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宾高台上忽然红影一闪,却是池滢来了。
她今日依旧一身红裳,却不是猎装,长而薄软的袖子好似垂落的花瓣,贴住她身体两侧,身后的裙摆也是细长的。
这是个很会打扮自己的公主,鲜艳浓烈的火红衬得她眉目如画,别致式样的华裳更是将她婀娜高挑的身段彰显得十足风流。
她上来后只随意环视一圈,直到望见季疆,散漫的目光才终于停住不动。
“季疆神君。”她傲然站在原地,高声唤他。
说笑的神女们一听这名讳,瞬间如鸟兽散,季疆拨了拨金蛇坠,无奈地朝池滢走去,叹道:“恶名在外,让殿下见笑了。”
池滢面上闪过一丝笑,嘴上却淡道:“外界谣言本就乱七八糟,我素来不信传闻,只信亲眼所见。”
她被环狗掳走,最惶恐无助时偏生是季疆救了她,且连着救好几次,她心中对他的恶感登时烟消云散。
她天性如此,一旦产生亲近之意,什么事她都要替对方想好理由,比如季疆最开始把她抓了关在黑线仙祠,那肯定不是他想做的,必是那可怕的祝玄逼迫他。再比如她在山神府邸给他道谢,他却好像没听见,那必然是因为祝玄来了,他被迫装耳聋。
池滢躬身盈盈给他行礼:“上次道谢季疆神君不便回应,这次请容我好生道谢,多谢季疆神君救我,我感激不尽。”
季疆温言道:“我说过,那是刑狱司该做的,殿下不必多礼。”
池滢道:“道谢也是我应当做的。我知道季疆神君与你那位兄弟大有不同,所以我不是谢刑狱司,而是谢你。”
季疆一下笑得眉眼都舒展开:“殿下可算说了句公道话,我就知道殿下目光如炬,我比祝玄好多了对吧?”
池滢轻道:“他……他能把你打成那样,可见许多事非你所愿。”
季疆顿时像开了话篓子,叽里呱啦抱怨起来:“可不是?那四鞭子抽得我半条命都没了,养了十来天胸口还疼!我问祝玄,你就不能装装样子打轻点?他说就是要打重了才显得惨!殿下,我可太惨了!都怪那源明老儿派个良蝉搅混水!”
池滢先时还挂着笑,听到后来却遽然变色:“你居然叫他源明老儿!他哪里老?明明风度翩翩!”
季疆偏头看她:“有我风度翩翩吗?”
池滢嗤笑一声,转身就走。
所以说,不管放哪个风花雪月的话本戏折,季疆这种神君都抱不得美人归。
肃霜幸灾乐祸地笑了。
女仙们铺上新点心,其中有一碟做得十分精巧,乍一看像几只碧玉雕成的螺,她刚咬了一口,忽觉头顶一道阴影投下,季疆带着三分笑意的声音响起:“小书精,今天怎么这么好看了?”
肃霜毫不用心地夸回去:“季疆神君才是美貌非凡。”
季疆睫毛闪得像小扇子,小声道:“怪不得刚才你一直盯着我看,还偷偷摸摸笑。”
隔那么远他都能察觉到?她还真不是故意偷听,就是以前眼睛不好,所以听和嗅都特别灵敏,她不过看了一两眼,到他嘴里就变成一直盯着了。
肃霜含羞带怯:“少司寇今天太耀眼,我不敢多看,怕当众失态,只好看看季疆神君冷静一下。”
季疆佯怒道:“有你这么当面贬损的?”
说着他却往她身边一坐,叹了口气:“是你说的青梅竹马欢喜冤家,不管用啊小书精,你再替我想个更好的路数。”
他想要什么路数?他不过是随心所欲地取乐自己罢了,听听他跟池滢说的话,单纯就是口无遮拦,想什么说什么。
“反正季疆神君也只是嘴皮子上逗趣,怎么高兴怎么来喽。”
季疆奇道:“你想见我来真的?”
