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廉价的爱楼采凝这是我的答案藤井树倒淌河严歌苓落难总裁莫辰多此一女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外国 > 犹大之裔 > 第三部 发现 第十七章

  一七三二年一月九日

  札耶查尔附近(塞尔维亚地区)

  与吉普罗人坐马车同行,可说是这趟未知旅途最无聊的时刻。

  由于马车摇晃,维克多根本无法书写,也无法和吉普罗人谈天,因为没有人会说德语,力波也尽可能不跟这位好奇的客人同坐一辆车。维克多只好任其颠簸,始终等待着中途休息或能在一个村子停靠。

  在这无所事事的时光中,他欣赏四周被大雪覆盖的景物,不久便腻了。最后他开始苦思冥想吸血鬼及女爵;不用说,女爵当然占据他大部分心思。只有短暂片刻才会想到父亲及未婚妻。

  这天晚上他们到达一个维克多叫不出名字的村落附近。他们被召唤到此,因为据说有一个吸血鬼在村里横行,而且特别针对村民仅有的牲畜下毒手。力波下令扎营。

  “为什么在离房舍这么远的地方扎营?”维克多想知道。他虽然行动不便,仍然帮忙搭帐篷。也是因为如此一来,可以早一点坐在温暖的火堆边。

  “因为我必须提防吸血鬼,阁下,”力波解释,“我想那吸血鬼偏爱侵袭牲畜,我不能失去马匹。在村外落脚,车阵中要比在村里安全多了。在村子里,吸血鬼随时可以潜伏在房屋阴影下悄悄接近。”力波发号施令指挥伙伴。“他们现在要把木十字固定在向外的马车上。那吸血鬼是基督徒,我们可以用这方法阻吓他。”他走向卸下挽具的马匹。“阁下,您可以替我喂马吗?”他请求维克多。“我还有其他的事要料理。”

  “当然。”维克多从帮忙搭帐篷转去喂马。吉普罗人只用健壮的白色耕马,它们拉车的速度不快,但是可以整天活动,在万一没有足够粮食的情况下,这些动物的耐力要比速度重要。

  他注意到这些马不是阉马就是牝马,稍后与大伙儿在大帐篷里一起用餐的时候,他才知道原因。

  “如果在寻找吸血鬼的墓穴时,村民无法说出谁是罪魁祸首,我们就把两匹牝马带进墓园。”力波一边解释,一边从一个大肚锅里舀大锅饭分给众人。那锅饭由小扁豆、大麦、肉煮成,加的调味料相当特殊。维克多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调味料,但绝不是香芹籽。“纯色、未交配过的马,特别是白马或黑马,它们绝不敢在吸血鬼的坟上踏上一步。”他把这简单但非常美味的饭递给维克多,最后才把自己的盘子盛满。“它们感觉得到那些不死人。再让丝美拉达骑在它们背上,那就更万无一失了。”

  维克多看着那年轻女子,他推测她顶多不会超过十六岁。“她是挡皮恶吗?”

  “不是,她是处女。”力波面露狡猾笑容回答。“一匹白马上坐着处女,没有吸血鬼躲得过它的蹄,阁下相信我!”

  车阵外突然传来嘶喊声,接着有个明亮发光的东西撞击帐篷,灰烟随即冒出。

  所有人马上一跃而起赶到外头。维克多发现,不管男人女人手上都握着刀。

  他瘸着腿跟在后面,他看到有八个人到达营地前的路上,两两共骑在没有鞍的马上;身上花花绿绿的装束和外表,与力波及其党羽极相似,显然是另一批吉普罗人。维克多从他们脸上的表情看出来者不善。“什么……”

  力波举起手。“不是现在,阁下。”他打断他的话,向前朝对方大声喊话。此时一些女人设法弄熄营内火苗。刚来的这些人掷了些火把,幸好没有大损伤,只有遮篷被暗火烧着。

  听着力波喊话的其中一人对着身边骑在马上的两人点头,后面一人跃下马,同时抽出一把胳臂长的刀。

  维克多一只手握住大衣底下的枪把,以防万一。他猜测这是一场家族纷争。他着魔地看着力波越过马车辕杆,和那陌生人面对面。

  力波与那陌生人身体同时前倾,绕着圈子,蓦然停顿了片刻,战斗随即展开。

  快速且冷不防的刺杀,维克多未曾见过这样的决斗。两人十分贴近,却完全放弃拳打脚踢,只用手上的兵器砍杀。他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在火光闪烁下如何能看清对方的攻击。只一再听到刀刃相接的铿锵声,以及两个刀刃摩擦滑开的声音。

