宫人们提着食盒进来。竹篮里面拿出各色的甜点,还有一盅盅桂花红枣甜汤。内侍躬身端起一盅甜汤,墨瑟刚要伸手接,太子先一步抢走,放到墨烟的桌边:〝长幼有序,要先给皇嫂,懂吗?〞
说完,冲着烟儿陪笑:〝休息会儿,喝口甜汤?〞
墨烟的肩胛气得都有些颤抖,她巴不得太傅赶快回来讲课。就可以让这个登徒子安静闭上他的臭嘴。索兴不搭理墨叹,从严斗苍的手里接下他递来的白纸,顺便抓起瓷盅,往隔壁桌一搁,说道:〝这甜汤给你。〞
太子的赐予,就算不要,至少得口头上谢恩,说几句谦让推辞的场面话。就这样随随便便送人,完全不把太子放在眼里?墨叹简直当场就要吐血。
不知何故,他觉得烟儿看向严斗苍的眼神里都是笑,话声也比在他的寝宫里温柔许多。反正,怎么看怎么觉得难受。
墨情公主见烟儿将甜汤给了严斗苍,想也不想,也把自己手里的汤碗,放到了隔壁桌上。还把盛着方糕、酥饼的小碟也一股脑儿都放过去。这一来,严斗苍俨然成了这书斋里的关注点。大墨国尊贵的金枝玉叶,还有未来的储君所要迎娶的妃子,都不约而同在向他示好。
这是把太子放在什么地位呢?
处在暴风雨中心的严斗苍,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一贯温润平缓的语调说道:〝在下不喜甜,公主和墨烟姑娘的好意,心领了。〞
〝不喜甜?〞公主偏著头,用力想了下。不该啊?前几日厨房里准备的芋头酥,他不是吃了好几个吗?指著碟子里的叉烧酥说:〝这个,咸的。吃吃看?〞
如此情景墨叹看得别扭,不由得酸酸说道:〝严斗苍你行啊!享齐人之福……〞
这话说得有些失当,严斗苍神色倏地一僵,墨烟同时停笔抬头,小脸上满是惊怒。墨情也觉得错愕,太子今日是那根筋不对了?刚才的胡言乱语还没计较清楚,现在又一句无的放矢。
〝唉呀!晴空朗朗,那儿来了只疯狗到处乱叫?〞墨烟撇著嘴,小声嘟囔。而后低头继续写字。
〝你……〞墨叹顿时面色铁青。胆敢这样对他指桑骂槐,太放肆了!俊眉挑起,声音颇为阴凉,〝这屋里,现下有三位皇子还有一位公主,另外就是严斗苍和你。疯狗在哪里?〞
这情景仿佛是回到了五岁那年,他初遇墨烟,两人起了挣执于是他扬言要治她欺君之罪。心气高傲的少女不甘示弱,便回嘴威胁要将他丢进荷花池去喂鱼。
其实都只是嘴上凶狠,心里压根没有那样的意思。
只不过相骂无好话,气冲脑门的时候,越是难听伤人就越要说出口。
墨烟不理会太子的bī问。
专心低着头,自顾自笔尖挥洒,一字一字写着。
刚才一时没忍住,出言不逊,她有些后悔。决定要装聋作哑,笑骂都由他。
可是太子问话,那容得不理不睬呢?那可是大不敬,严重起来兴许抄家灭族。
严斗苍沉吟片刻,默默拿起桌上的碗盅,像是吞核桃似地咕噜一口灌进喉咙。灌完一碗接着灌另一碗。然后整碟的糕点也一块不剩地塞进嘴里。腮帮子被挤得像是金鱼眼睛两边圆滚滚突出,以至于说不出话,喉结艰难滚动好几下,才缓过气来。他用力咽了咽口水,说:〝殿下,一切的是斗苍的不是。就这样,算了吧……〞
演变到这一步,除了年纪还小的箫、瑟两位皇子,其余当事人,包括墨叹在内,都觉得无语。
后来,太傅回到学堂,又讲了将近一个时辰的经史。走出勤学斋时,天色已暗。墨叹和严斗苍并肩而行,情公主早就带着气呼呼的墨烟走得不见人影。
〝严斗苍,今日之事,本殿……〞话到一半,不知如何往下说。自古以来,那有为君者同臣子认错的?在上位者,永远都是对的!
严斗苍点了点头,一副了然于胸。他云淡风轻,微笑了下:〝今日之事,是我的疏忽。殿下大人有大量,就放斗苍一马,不要再提……〞
〝其实,本殿也不想这样。都怪烟儿,她总是故意刺激本殿,让本殿失控。〞墨叹看着高挂在天上一轮皎洁的明月,月亮若是知晓他的心,能否传达给那心上的人儿知道?〝要如何,让她懂我?〞
书上没教的事,严斗苍也只能摇头,〝恐怕殿下,问错人了……〞
作家的话:
这篇本来是庆祝中秋的番外
因为事忙,一直到现在才有空更文
叹和烟,加上严斗苍和墨情,两对少年少女
懵懂岁月里的小情小爱!
按照往例,重大节日的番外都是要上肉滴
但是烟和叹此时才十四,不宜有太激烈的肉搏战
写一点小暧昧,点到即止哈!看倌们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