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夺命电邮老家阁楼天龙地虎萧逸不穿水晶鞋蓝宁王小波中短篇作品王小波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言情 > 意悠悠 > 第八章

  日光从窗棂射入,轻尘在光亮中旋舞飞转,飘飘然地不肯落地,执意浮在半空。

  婵娟坐在床边,纤手执针,一个小巧精致的荷包已渐渐成形。

  “婵娟!”床上的人霍然一惊,从梦魇中摆脱。

  她吓了一跳,立刻丢下针线,扑到他跟前,“我在我在!师父,我在这儿!”

  屈恒长长吁了口气,手掌缓缓摸索,婵娟立即伸出手握住,看他将她的掌背轻柔地贴上他汗湿的额头,不禁脸红了红。

  他终于意识到武功的好处了,可以佑他大难不死,可以护住婵娟与寒儿,比起这些需要,那三个徒儿的区区荼毒又算得了什么。

  他闷声地笑,放开手,“你在做什么?”

  “端午快到了,小豆子不喜欢小凤姐缝的荷包,央我给他做一个。”婵娟捡回丢在一旁的红色小香囊,递到他面前。

  “你的玉佩好像也是装在这样的荷包里……”他住了口,看见婵娟已经泫然欲泣。

  “怎么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已经……被那个人砸掉了。”她的声音怨气不浅,想来是气极,连成淮名字都不愿提。

  屈恒知她向来极珍视那块玉佩,被成淮砸掉,必定又是因他。他撑身坐起,微笑着看向婵娟,柔声道:“玉佩和我,哪个重要?”

  “当然是师父。”她不解抬头。

  “那么,就当是那块玉佩换我一条性命,你说值是不值?”

  “值得值得,你的命,百块、千块玉佩也换不来!”她急切地叫,顿了顿,忍不住羞涩地笑起来,“玉佩碎了没有关系,只要师父平安就好了。”

  “玉佩碎了没有关系,只要婵娟平安就好了。”屈恒笑吟吟地,见她又脸红,不由咳了咳道,“我长这么大,还没带过荷包。”

  “啊?”婵娟怔了怔,师父是个孤儿,从小就没见过娘亲,这她是知道的。

  “也没人给我缝过。”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点可怜兮兮的。

  婵娟抿着唇笑,垂下水汪汪的眸子,轻声道:“我做一个给你好不好?”

  屈恒展颜一笑,“多谢你啦,小妹子。”

  她的脸腾地烧起来,像红红的苹果。

  “咳咳,打扰了!”陈顺贼头贼脑地探进半个身子,“婵娟妹子,小风有事找你。”

  “哦。”婵娟垂着头,慌慌张张地跑出去。

  “咦,她干吗不抬头?也不怕撞到门上。”陈顺笑得很贼,“你对她做了什么?”

  “哪有的事!”屈恒失笑,“应该是你要来问我什么吧?”

  “嘿嘿嘿,被你猜到了。”他左顾右盼了下,见周围确实没人,立刻凑到床前,叽叽咕咕了一阵子。

  屈恒沉吟了下,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又比划示意给他看。

  “这样啊,能成吗?”他惊奇万分。

  屈恒忍笑,“应该不会有问题,医书中有记载,大致就是这样。”

  “真的?”他不怀好意地瞄了屈恒一眼,“你有没有试过?”

  “呃……”屈恒立刻涨红了脸。

  “大家都是男人,你羞什么?哦哦,你是老实人,又没成亲,应该是没试过,我明白,我明白。”

  屈恒有些懊恼,怎么会扯上自己?

  陈顺用力咳了一声,非常正经地道:“你虽然是个大夫,懂得自然比我多,可是要论起这方面的实际经验,你恐怕半点也没有,这样是不行的,将来你真正上阵出了糗怎么办?你看,要不要我这个过来人指点你一下……”

  “不用不用,将来再说,我……我自己能解决!”屈恒立即推辞掉他的好意。

  “真的不用啊?”陈顺有些泄气。

  “真的不用,祝你连生贵子,至于我……”

  “师父,你们在说什么?”婵娟挑帘走进。

  “没有没有,研究一下医理。”陈顺忙摆手,急匆匆出了门。

  婵娟莫名其妙,陈大哥也懂医理?她眨了眨眼,好奇地问:“师父,什么医理,你也教我好不好?”