  维克多根本来不及看清关键性的攻击,只听到那陌生的吉普罗人发出尖叫,接着跌倒在地。

  力波转身,手上刀子沾着鲜血。他的胳臂也受了伤,他咬着牙忍住痛。“我们是明天对付吸血鬼的人,”他大声喊道,“事情已经解决了。”

  维克多看着被打败的人,他喘着气起身,左手捂着右胸,血从指间涌出,染红他的上衣,滴在被踏乱的雪地上。他举起另一只握着刀的手,向后挥舞准备投掷。

  维克多迅速抽出手枪,枪口对准那陌生的吉普罗人,但是那人不为所动。

  “阁下,您这是做什么?”力波转身看着那人。

  那人来不及掷刀,维克多已经开枪。子弹击中靠近左手处,撕裂心脏,从后背穿出,血跟着喷溅马匹及骑在上面的人,受惊的马匹嘶鸣,抬起前腿并往旁跳跃。三个男人把持不住,跌落在地。

  “帮你。”维克多重新装填弹药,扣上扳机,再次对准那帮陌生人。“我不能坐视有人想以不正当手段反败为胜。”

  力波对着那批把死者弄上马后急驰离开的人大声咆哮。当中维克多认为是首领的人在离开几步后勒马,回头用愤恨的眼光看着他,又喊了些他听不懂的话,指向咽喉。手势表达的意思十分清楚。

  “试试看吧,我经历过的决斗场面比你多。”维克多故意对空鸣枪。今晚死一人已足够。

  这一枪足够吓唬那帮人。那人缩头咒骂连连,左手挽着马,踢着驱赶它离去。

  “阁下,带您上路有幸运之神眷顾。”力波走向他,伸出被血弄脏的手与他相握。“从现在起,您不必再付一分钱,我发誓,只要您在我身边,我绝不让易亚来寻仇。”女人拥向他们,她们亲吻并拥抱维克多,小孩子也有样学样。“您让一族首领免于一死,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吉普罗人的感恩是一辈子的。”他一声令下,他们马上放开这德国人。

  维克多对着大家点头,之后与力波击掌,手掌中力波的血,让他感觉这盟约的真心。“敌人打算采取什么行动?”

  “没什么特别的,易亚誓言要置您于死地,因为您抽手管闲事,又杀了一个吉普罗人。”

  力波走回帐篷,让两个女人为他包扎伤口。

  维克多找了位子坐下说:“他想从背后杀你。”

  “他有权这么做,没有立刻杀了他是我的错,他认为我们的决斗还没结束。至少在易亚眼中是如此。”力波发出尖锐嘶叫,因为她们正用盐水清洗伤口;裂开的伤口之后用针线缝合起来。“阁下,很感激您。”他再次道谢。“您明天将亲眼见看我们如何杀吸血鬼。也许我会让您完成这光荣任务。”

  “你们真的是为了谁有权消灭吸血鬼而决斗?”

  “这生意很有赚头,我已经跟您说过了。”

  “那些是什么人?”

  “另一支吉普罗人,他们宣称自己是挡皮恶,事实上根本不是。据说有人请他们来消灭吸血鬼,他们先来澄清一些事情。”力波拿出一瓶烧酒,长饮了一口,用来克服伤口的疼痛。“现在事情搞定了。”他把瓶子递给维克多。

  维克多接过瓶子。“我对我父亲撒了谎,他以为我现在正在搜购皮货,事实上有一帮吉普罗人正要追杀我,再加上无处不在的吸血鬼。”他嘲讽地总结道。接着举瓶向众人敬酒,他也像力波一样长饮了一大口。那辛辣烈酒灼烧咽喉,味道可怕,正适合压惊。

  “您还会见识更多的,阁下。我可以跟您保证。”力波大笑,招手要回瓶子。“您的胆识不输士兵。大部分人杀了人之后,不像您这般镇静。”

  “我有经验。”维克多只稍稍暗示。“要射杀流氓,我一点也不在乎。”他想起了从前的决斗,通常是因为债务或污辱的言行。

  “那请您继续睁大眼睛,易亚不会明天或后天马上采取行动,但我们总有一天会再度交锋,到时候,阁下,”他对着手枪点头说:“上好弹药,保持警戒。但是今天不必了。”力波把瓶子交还给他。“今晚大醉一场,好好睡一夜,期盼明天我们可以追猎不死人,用木桩穿透他的心脏。”维克多举起酒瓶对众人敬酒,所有人大笑报以掌声。一个女人开始唱歌,用铃环打拍子,其他歌声纷纷加入。

