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古怪的微笑鲁班尺地尽头亦舒极恶丈夫安琪甜心小妈咪子澄领导班子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人文 > 渔火 > 第四章(3)

  三

  远藤商行盘踞在西大街的十字路口,五间门面,经营项目有西药、五金和日用百货,是个不伦不类的店铺。本来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个商行不过是云遮雾障,为的是隐蔽远藤一郎的真面目。而且,前柜后柜,表里不一;前柜零售仁丹、中将汤、阿司匹林、金鸡纳霜,后柜却批发鸦片、吗啡、海洛英,外带收购贼赃。远藤商行的前柜冷冷清清,但是它的后院却是一座生意兴隆的政治交易所。

  远藤一郎平日深居简出,很少抛头露面;他像一只蜘蛛,织起了一张伸展到四面八方的谍报网。

  马车从远藤商行的旁门驶人后院,鹅卵石铺路,九曲人弯;一个小院套着一个小院,环环相扣。每座小院都只有三间小房,花木扶疏,绿荫匝地;但是,虽幽雅却小气。

  当马车驶到一座门前生长着一片繁花茂草的小院时,突然从花草丛中跳出一个赤裸着毛刺刺上身的人熊,端着一挺轻机关枪,用生硬的卷舌日本话吼道:“统统的下车,人人的搜查!”

  姚六合从车窗里望见这个庞然大物,不禁触目惊心。他知道这个家伙是远藤商行的护院班头米沙,一个流落通州的白俄军官,通州人都管这个家伙叫白虱子,也管他叫米傻子。这个家伙原是沙皇军队里的一个炮兵上尉,还是个男爵;十月革命以后,这个米沙男爵逃到中国,在军阀张宗昌的直鲁联军里当炮兵教官,他那个金发碧眼而又满身肥肉的男爵夫人,做了张宗昌的姘妇。张宗昌兵败垮台,米沙带着男爵夫人漂泊到天津日租界;男爵夫人先当野妓,后来跟着一个日本特务私奔了。米沙是个酒鬼,每天挥霍老婆的皮肉钱,喝得酩酊大醉;男爵夫人一跑,他身无一技之长,又好吃懒作,只有沦为沿街乞讨的叫化子,最后被远藤一郎收留豢养,带到通州,当看家狗。

  马车停住,远藤一郎头一个下车,举起双手,接受搜身;米沙先给主子鞠了个躬,然后便动手搜了个遍。接着,殷汝耕跳下车来,也是如此这般。但是,姚六合不想忍受这种污辱,坐在车里喊道:“送我回去!”

  “大哥,人境随俗吧!”殷汝耕嘻皮笑脸,“就是你的新弟妹,也不能破例。”

  “姚将军阁下,大大的失礼。”远藤一郎连连道歉,“目前形势紧张,不得不如此。”

  米沙的轻机关枪,从车窗捅进来。

  无可奈何,姚六合只得忍辱屈从;他看见,花草丛中,暗藏着一座碉堡。

  这是一座典型日本风味的小院,就好像是远藤一郎从日本原封不动地搬来;院里栽种几株樱,堆起一座怪石嶙峋而又小巧玲珑的假山,很像公园里的盆景。这座小院五间房,本是远藤一郎的住所,现在腾出两间,供殷汝耕下榻。

  “亲爱的!”殷汝耕兴高采烈,“姚六哥看望你来了。”

  说着,三步两步上台阶,拉开格子门。

  这是外间的会客室,一个少妇,身穿薄如蝉翼的日本人造丝睡衣,窈窕的体态隐约可见,正在玻璃茶几上摆放茶点、香烟、水果。花瓶;听见脚步声,直起腰,回眸一笑,并不开口。

  这个女人二十五六岁,并非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也没有什么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小嘴一点点;而是一张微黑的清水脸儿,两道淡淡的眉影,单眼皮下一双瞬息多变的小眼睛,薄薄的嘴片,一口尖利雪白的牙齿。然而,她却另有得天独厚之处;那一条烟娜多姿的杨柳细腰,高耸丰满的西洋女人胸脯,从全身每一根毛孔都散发着阵阵浓郁袭人的迷魂香气味,令人不知不觉地为之麻醉。

  姚六合一见这个女人,竟情不自禁,身不由己,脸上变颜变色,两眼发痴发呆。

  “亲爱的,六哥被你当面勾了魂去!”殷汝耕怪叫。

  姚六合如梦方醒,十分尴尬。

  这个女人撒娇地啐了一口,轻飘飘地打了殷汝耕一巴掌,殷汝耕浑身舒畅地哈哈大笑。

  远藤一郎咳嗽一声。

  殷汝耕慌忙收住笑声,正襟危坐,说:“六哥,兄弟特请远藤君在座,我们继续上午的谈话。”

  姚六合见这个女人不想回避,便说:“此处不是密谈之地。”

  “姚将军真是谨小慎微呀!”这个女人咯咯笑着,贴在殷汝耕的身边坐下来,“我跟汝耕是形影不离的呀!是不是,远藤君?”

  远藤一郎干巴巴地点了点头。

  “六哥,兄弟只等你一言兴邦啦!”殷汝耕急煎煎地说,“土肥原大佐也在恭候六哥的佳音。”

  “是的。”远藤一郎硬梆梆地插了一句。

  姚六合长长地慨叹一声说:“我生性不甘寂寞,岂肯老死林下?但是,东山再起,必须名正言顺。”

  “成立冀东防共自治政府,乃是奉蒋委员长的秘密手谕。”殷汝耕叫道,“难道还不够冠冕堂皇么!”

  姚六合郑重地说:“我要亲眼看到委员长的手谕,才能做出最后决定。”

  “对不起!”殷汝耕的脸色和口气,都一下子冷冰冰了。“委员长的手谕,是戴笠局长亲自送交我的,属于最特级绝密文件,除何应钦委员长、梅津司令官、土肥原大佐外,不得出示任何人,远藤君就从来没有提出过阅读原本的要求。”

  “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看的,不看!”远藤一郎从牙缝里挤出这几句话。

  姚六合沉吟片刻,说:“既然如此,我也只好拜读一下副本了。”

  殷汝耕打了个响脆的榧子,说:“亲爱的,到卧室里把副本取来!”

  这个女人站起身,走进卧室,听她掏钥匙,打开保险箱;一会儿,手拿着一封信走出来,紧挨着姚六合坐下。

  姚六合接过这个副本一看,并不是影印手迹,而是在一张八行笺上照录原文;他弹了弹这轻薄一页的副本,怀疑地问道:“汝耕,你该不是假传圣旨吧?”

  “货真价实!”殷汝耕擂着胸膛。

  姚六合闭上眼睛,一副跳火坑的苦相,说:“回电土肥原贤二兄,我勉为其难了。”

  直到傍晚,姚六合才坐上马车离开远藤商行;他恨不得马生双翅,车轮驾云,赶快回到藏庐。

  在藏庐,阮碧村也正焦急地等候姚六合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