  当然不好!陈顺跑来问妊娠期间怎样同房,这怎么能教她?

  屈恒尴尬地披衣下床,“这个……目前你不宜学。”

  “那我什么时候能学?”婵娟走过去扶他在椅上坐下。

  等你成了亲之后。他心中暗道,赶紧转移话题:“凤姑娘找你有什么事?”

  婵娟不答,古怪地瞥他一眼。

  “怎么?”他不禁纳闷。

  “她……她问你要不要纳妾?”她说得极快,几乎要听不清。

  “什么?”他愕然。

  “她说她还没嫁人,问你要不要纳妾。”这回说得清楚明白,眼泪却掉下来了,奇怪,她哭什么?

  屈恒叹了口气,轻轻擦掉她的泪,“婵娟,你说我当初连夜离开陈家,该是不该?”陈家……不,整个陈家村人什么都好,就是太……热情,有点过了头。

  该吗?师父在说什么?她不明白。

  “最近有没有人总绕在你身边?”他看到了,婵娟的美丽吸引了不少年轻小伙子有事无事地献殷勤。

  “有啊,做短工的阿勇、阿强,张家的三哥、四哥,村西的阿泽哥和阿根……”

  “好了好了,不用再数了。”他越听越心惊,怎么会有这么多?“最近,也有人跑来给我说媒,可是我妻都没有娶,还纳什么妾?”

  “哦。”她敛着眉,小小的喜悦冒出心头。

  “所以,我想咱们还是早日离开的好。”村人好心做媒,却令人难以招架。

  婵娟怔了下,“可是你的伤又没好。”

  “二十来天了,该过的关头都已过了,剩下三四成,需要慢慢调养,从这里到宁县大约要半个月路程,我们不急,一路游山玩水过去,你说好不好?”让那三个徒儿等着罢,反正也没什么要紧事。

  “我看还是再缓几天好了。”她还是很担心啊。

  “也好。”屈恒站起身,温柔地看着她的发顶,“你要不要陪我出去走走?”

  “嗯。”她轻轻地应,跟在他身边,悄悄扯住他宽大的衣袖。

  屈恒含着笑,同她一起出屋来到后院。后院颇是宽敞,虽然已是孟夏,院里仍是堆着冬天的干草料。

  “等治好大师兄的病,我们要去哪里?”婵娟侧过脸问。

  瞥见她细腻如同凝荔鹅脂的肌肤,屈恒心头突地漏跳一拍,转头别过视线,随手扯了一根干草,心不在焉地答道:“也许,到江南走走罢……”

  “快快快,有没有看到婵娟?”嘈杂的响声从前院传来。

  “她答应要去我家吃粽子!”一个粗壮的嗓门高声道。

  “呸,她什么时候答应的?我猜她多半会陪着屈大夫,你乱放什么风!”尖锐的女声响起。

  “吵什么,先看看人在哪儿,人还没找到就在乱嚷嚷!”另一个略带些稚气的声音道。

  “就是就是,这里没有,后院呢?”

  “糟了!”婵娟恼叫,迅速推着屈恒躲在草料堆后,这两日阿泽哥和张三哥抢着要她去他们家里过端午,几乎争得打破头,她吓得不敢出门,只好日日躲在师父房里。

  “你别慌……”才说了几个字,嘴就被一只软软的小手捂住,他无奈,只得靠着草堆坐下。

  人声渐消,婵娟小心地探头瞧了瞧,见人已走光,才放心地松了口气,她转过头,正对上一双凝视的眼睛,呆了一下,她立刻撒手跳开。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师父的眼睛真好看……啊,她在想什么?