  维克多喝着酒,心里想着,如果父亲看到他和这些服装邋遢破烂,手指更肮脏的吉普罗人坐在一起喝酒,他会说些什么。

  倘若让他自己回答这问题,他会说:他一点也不在乎。每喝一口酒,对家乡的印象就更模糊。到最后他醉得不省人事,他自己也不清楚,一个小时后那三个人如何将他抬进马车,帮他盖上被子的。

  半夜他突然惊醒,他认为他看见一个赤裸的美丽女子跨坐在他身上,月光下她露出完美无瑕的胴体,她在他身上驰骋,爱抚他的胸部、腹部。

  这梦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令他感到恐惧。维克多轻声呻吟,他进入她,她动作温柔,持续不断地将他推上高xdx潮。

  他伸出手,抚摸那丰满无比的双峰,触感温暖且充满活力。从前他也有过充满欲望幻想之梦,却从未如此真实。

  他挺起身想看清楚她的脸,他认为自己看到的是女爵的面容!她嫣然一笑,倾身热烈吻着他的唇,并且动作加剧,随之把他的头轻轻按进枕头里。

  维克多闭上眼,惬意地叹息,全心全意沉醉在交合中。

  隔天力波带着刮了胡子的维克多以及两个男人大步走进村子。他们拉着一具装载了必要装备的小雪橇。

  维克多把笔记本夹在腋下,墨水瓶和羽毛笔放在大衣口袋里。清晨冰冷严寒,寒风把冰霜吹进每一道细缝、每个纽扣眼,连他的法国外套也抵挡不了这酷寒。

  他们才进入村子,村长便急急忙忙迎面而来,激动地和力波说了几句话,然后他们继续往前,但是维克多很纳闷,他们走去的方向并不是墓园。

  “我们现在要去造访一户人家,这一家昨夜死了一个小孩。他们害怕这小女孩被变成吸血鬼的父亲侵袭,也……”

  “变成吸血鬼。”维克多接话把话说完。“我们该怎么应付?”

  “这事有点棘手,因小孩的母亲不让我们碰小女孩的身体,既不准我们用木桩穿心,也不让我们砍头。”力波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屋里传出哭声。

  他们鱼贯进入屋内,屋里十几个不同年纪的女人围着一个棺木,棺木里躺着一个顶多十一岁的女孩。她们掩面哭泣,当中不时有人喊话,然后大家一起低声祈祷。村子的神父站在棺木一头,在死者头上高举一幅圣像。

  维克多立刻看到她脖子上的青紫色勒痕,他低头对着正在对伙伴发号施令的力波低地声说道:“怎么确定不是谋杀案?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力波扬起眉,搓搓胡须说:“我很庆幸这里没人听得懂您的话,阁下。”他低声回答。“您太不会做生意了。我不在乎谁是真正的凶手,我无法改变事实。只要大家认定是吸血鬼干的,我们就有钱赚,这是不会变的。”他走近棺木,接过一个吉普罗人递给他的袋子,口中一边大声喊叫,一边撒了些黑色种子在尸体上和棺木里。

  神父口中念念有词,接着又将一小块圣饼塞入死者口中。之后对力波点了点头。

  力波再一次分配工作,他们把内面画了十字架的棺盖盖上,然后用发亮的钉子钉死。这时候,神父和女人们离开了房间。

  “现在我们就去墓园,挖出那吸血鬼。”

  力波看着刚刚准备好书写板的维克多说:“我在那女孩的棺木里撒了一些种子。我念咒语,强迫她数种子,数完种子才能离开。”他走向门口。“一颗种子是一年,我大概撒了一百多颗种子进去。”

  “这样就行了?”

  “神父在她嘴里放了圣饼,用来对付她嗜血的饥渴。棺盖上的十字架可以吓阻她,阁下。”他狞笑。“方法很简单,但是有效。此外,我们必须把棺木带走。”他走出门。

  维克多跛着脚跟在后面。

  力波示意那些男人去拉雪橇。“这种事常有,您必须习惯与死人同行。我们要把女孩埋在下一个岔路口,好让她不知该往何处去,万一她还是从棺木里爬出来,会手足无措地留在路口。”

  维克多停下脚步,记下他刚刚听到的。然后他环顾村子四周。这村子和梅特菲吉亚没有太大差别:穷乡僻壤,住的多半是贫穷俭朴的人家,以养猪和种田为生。

  “为何我们不一离开村子就砍下她的脑袋,烧掉尸体?”