肃霜摇头:“我并没有。”
季疆却笑了:“我可是很挑剔的,小书精,你那只仙兔呢?怎么没带过来?”
他突然把话拐到盒盖身上,肃霜一时不知深浅,只听他又道:“你为了只仙兔,差点把我踹进障火,这件事我不提,你是不是以为就过去了?”
微不可察的冰冷再次掠过她的眼,季疆心满意足,凑过去柔声安抚:“我开玩笑的,一个月之内都不提这事了,好不好?”
也就是说以后只要他想找乐子,就会时不时揪出来反复提。
肃霜明白了,这位有病的季疆就是喜欢不经意间拿刀晃一下,想看她失态,想看她被打击到,露出发怒的样子,以满足他那扭曲的趣味。
她停了一会儿,突然问:“不然你踹回来?”
季疆慢悠悠地摇头:“不行啊,我怎么可能踹你?”
“所以你心里会一直记着?”
“当然会一直记着。”季疆盯着她鼻梁上那一点殷红小痣,笑得满山盛夏丽色都淡了不少,“我说了,我很挑剔的。”
哦,那就记着吧。
肃霜起身想走,不防季疆抓过先前被她推开的茶杯,毫不在意喝上一大口。
“哇!这是胭脂蜜茶?”他眉头一下拧得死紧,控诉似的看着她,“你竟然喜欢喝这种东西!”
他还没完了。
肃霜将茶杯从他手里拿出来,笑了笑:“我是听说少司寇爱喝胭脂蜜茶,我就是这样的书精,爱屋及乌嘛,少司寇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季疆神君,我对少司寇很专一的,你可别让他生出什么误会。”
季疆奇道:“你这么喜欢他,那你怎么看不出他被那群老头子聒噪得厌烦?也不说过去把他拽走。”
肃霜扭头张望,祝玄还是那么优雅从容,一点没看出他哪里烦躁了,不过她更不想跟这有病的季疆多待,便道:“我这不是怕惹少司寇不高兴吗?那我马上就过去。”
季疆叹道:“我看你这颗可爱的脑袋能安稳待在脖子上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意思?突如其来事关掉脑袋,肃霜扭头看他:“怎么说?”
季疆端起那碟碧螺般的茶点,轻道:“你看这茶点,你喜欢吃,对面那个美貌的神女就不喜欢,碰也不碰。不管把这茶点做成什么形状,染上什么颜色,哪怕做成她喜欢的模样,可她只要尝一口就知道不会喜欢,嫌恶的终究还是会嫌恶。”
他忽然擡手摸了摸肃霜的脑壳,露出个惋惜的神色:“有点舍不得,我还挺珍惜你。这样吧,以后你要掉脑袋时,我试试能不能拦住。”
肃霜蹙眉:“我为什么会掉脑袋?”
季疆不答话,飞快收回手,忽然又道:“小书精,你转个头看看祝玄。”
肃霜一转头,只望见祝玄依旧假扮优雅君子与一群白胡子帝君聊天的模样。
“没看到?那算了。”季疆端了杯枫露清霜茶,低头浅啜。
真是个会故弄玄虚的东西。
“我浅薄至极,听不懂季疆神君的哑谜。我去找少司寇了,但愿他别骂我。”
肃霜这次毫不犹豫拔腿就走,冷不丁又闻神官唱喏:“神战司付回神将、祖辛神将、敬容神将来贺——”
迎宾高台上喧哗了片刻,三个正神将里竟然没有仪光的名字,而敬容正是三百多年前被她顶替的那位,她竟做回了正神将。
战将们很快被侍从领来迎宾高台,当头三个正神将里,那身段高挑满面英气的正是敬容,更奇异的是仪光也在,她站在后面,与普通战将们在一处,脑袋微微垂着。
眼看两个少司寇都迎过去,肃霜索性转身下高台,袖子突然被风扯了一下,祝玄低沉的声音也被风送来:“去青火梧桐林等着,别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