  屈恒莞尔一笑,站起身拨掉她发上的草屑,柔声道:“不要紧。”目光稍闪,又轻道,“真的要留下过端午?好像……挺吵的。”

  婵娟从地上拾起外袍,仔细掸净,重披在他肩上,想了一想,抬眸浅笑,“好,你说走就走。”

  ……(*……(*……

  宁县郊外,十里长亭,绿荫蓊郁,草长莺飞。

  “我们耽搁了这么久,师兄师姐会不会等我们?”娇柔的话语中带着疑问。

  他们要各奔东西更好!屈恒有些坏心地忖着。

  “师父?”

  “嗯?”他微笑看她。

  “我……”婵娟犹豫半晌,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屈恒柔声道。

  “我还能……跟你多久?”声音有些颤,小得几乎听不见。

  屈恒轻轻拉她坐下,温柔地看着她,“你喜欢跟多久,就跟多久。”

  “啊?”她惊讶地抬眼瞧他,“不不,我知道你不喜欢徒儿跟着,我只是想问……”

  “屈恒。”冰冷的熟悉嗓音响起。

  来得真快!屈恒从容不迫地拉着婵娟站起,望到远远的人影时,却不由怔住。

  不会吧,怎么会这样?

  梅竞雪——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不奇怪。

  庚娘,一群佣仆——应该,一向是这种阵势。

  两个不肖徒儿?梅竞雪向来不为难他们哪,怎么这次被一同捉了来?还好,没有一网打尽,笑寒没在。

  成淮?这就奇怪了,他怎么寻来的?还好像被制住的样子。

  一群人慢慢走近,聚在长亭周围,还颇有气势。

  “师父,您怎么才来?我们等了都快两个月,您是不是又故意丢下我们……”师兄激动地抖着花白胡子。

  屈恒皱皱眉,“笑寒呢?”

  答话的是庚娘:“那丫头又奸又猾,早就溜了。”

  还好,虽然这个徒儿没事爱算计他,却最不用他操心。

  “屈恒,你竟敢骗我!”下一个接话的是成淮,他咬牙切齿地怒吼。

  “我何事骗你?”屈恒冷淡地道,侧过大半个身子挡住有些吓到的婵娟。

  “你敢说你没去过成家堡?”他横眉立目。

  “去过。”这件事也没什么可否认的。

  “何时的事?”成淮的脸色越来越黑。

  “七八年前,我经过成家堡,为令堂诊病时曾住三天。”一次说个明白,免得-嗦,多费口舌。

  “果然是你!”成淮恨声道,看了一眼无意中告知他屈恒常易容的庚娘,“原来你素行不良,难怪现在又同徒弟不清不楚……”话未说完,脸上微痛,多出一道血痕。

  屈恒长袖微展,露出指间一片绿叶,“成堡主,你声名不弱,说话要知分寸。”

  “你敢教训我!”成淮目眦欲裂,“有个女人为你郁郁而终,你却在这若无其事,毫不愧疚!”娘亲惦念多年不忘的男人居然是个比儿子还年轻的小鬼,怎不叫他恨意彻骨!

  “你说什么?”屈恒愕然。

  “我……”成淮顿住。他怎能说啊?七年前他在外巡查商行,堡中母亲病重,恰逢屈恒途经成家堡,为母亲诊病三日后离去,却不料他可怜的母亲从此对这个萍水相逢的大夫念念不忘,他并不介意守寡多年的娘亲再嫁,却一直寻不到要找的人,数年后,娘亲郁郁而终,年仅四十出头。原本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但如今他怄啊!母亲倾恋之人居然同是夺去心上人的家伙,叫他怎不恨恼欲狂?

  梅竞雪冷冷地望了成淮一眼,长剑出鞘,缓缓架在二师兄颈上。

  屈恒叹了口气:“梅姑娘,你就算杀了他们,我也找不出那两具骸骨,难道非要我编个谎骗你不成?”