  力波严厉地看着他。“这不是我们拿钱该做的事,吉普罗人说话算话。”他摸着脸上的疤说,“更别说,万一再过一百年她逃出了棺木,还是有人会付钱请我的人来完成这件事。阁下,现在跟我来吧!”

  到达墓园时,力波转身对维克多说:“墓穴就在对面,村长说了。据说那些吸血鬼十分凶暴,弄坏了三间房舍屋顶,把三个男人打得骨折重伤。他的第一个受害者就是自己的女儿。”

  他们现在站在墓穴周围,维克多觉得墓穴前面插的十字架似乎往前倾斜。

  力波看见他的眼神。“您很细心,阁下。倾斜的墓碑以及下沉的土,都显示底下的棺木已经损坏,吸血鬼夜里会爬出来。”他蹲下,来回抹着地上的雪。

  “土应该被翻动过。”维克多仔细环顾四周,但是找不到看起来像是人从地里爬出来挖出的小土丘的痕迹。

  “有些翻土爬出来,有些会改变形体。”力波招手要他走近,指着坟上一个手指宽的洞。“看见了吗?我们称之为烟囱,有些吸血鬼会变成老鼠或蜘蛛从洞里爬出来,到了外头才变回人形。”他大声招呼同伴,那些人拿了铲子开始工作。“我们可以把烧热的酒从烟囱灌进去,烫死吸血鬼,但是村民一定没那么多酒。只好用老方法。”

  “挖出来焚烧。”维克多勤奋地写下。铲子铁片掘土的声音让他很不舒服。他已经习惯看死人,但是接下来的日子,他看到的死人脸孔可能要比其他人一辈子看到的还多。

  “不,阁下,我们今天只用木桩,砍下脑袋。焚烧太花时间,而且这些人不愿浪费木柴。冬天还没过。”力波走到雪橇取出一样工具,维克多觉得像铁锹,只是前端和边缘磨光,右面加上一根手指粗的钩。

  “我的断头锹。”力波冷笑道,并转动他的工具。

  “我跟铁匠订做的,这铁片非常重,只要一砍,吸血鬼马上断头。”他敲敲那钩。“如果不小心被他躲过想逃,这种事总是有可能发生,我就用这钩逮住他。最有用的是钩住肩膀,钻进锁骨,他就不容易脱身。”

  低沉的爆裂声,挖墓的人已经碰到棺木。

  “太掉以轻心了,”力波责备道,“坟穴至少要挖两尺深,尸体才不会被野狗、狐狸等动物拖出来,像梅特菲吉亚那小家伙一样。”他走向同伴。

  棺盖打开,维克多被叫过去一起察看吸血鬼。

  如同梅特菲吉亚的尸体,这具尸体也完全没有腐烂迹象,血从张开的嘴流出,胸前干掉的血迹必定来自他撕裂的牲畜。

  “瞧!”维克多极力保持镇静。死人的眼睛睁开,眼珠在眼窝里来回转动。“他看着我们!”

  力波大笑,抚摸他挂满圣像的外套。“有些吸血鬼会这样,但只要是大白天,他们就动弹不得。他们无法抵挡阳光的力量。”他跳进墓穴,用力踏着棺木两边。

  助手丢给他一条桌巾大的帆布,帆布上有一条裂缝。力波小心地将帆布盖在吸血鬼身上,并且把开口罩在脖子上,然后用断头锨对准。

  “这布可以防止吸血鬼的血溅到我身上。”力波对着维克多大声道。“有人认为这东西可以治病,我可不认同。”他举起工具,抖地往后一甩,接着用力往地上一砍。只听到喀喳破裂的声响,那铁刃甚至穿透底下的木头。

  力波爬出墓穴,后面拖出沾血的帆布,让其他男人用醋水清洗干净。“阁下,您要不要试试钉木桩?”他问维克多。“他不会危害您,他的头已经被砍下。至少您可以知道,钻透身体有多困难。”他拿起木桩和铁锤。“如果用木桩,您只有一次机会,如果没成功,每打一下都会让吸血鬼更疯狂,所以我先把他的头砍下来了。”

  维克多盯着工具,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伸手接了过来。

  “阁下,您比我想象的大胆。”力波说:“可千万不要等会儿自认是挡皮恶。”他又跳回墓穴中,协助维克多进入墓穴,接着他告诉维克多削尖的木桩必须下在上身哪个位置,然后又爬出墓穴。“一下,必须打到记号的地方,才能捣碎心脏。”

  维克多看着木桩上的刻痕,从尖端到记号大概有一手长。他双手颤抖,弯下身,将木桩对准,但他犹豫不决。

  “如果血溅到我身上会发生什么事?”