  梅竞雪恍若未闻地望着他,淡然道:“万丈高崖你也敢跳,的确很像,不愧是同出一门。”

  成淮在一旁暴喝:“你这疯女人,赶快放了我,你要杀屈恒就算我-份……”倒霉啊,他亲自带人四处寻找屈恒与婵娟,却不料莫名其妙撞到这个有些尖心疯的女人,可恶,要不是被屈恒以重手法封了血脉,又怎会轻易教这女人擒住?

  “谁说我要杀他?”梅竞雪森然一笑,美丽的脸上现出煞气,“我捉过的鸟,不会再让它振翅高飞,我要困住的人,就一生一世也逃脱不了。”

  “难怪师伯不要你,你歹毒阴狠,谁见不怕?”栾杉向来寡言,但比起毒舌来也不弱人后。

  庚娘重重敲他一记,“笨蛋白痴你是猪,你知不知死活?”

  真是……混乱!屈恒很想仰天长叹。

  “梅姑娘,你要怎样才肯放过他们?”早说不要他们拜师,偏没人听,现在被人扯人浑水,还不是得他救!

  “我现在才知道人质这么好用。”梅竞雪脸上的笑意达不到冰寒的眼底,令人不寒而栗,“十五年的痛苦,你可知道。”

  当然知道,被追击十五年,他也很痛苦啊!屈恒无奈抚额,“师兄师嫂的骸骨我是没有,我的骸骨你要不要拿去?”

  “师父!”三人齐声惊呼。

  啧,说说而已,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吧。鉴于距离问题,他只能象征性地拍拍身边的婵娟以示宽心。

  梅竞雪目光冷冽,凝视了婵娟一会儿,缓缓开口:“我要你的骸骨有何用,你若活着受苦,我才满意。”

  他现在就在活着受苦,受这女人长年荼毒!屈恒皱着眉头,明智地不与她争辩。

  “梅姑娘想要怎样?”一贯的沉静,是十五年的风风雨雨磨炼出来的。

  梅竞雪盯着他,一字一顿地:“你若娶了你身边的小丫头,我就放了你两个徒儿,如何?”

  众人惊愕,成淮第一个暴跳如雷;“我不准!”

  “你算什么东西。”梅竞雪瞧也不瞧他。

  什么东西?他算什么东西!他堂堂成家堡一堡之主,名扬四方,声震中原,怎么会栽到这么个神志不清的女人手中?

  “小姐,您可得考虑清楚……”庚娘的话被一记冷眼瞪了回去,她叹口气,屈小鬼,你自求多福吧!

  “你……你叫我师父娶徒为妻?你安的什么心!”二师兄身在砧板上,仍是不畏恶势力,眼睛瞄瞄未易容的屈恒。哟,多年不见,他都忘了师父实际这么年轻啊!

  梅竞雪美目阴邃,冷然道:“天下人耻笑喽,他自命清高,我倒要看看他如何面对人人唾骂的情形!”

  “你这疯子!”成淮咬牙道。他也曾道屈恒与婵娟关系暧昧,但多半出自妒火,口不择言而已,这个女人却是真正的歹毒心肠。

  “我疯?”梅竞雪忽然柔媚一笑,瞧得成淮竟有点怔愣,“你不是不准吗?我偏要在你成家堡大摆宴席,让他们两人风风光光结亲!”

  “你休想!”果然是最毒妇人心,转眼竟算计到他头上。

  “那可由不得你。”梅竞雪手指一拂,封了成淮哑穴,随即长剑一沉,在二师兄颈上割出一道长痕,凛然道,“屈恒,你应是不应?”

  屈恒沉默如山,半晌后忽然应道:“好,我娶。”

  “师父,那怎么行……”婵娟抖如秋叶,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心乱如麻,是要师父声名俱毁,还是要师兄命丧黄泉?这般两难,该如何是好?

  屈恒深深望了婵娟一眼,温然一笑,转向梅竞雪,“我会娶婵娟,你放了他们两个吧。”

  “话不是说说就算的。”梅竞雪冷笑。

  屈恒叹了一口气,手掌举起,穆然起誓:“皇天后土见证,我屈恒愿娶婵娟为妻,从此不离不弃,生死与共,发此重誓,绝不言悔!”

  梅竞雪冽声长笑,蓦地止住,恨声道:“好,十天之后,就在成家堡宴宾行礼!”

  ……(*……(*……

  屈大夫,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传奇人物。

  他从不在某地长住,而是游走四方悬壶济世,他治过的病人数不胜数。自江湖到民间,从朝廷权贵至贩夫走卒,凡经由他诊治的人,无不交口称赞,甚至有人将他奉为神明。

  只是,关于他的年纪,众说纷纭。

  有人说他是个中年人,有人说他是个俊秀的年轻小伙子,也有人说他是白发苍苍的老翁。

  只有一点相同——他身边有个小徒弟,从婴孩慢慢长成少年,他跟着屈大夫,已经足足跟了十五个春秋。

  现在,屈大夫要娶妻了,成亲地点设在北方最大的商贾世家——成家堡。

  传闻,成家堡前任堡主的夫人曾是屈大夫的病人,于是,现任堡主为感激屈大夫,自愿在成家堡为屈大夫打理一切成婚事宜……

  ……(*……(*……

  “胡扯,这消息是谁放出去的?”

  成家堡里,目前已受制于人的当家主子咆哮怒吼。

  “镇静,镇静,你再不控制一下,万一毒性发作,遍布经脉,你想求屈小鬼给你治吗?”桌旁,一位六旬左右的老妇凉凉提醒。

  “谁会求他,我不稀罕!”成淮仍是大吼,声音却降了许多。

  “那是当然,你的心上人就要嫁给他,你当然拉不下面子喽。”庚娘闲闲地嗑着西瓜子。啊,有个人抬杠真是幸福唷!

  “婚事总共才准备四五天,怎么会有这么多宾客送来贺礼?”梅竞雪冷冷地道,随手翻着礼单。

  “咦,居然有这么多了!屈小鬼的名头有这么响亮吗?我看看,哟,塞北于将军,金陵聂家,北定王府,南海世外隐者,江南流阳山庄,蜀中唐门,还有华山派掌门……天哪,飞鸽传书果然非同小可,消息竟然传这么快!”庚娘喃喃地,“十天的确太仓促了,不能一一都赶来,但就近送礼的也真是不少……”

  “是你发的贴子?”成淮怒而拍案,震得西瓜子乱飞。

  “当然。”庚娘讨好地看着梅竞雪,“知道的人愈多,屈小鬼就愈名誉扫地,小姐,您说是不是?”

  梅竞雪冷哼一声。

  “呃……我看我还是去瞧瞧新娘子好了!”庚娘聪明地退避三舍,转身就走。唉,屈小鬼,她也只能暗助他到这个地步了,要是她不幸被小姐撕掉,千万要记得给她上炷香让她不必在阴间挨饿啊!

  “婚宴上用不用我说几句场面话?”成淮瞥了梅竞雪一眼,没什么诚意地建言。

  “你爱说便说。”梅竞雪瞟也不瞟他,“你只要记得解药就好了。”

  可恶!成淮暗自咬牙,眼睁睁地瞧着她翩然而去。

  ……(*……(*……

  镂栏长廊,小楼石亭。

  她停下脚步,望向身着喜服的年轻人,挺拔的背影熟悉而又陌生。

  他到底是谁?可是当年那个向她温暖微笑的稚真少年?还是她梦里执意追寻却终也摸不到的那个影子?

  鲜红的颜色刺痛她的眼,十几年来,她的嫁衣在哪里?

  “梅姑娘,你的脸色很差,你不舒服吗?”

  温和的声音响起,谁在唤她?

  是他,他依旧沉静恬淡、平和温煦,他十几岁就是这副模样,到现在似乎也没有丝毫改变,他为何不恨她?

  “梅姑娘?”