  力波站在他上头,眨眨眼说:“还是害怕了?”众人露齿冷笑。

  “只是怕你万一得砍我的脑袋。”

  力波指着脖子。“他没什么危险。他的头被斩下,已经丧失力量和危险性。但是您最好还是闭上嘴,别让血沾到舌头,谁也不清楚这些鬼东西。每个吸血鬼都不太一样。”

  维克多举起沉重的铁锤,然后重重一击。

  铁锤击中木桩。

  一声沉闷可怕的声响,虽然肋骨反弹产生阻力,木头还是穿透胸膛。血立刻从脖子咕嘟咕嘟涌出,压力把血挤出气管与食道,喷洒在棺木内侧。

  一些细微血滴像雾般飘落在维克多脸上。他马上闭上眼睛,心中突然升起的惊恐让他立刻用袖子抹脸。好奇心差点害他也成为不死人。

  “阁下,这不行,”力波大声说道,“您这一下可把我们的朋友惹火了。”

  他说的没错。木桩上的刻痕还清楚可见。“比我想象的困难。”维克多不得不承认。他又敲打一次,这一次木桩深入身体,超过了记号。

  “要不是他的头已经被砍下,到了天黑,您就一命呜呼了。这怪物为了救自己,动作非常快。”力波摸着脸上的疤痕,然后拉维克多出墓穴。“阁下,您被溅到了。”他伸手在地上抓了一把雪放在他手上。“把血渍擦干净,不要被村里的人瞧见,能少一些闲言闲语。”随后他和其他人一起收拾工具。

  维克多把自己擦洗干净,看着融化的红水滴落在白雪上。他感觉似乎仍有血沾到唇进入嘴里,那铁味千真万确。现在只能相信,那些血真的已经丧失感染力。

  一个小男孩急急忙忙奔来,维克多赶紧转身,不让他瞧见身上可能残留的血迹。那男孩激动地同力波说话,随即又匆匆忙忙跑开。“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有新任务,就在隔壁村庄,我们必须在天黑前赶到,否则吸血鬼就会挣脱。或者易亚那一群无赖先到,抢走我们的生意。”力波加紧完成工作。他命令维克多坐上雪橇好赶路。

  他们去载了小女孩的棺木,因为位子不够,维克多只好坐在棺木上。他高高在上,坐在上头写着报告,让其他人拉回营地。

  尽管拼命策马赶路,太阳依然快速西沉。再加上最前头的马车卡住,后面的车辆无法驱前。维克多认为是厄运降临,或者是敌对的吉普罗人下了咒。

  他们在黑暗中终于抵达一个维克多更是说不出名字的村落,村民正在等待救援。小女孩的棺木仍跟随着他们,就拖在车队尾端,他们尚未来得及将它掩埋在岔路口。

  村民们手举火炬,焦急地在狭路边等待,远远望见他们便开始大声叫喊。

  “他们要我们赶快。”力波翻译道,并且命令四个男人坐到他的雪橇上。“我们必须先走,女人们可以稍后赶上。我现在要逮住那吸血鬼。”

  他们向人群急奔,两个村人跳上雪橇。他们跟着指示奔向墓园,墓园在一片针树林旁,更显得阴森恐怖。前面几排阔叶树已枯死,光秃折断的树枝在松木间益加突兀。维克多试着简短扼要地记下印象,并且匆匆画了一张速写。腐败的树木像极了活尸,仿佛想从黑暗的树林中挤出。这地方一点也不安宁。

  “这里有一个吃人的吸血鬼,阁下。”力波向他解释,神情相当不安。“这怪物非比寻常,比一般吸血鬼危险多了。”他停住马车,但是在马车完全停下之前,已经先从马车跃下,其他同伴也随他跃下,每个人都拿着一个沉重的大袋子,急急走向墓园。

  “等等!”维克多大喊,赶紧把文具收好,笨拙地溜下马车。

  “没时间了,阁下,您最好动作快点。”力波转头大喊道。

  他喘着气,跛着脚吃力地在后面追赶,远远瞧见他们顺着一个村民的指示,正在掘开一座坟。他们的动作异常迅速,维克多想,一定是因为入夜的关系。如果运气不佳,吸血鬼可能已经离开坟墓。

  维克多赶到时,力波正好在说话,他们立即停下来。“什么……”

  “嘘!别说话,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力波低声道,已经抽出他的马刀。

  维克多觉得毛骨悚然:他听到棺木里传出咂嘴弄舌的声响,并伴随着呻吟叹气,然后又是出声贪心啜饮,之后像是徒手把肉从骨头上撕下来的声音。一阵恶心涌起。“他把人拖到棺木里吃掉!”他低声说。

  “不,更糟!”力波大声说了些什么,男人撬开完整无损的锁。为了关住吸血鬼,棺木上了至少五条铁链,现在他们拿开铁链,其中一人打开棺盖。

  “天啊!”维克多哽咽,膝盖发软瘫在地上,视线却无法移开。眼前恐怖的一幕把他吓呆了。

  墓穴里有一个上半身赤裸的女人,脸上和身体各处都是被尖锐指甲撕裂的肉,手指、两手、前臂上的肉全不见了。灯光映照下,可见血淋淋但被舔干净的骨头。虽然肌腱全无,肢体却还在动!

  女吸血鬼看着男人,她尖叫,同时跃起。

  力波赶紧用力盖上棺盖,把女吸血鬼的上半身夹住,她高声尖喊,胡乱挥打,手指使劲抠入土中,想抓住一个牢靠的攀附点,好把身体往前拉,逃离陷阱。

  其他的吉普罗人用棍子压倒活尸,她使劲敲打把木头捣毁,最后冲破牢狱,向力波发动攻击。

  他击向女吸血鬼,她的两腿也如同其他部位,已被吃得精光。

  维克多全身动弹不得。他日不转睛看着,虽然他的理智不断高喊这是不可能的,亲眼所见的却是可怕的反证。

  力波断了她一根胳臂,她咆哮着冲向他。

  然而就在这时候,其他男人已闻声围聚过来。他们齐用棍子打她的腿,直到双腿折断。她这时正好跃向一个斗胆靠得太近的男人,力波立即跳上去,用马刀一刀切过她的脖子,女吸血鬼被击倒。在她倒下的瞬间,一个助手扑上去用木桩刺穿她的心脏。

  维克多动也不动地愣在原地。“怎么回事?”他惊愕不已。

  “阁下,一个食人鬼。”力波呼吸困难,连他也被吓坏了。“对家属来说无非是最恐怖的吸血鬼。”他弯下身拾起被他砍下的胳臂。“他们不吸人血,而是待在坟墓里,先吃掉寿衣,然后再吃自己。他们这么做的时候,亲人先死,接着是朋友,然后是整个村子。”他扶维克多站起来。“有人告诉我,那些最厉害的食人鬼最后只剩下骷髅,如果让他们从坟墓爬出来,上了钟楼,一旦他们摇响钟,听到钟声的人都会死。一个地方的人全灭绝之后,他们才会消失。”

  维克多的膝盖仍然软弱无力,要不是力波扶着他,他早就跌回雪地上了。“太可怕了。”他的声音嘶哑。

  力波领他到一块墓碑旁,让他依靠着。“我们把尸体扔回墓穴里,叫人拿来烧热的灰烬以及烧红的木炭。这头颅一定得彻底消灭。”他瞧见刚刚发生的事让那年轻的德国人全身虚脱。“您还是满脑子想研究吸血鬼吗?”

  “更甚以往。”维克多脸色惨白,但是意志坚定地回答。“力波,去做你的事,我在这里等着,顺道把这些记录下来。”他就着提灯的光,写下刚刚亲眼所见。虽然危险已解除,墓园里的阴森还是让他恐惧。他相信四周的坟墓里一定还有吸血鬼在窥伺,等待力波等人离去。他完成的墓园速写,一点也无法描绘出他心中的恐惧。

  头颅终于被抛入烧红的木炭中,吉普罗人等到头颅爆裂,才带着胜利的喜悦返回村落。村民已在路上迎接,他们和力波短暂商讨,马车才继续前进。

  “他们要宴请我们,”力波满脸笑容地翻译,“完成这么一件大事,这是应该的。我们回去接人,然后在谷仓碰面。和他们聚会一下,然后回村子,阁下。”他把维克多带回营地,替他弄来茶,将他安置在一个舒适温暖的帐篷里。

  维克多摸着脸,在指甲底下闻到血腥味。他迫切渴望从头到脚把自己清洗干净。恶心的感觉慢慢消失。他现在才深切感觉到这些事件对灵魂的震撼。

  他亲眼见证了一些只有用恶魔和超自然力量可以解释的事件,远远脱离自然规律与科学。死人不可能那样行动,更不要说吃自己骨头上的肉。然而事实摆在眼前。

  维克多记下每一个细节,他描述尖叫声,腐烂血肉的臭味,当他一行一行全部记下之后,才感到解脱。

  力波回来。他已经脱下盔甲,换上一件深红色的上衣,肩上披着一件大衣,哥萨克圆帽突兀地斜戴在头上。“阁下,您又在写了。我并不想声名大噪。”他迅速把纸张拿开放在枕头上。“今天够了。村里的人正在等我们,他们准备了丰盛大餐,不必花费一毛钱,所有人都可以去大吃一顿。机会实属难得。”

  想到煮熟的肉,维克多又是一阵恶心。“经过方才的那一幕,你现在还能吃?”