  “你为何不恨我?”她喃喃出声。

  屈恒淡然一笑。恨吗?对于她这样一个人,恨她什么呢?恨她情深一片,还是恨她执着不悔?他只求安乐度日,没想过要恨,那太辛苦了。

  她的迷茫与脆弱令他想起婵娟,都是死心眼的人,婵娟悠然自乐,她却苦成这般,自己已负了太多枷锁,又何须他人来恨。

  “挫骨扬灰!一个埋在塞北,一个抛进南海,永生永世不得相聚!”语声幽幽,长剑出鞘。

  她不会来不及等到礼成吧?屈恒皱眉,他现在穴道被封,虽可行走自如,却使不出什么招式。

  剑光一闪——

  啊哟,她来真的啊!他疾退两步,撞上石亭的望柱栏杆,下意识转头向身后栏外一望,又赶忙转回来,一怔间,梅竞雪已拉住他手臂稳住他身形。

  梅竞雪无神地望着握在手中的红色衣袖,精致的刺绣璀璨夺目,像是一片旖旎云霞。

  屈恒不动声色地斜移两步。唉,说实在的,他有点怕。

  “梅姑娘,你何时放人?”都是这两个人害他缚手缚脚,不敢妄动。

  梅竞雪回过神,冷然道:“礼成之后,当着你的面放人,你可满意?”

  “好。”这两个徒弟被藏得不见踪影,他也被盯得极紧,无法随意走动,至今也不知他们身在何处。

  “小姐,客人来得差不多了,该拜堂行礼啦。”远远的,庚娘在唤。

  “走吧。”梅竞雪放开手,转身离去。

  屈恒苦笑,跟在她身后。

  ……(*……(*……

  “原来,屈大大这么年轻,不是中年人,更不是老头子……”

  “那他多年前医我的病时,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他为何要易容,是怕因为年纪太轻不易令人相信他的医术么?”

  “不知新娘是哪家闺秀……咦,为何成堡主脸上僵得像抽筋?”

  “各位有没有发现气氛着实诡异?”

  行礼过程中,众宾客议论纷纷,倒显得别有一番热闹。

  “礼成——”司仪高声而歌。

  屈恒轻轻揭开锦帕,一张美丽得令人窒息的娇颜映入眼帘。只是,那眉是蹙着的,眼是红的,没有半点新嫁娘的喜悦。

  他忍不住失笑,“婵娟,你可莫要哭得冲跑了宾客。”到时,谁来助他们脱身?

  现在还有心情开玩笑?她泪盈于睫,怯怯地道:“师父,我们该怎么办?”

  屈恒微微一笑,握住她的纤手,婵娟只觉一股浑厚的内力源源输入体内,瞬间就冲开被制穴道。她又惊又喜,悄然抬眸,接到一抹安心宽慰的笑。

  宾客哄然道喜:“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祝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佳偶天成,相敬相亲!”

  “屈大夫,请到敝庄做客——”

  咦,这句是淮说的?

  一道苍老的女声响起:“恭喜屈大夫娶徒为妻。”

  “什么?”满座顿时哗然,“屈大夫居然娶了自己的徒弟!”

  “这像什么话!”

  “简直胡闹!”

  庚娘叹了一口气,她也不想做坏人啊,可是主子有令,她有什么办法?

  “师父!”婵娟紧张地偎近屈恒。

  屈恒不动如山,面上微笑俨然,手臂缓缓举起,不消片刻,满座沉寂无声。

  “梅姑娘?”

  梅竞雪脸上异样的苍白,她一示意,一个佣仆迅速退下,不一会儿带上两个人。

  “师父!”二人急如惊风地冲了过去。

  屈恒双手分别按住两人脉门,确定无恙后才放开手。

  “你这恶毒女人,抓了我们逼师父娶自己徒弟,真是丧心病狂!”二师兄被困多时,几乎已气得昏头转向,早就不顾年纪偌大,破口大骂起来。

  “原来,屈大夫娶徒是被逼的!”

  “那个梅姑娘是何许人也,怎会这般歹毒?”众人又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这场婚事不能算!”栾杉怒吼,怎能陷师父于不义?