  “当然。”力波大笑。“如果挡皮恶虚弱无力能办什么事?”他穿过帐篷。“我们在外面等您。”

  刚开始维克多想拒绝,但是他想到,可以借此多了解这里的传统。但是他也懊恼老是得依赖力波翻译。他下定决心要向他学习土耳其语,至少学会一些重要会话。土耳其语过去曾是此地的官方语言。年纪大一点的人除了自己的语言外,都还会一些土耳其语。否则这里有太多方言了。

  他同时决定,用冷水及肥皂把脸和手洗干净。

  他们一同前往村子。最大谷仓的细缝透出亮光。力波让族人带着铃鼓、芦笛、小提琴,好让大家酒酣耳热之际有音乐助兴。

  他们走进谷仓,马上察觉吉普罗人有自己的一桌,和村里的人是分开的。

  “他们邀请我们,事实上根本不想和我们有牵连。”力波一点也不生气,维克多却对这无礼态度相当不悦。但是他心里其实也很清楚吉普罗人的地位,即使在劳西茨,这些浪人也只能在城市或村落边缘落脚。

  “你们可救了他们不少人的性命,光这一点,他们也该表现得友善些。”他低声道,随后在力波身旁坐下。“你会说土耳其语吗?我需要人教我土耳其语,倘若你不在附近,我也能跟人交谈。”

  力波答应他的请求,然而他们还没能继续谈,盛宴已开始。佳肴香味四溢,在如此贫困的农村,这一餐的确难得,然而维克多一点胃口也没有。他脑子里仍然是那女吸血鬼吃掉一半身体的模样。

  酒过三巡后,气氛轻松多了。吉普罗人开始表演助兴节目,两个年轻女郎跳上桌子起舞,使得村民十分欢喜。

  有人点起烟管,维克多拒绝了他人的盛情,他知道这里的人抽鸦片,他刻意要保持清醒。

  乐师奏出的音乐旋律,让在场的人蠢蠢欲动,开始随着狂野旋律及轻快节拍起舞。维克多仍像个观察者,虽然他也想加入五彩缤纷的行列,但是膝盖让他无法随心所欲。

  一个年轻女子身上穿着一件非常朴素、粗牢的冬衣,裹着一件毛披肩走近,向他伸出双手。她姿色出众,散发诱人的光彩。帽子下面露出金发。“来。”她用蹩脚的德语说。“蹦跳?”

  “跳舞。”他纠正,她听懂了,让他大大松了一口气。力波在喧闹的人群中,酒精显然已打破吉普罗人和村民的界线。他问自己,如此绝色佳人怎会出生在这穷乡僻壤。倘若在别的地方,她可能因为美貌而被选为王后。

  “我没办法跳舞,我的膝盖坏了。”他深深凝视她的眼睛,在她眼中,他看到一抹神秘的灰色。她的面貌有点像——

  ——逝去的爱妃拉!“你叫什么名字?”

  “伊丽娜。”她微笑着回答,并且拉着他的手。“来,阁下,和伊丽娜一起跳舞。”她温柔地强迫他站起,将他的手放在她腰上,她则把手臂搭在他肩上。“我跳给您看。”她小心随着音乐节拍摇摆,然后缓缓旋转,让维克多能跟上。“瞧,行了!”

  “是的,还行。”他笑着,看着她的脸。她的面貌越来越模糊,他认为是酒精的缘故。女爵的面容渐渐浮现,他的心跳加速。他渴望见到她,不仅是朝思暮想,现在竟然在一个陌生女人身上看到她的面貌。酒精隐藏不了事实。他目不转睛紧盯着伊丽娜,因为他害怕女爵在他面前消失。

  维克多沉醉在灰色眼眸中,四周五颜六色,天旋地转,音乐成了背景的嘈杂声。他全神专注在舞伴的表情上。她默默地凝视他,偶尔纵情大笑。

  他们不断旋转,旋转,直到四周模糊昏暗。伊丽娜灵巧地将他引到谷仓后面,那里有一竖起放置的载货雪橇,可遮人眼光。

  伊丽娜倾身用温暖柔嫩的双手捧住维克多的脸,他深信眼前的人正是女爵,甚至闻到她的香水。

  他迎向前,热情地吻着她的唇,然后慢慢沿着她的颈项轻吻,他把她的衣服拉到一旁,亲吻爱抚她的锁骨。伊丽娜低声呻吟,将他的下半身拉近自己的下半身。她要感觉他的身体反应,并且贪婪地抓住他的头发。

  维克多脑中一片空白,欲望已经接管了他。眼前的女人充满欲望的低声喘息使他更兴奋,她一再亲吻他;她一样陶醉在欲海中。她褪去身上衣物……

  “阁下?”