  梅竞雪一声长笑,阴冷地道:“不能算?笑话!堂都拜了,你说不算就不算?还是……”她转向屈恒,“你要立即休了她?”

  “你……”二师兄指着她说不出话,是罢是休,师父与婵娟将来都难以做人啊!老天怎会如此不开眼,让这女人逞凶十几年也不劈了她?

  “这场婚事当然算数。”清朗的声音悠悠回响,“我心甘情愿娶婵娟,没有人逼我。”

  连梅竞雪也呆住,“你……你说什么?”

  屈恒扬眉一笑,牢牢握住婵娟的手,“我并未收婵娟为徒,为何不能娶她?”

  堂上再次哄然,这次却有了笑声。

  “你胡说!”梅竞雪恨声叫道。

  “你问他们。”悠闲地将问题丢给两个徒儿。

  二师兄嘴巴开开合合了好几次,才回想起来,“对啊,婵娟是我们几个弟子三年前自作主张替师父收下的,师父一直也没答应,但她已经习惯同我们一样称呼了……”

  婵娟轻掩唇,讶然地望向屈恒,他温柔地看她一眼,袖中手掌轻抚她指尖,又惹她红了脸。

  梅竞雪怒极,拔剑欲刺,屈恒衣袖一挥,卷走她长剑。

  “你……”她愕然,他何时解开了穴道?

  “吃一堑总要长一智的。”他温吞地笑。他内力恢复了八九成,岂能轻易让人制住穴道,要不是为救人,又怎会忍到今日?

  梅竞雪眼波一转,疾退一步,以指为剑,袭向栾杉。栾杉怒哼一声,双掌交错推出。

  一道蓝影闪过,替下栾杉,接过梅竞雪凌厉的招式。

  “多谢流阳庄主。”屈恒微扬唇角。

  流阳庄主抽空答道:“屈大夫若应允到敝庄做客,就算谢我如何?”

  原来当时出声的是他。

  见两个徒儿已聚到身边,依旧满眼崇敬地望着他,屈恒又忍不住有些头痛,心思一转间,决心已下。

  “从今以后,你们二人不再是我门下弟子。”

  “什么?”两人大吃一惊。

  “我们以平辈论交,以后不论任何武功,只要你们想学,我必倾囊相授。只是,要在三年之后,这三年内你们若寻到我,我也是避而不见的。”他要与新婚娘子双宿双栖,旁人怎可打扰。

  两人不知该喜该烦,半晌都做不得声。

  屈恒环视四周,恭身施礼,“多谢各位前来观礼,屈恒感激不尽。”顿了顿又道,“若是哪位自愿要还人情,请助我这两位朋友避开梅姑娘。”他向来不讨人情,今日却不得已了。

  “屈大夫放心,我们自当略尽薄力,保你这两位徒……朋友平安。”蜀中唐门的一位老者抢先替众人应答。

  “那就有劳各位了。”屈恒手牵婵娟,缓缓步出宴宾厅。

  “且慢!”几已被人遗忘的成家堡主人面色青白地冲出人群,“婵娟她……”

  “罗敷有夫,内子闺名不宜出于外人之口。”屈恒头也不回,冷冷淡淡地道,“成堡主,七叶一枝花三剂,连服五日,即可解毒,多谢你将成家堡借我一用。”

  “你……”成淮恨恨地瞪他,但屈恒告知他解毒之法,却算救他一命,他又怎能恩将仇报。

  “哪位好心,送在下一匹马代步。”屈恒朗朗一笑。

  立即有人奉上一匹骏马,他扶了婵娟上马,自己坐在她身后,朝众人一拱手,“各位,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屈大夫,你何时到敝庄做客啊?”声音从喜堂内夹着刀剑铿锵声隐隐传出。

  “改日罢。”屈恒轻笑扬鞭,火红的婚衣瞬时扬起,翩若惊鸿。

  “叱!”

  骏马长嘶一声,绝尘而去,天清云淡下,一道瑰丽霓影迤逦如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