  维克多听到夹在音乐中力波的警戒叫声,他正靠近他们的躲藏之地。维克多不知道力波已经叫他几回了,可以确定不止一回。

  “等会儿。”他对伊丽娜低语。他突然惊觉他们俩正在做什么。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褪去一半,她光嫩的右乳赤裸裸地耸在他眼前。维克多心想,要是被村里的人发现,这场盛宴可能就得不欢而散。

  他把上衣拉好,扣好被她扯开的衬衫纽扣。他低头看见力波给他的带子在地上,一定是刚刚亲吻的时候掉的。

  载货雪橇突然被推往一边,力波手举着马刀出现在他面前,左手握着十字架。他口中念念有词,手举起伸向维克多。

  维克多惊讶地看着他。“我不懂……”

  他身后传出怒吼,他转头看见伊丽娜张开口,像一头野兽狰狞地露出长长尖牙。她的外衣又滑下,上半身赤裸地站在他面前,似乎准备扑向他。力波此时举起马刀和十字架。她嗥叫向后退了两步,用力离地一跃。

  她在空中起了奇异的变化。身形消失,慢慢化成模糊、黑色的纺纱,互相缠绕,最后化成一只夜蛾。它渐渐变成白色,快速振动翅膀飞上仓库屋顶,最后消失。力波口中咒骂,收起手中的马刀。“吸血鬼,阁下,也称为躺压客。”他很快看看四周,是否有很多人注意到这里,只有几个村民往这里看了一眼,其余的都专心看着吉普罗人的火舞。

  “我已经跟我的人说了,当我察看的时候,他们得想办法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维克多看着地上的带子,皮肤上仍感觉到那吸血鬼的吻,现在他才明白刚刚离死亡有多近,差点也成了活尸。他跌坐在木桶上,力波倒给他一杯烧酒。“躺压客意味着什么?她为什么找上我?”

  “躺压客找上的人,他们在梦中引诱他,或者折磨他。阁下您最近可曾在夜里梦见有女人来找您交好?”维克多察觉自己正羞愧地发愣。

  “这很危险,”力波说,“她看上您一定有些时日了,唯有您成了她的牺牲品或者她死亡,才可能停止。躺压客非常罕见,而且非常挑剔。”他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他。“您一定有什么特别吸引她的地方。”

  维克多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手撑着头。“你是怎么察觉到的呢?”

  “先前您跟我说您不想跳舞,但是我看见您在跳。”力波指着自己的眼睛。“我觉得不寻常,我问村里的人,跟您跳舞的女人是谁,他嘲笑我。”

  “为什么?”

  “因为他认为您自己一个人在跳舞,阁下。”力波面无表情。“除了您和我之外,没有人看得见躺压客。您是她的牺牲品,而我是挡皮恶。”

  “天啊。”维克多叹了一口气,在胸前画了十字。他拾起地上的带子重新戴上。“我竟然没有发觉她把带子解下。”

  力波否定他的话。“我想是您自己解下的,阁下。一定是她诱惑您,她不可能碰这带子。”他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接下来的晚上我们必须想办法制止,不能让她靠近马车,如果运气好,也许她自知无望就会放过您。或者我们先杀了她。”力波指着里面的盛会。“我们最好现在就走,我累了,而且已经喝醉,否则也不会让她逃走。”他吹了一声响哨指着出口。

  音乐在四个小节之后在激情中停止,表演也跟着结束。村长交给力波一袋钱币作为酬劳,之后他们一行人返回营地。

  维克多沉默不语。他原本只想当个观察者,却误入险境。吸血鬼想接近他,是他始料未及的。霎时他有了离开此地的想法,他可不想成为躺压客欲望的祭品。

  力波随即在他额头上画了十字,并且用味道浓烈的玫瑰水喷洒他的全身,几乎让他窒息。

  一想到刚刚的事,他便全身颤抖。那不是幻影,他至少和吸血鬼有过一次激情!他是否已经受到诅咒?或者她必须杀死他,他死后会变成吸血鬼?

  他找不到解释,力波也无法说明。他在胡思乱想中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