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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云崖不落花与雪 > 第49章 若非花下藏心事(一)

    祝玄伸出手臂,稳稳接住了瘫软下来的纤细身体,低头一看,她面上泪痕犹未干,却已是晕睡过去。

    方才她的魂火亮得像十颗小太阳,能硬生生把相顾的神魂碎片驱逐一瞬,消耗何其巨大,拖到现在才晕,已是奇迹。

    此地不宜久留,他将她背在背上,转身便走。

    一切喧嚣散去,云崖恢复了死寂,只有灰雾缭绕盘旋,无声地诉说着一段段曾存于世间的记忆。不远处,嗽月妖君破碎残败的妖尸还摊在血泊中,祝玄擡手一招,一卷玉片似的书卷轻飘飘地落在了掌中。

    刑狱司的镇司之宝玉命书,果然是在嗽月妖君手里,怪不得他对肃霜的过往了如指掌。

    甚好,有玉命书在,他可以省不少力。

    祝玄手里掂着玉命书,背上背着肃霜,疾步离开了灰雾弥漫的云崖。

    回归肉身,双脚踏实地站在云崖川畔时,祝玄朝云崖看了一眼,那墨线般的崖体须臾间又飘去了极远处,方才在上面发生过的一切,也都不留痕迹地远去了。

    无论如何,沉甸甸压在心口的大石去了一块,祝玄难得松缓片刻,坐在云崖川边调理神力,没一会儿,又忍不住把肃霜兜过来,细细看她沉睡的脸。

    她这一睡,没有三四天怕是醒不过来,三四天……足够心怀叵测的少司寇把她带回玄止居关起来了。

    幸好,他既没有那么心怀叵测,也不再单纯是以前的疯犬少司寇。

    祝玄俯身凑近,轻轻去吹她面颊上柔软的小绒毛,说不出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有点幼稚,还不合时宜,可他就这么顺着本心做了,可能因为方才肃霜满腔欢喜都向着他泼洒,做不得假,她雀跃激动的时候,头一个想着他。

    心头某个空洞冰冷的地方,此时被某些热烈而稚嫩的愉悦填满,想要一如既往强硬地压制,却再也压不住,柳枝抽条,青草冒头,一瞬间,和煦的春风就灌满了整个胸膛。

    神魂碎片顺利剔除,再不用忧心天道诅咒,以后可以天天见她这般欢喜么?

    她是吉灯,是仙丹,是书精;他是犬妖,是少司寇,事到如今,神魂涤清,四情入心,他们都已完整,可以从头再来吗?他们还有许多地方没有去,许多话没有说呢。

    祝玄在肃霜面颊上轻轻捏了一下,怀中忽然掉落一件东西,落在地上“叮”一声脆响。

    之前为了引嗽月妖君深入云崖,离魂丹吞得急,没顾上好好安置肉身,险些丢东西。

    祝玄正要捡起,忽觉四周景象变了,金瓦白墙,殿宇如山,竟是天宫的景致。

    一个小神君正沿着云海之上的悬空回廊奔跑着,那眉眼五官,赫然是上代天帝的模样。

    祝玄不由一惊,此处不是云崖,如何又有回忆涌现?且父亲说过,殒灭在大劫中的神族,神魂记忆也都永封坚冰之中,此地怎会有上代天帝的回忆呢?

    可光影还在变幻,还是小神君的上代天帝正被自己的兄长训斥,兄长趾高气昂,言辞刻薄,小神君垂头丧气,一言不发。

    这对兄弟年少时显然没什么兄弟情分,当然,长大后也没有,只是学会了场面活。

    看着看着,祝玄终于察觉不对劲。

    云崖的回忆,是会拉扯观者进入的,不会让他坐在旁边默默观看。

    他想了想,从袖中取出玉命书,果然其上莹光灿灿,竟已被神力触发了效用。

    罪魁祸首,自然是方才掉在地上的东西。

    祝玄弯腰捡起,那是一枚半旧的紫玉腰饰,其上裂痕斑斑,触手冰冷,正是从第二次大劫遗迹里寻到的,上代天帝的遗物。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枚腰饰的来历,这是当年母亲亲手做的,上代天帝还是帝子的时候便戴在身上,做了天帝也从未取下过,母亲自始至终不愿离开天宫,或许也是因为这些细节总会给她希望吧。

    因着是时常佩戴的腰饰,紫玉上还残留些许神力,祝玄原本想借这些神力来印证自己关于大劫的推断是否正确,不过眼下拿回了玉命书,方便不少。

    祝玄指尖轻触玉命书,上代天帝那忍气吞声的沉闷帝子时期流水般地过去了,他并没有多少时间留在这里耗,直捣黄龙就行。

    他的手忽然一擡,画面停在了駺山的那场寿宴上。

    上代天帝那时先离开了駺山,并没有回自己的帝子府,弯弯绕绕,遮遮掩掩,他独个儿去了駺山向东十里的一座荒山,山腹内早已被当年的陈锋氏暗中掏空,障火与九幽黄泉水一左一右,被结界与隐藏机关死死封在两尊水晶缸里。

    他并没有犹豫很久,将神力压制到了极致,现出一尊小小的天帝神像。

    祝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解开障火和九幽黄泉水的结界,天帝神像左手捧障火,右手盛九幽黄泉水,明明即将唤来最大的灾祸,神像的表情却那么肃穆庄严,看来甚至有一种荒谬的恐怖。

    奇异的黑暗渐渐笼罩下来,这是大劫的最初。

    也罢,差不多确认了推断,后面的大劫惨状没必要看,祝玄正要收回玉命书,却听上代天帝突然开口道:“天道悬于万物众生,天帝应天之道而生,天道连日升月落山川起伏都要为之定下规则,为何天帝血脉偏偏要有两个?放任二者相争当真合理吗?”

    ……他在和谁说话?

    祝玄凝神细看,那山腹内只有上代天帝一人,凝神细听,也只有他的声音,着实不同寻常。

    不知被答复了什么,上代天帝语气激动起来:“不错!倘若成了天帝者倒行逆施,另一个便可取而代之!我正是要取而代之!且要定下新规则!天帝血脉继承者从此只能有一个!”

    定下新规则,他是在与天道对话?

    祝玄指尖在玉命书上急点,眼睁睁看着上代天帝一次次寻找陈锋氏留在天界的部署,一次次触发劫数,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来势凶猛,劫数的破坏力仿佛是叠加的,直到形成第一次大劫。

    之后上代天帝登基,只过了短短数百年的安稳日子,劫数又来了。

    上代天帝用尽手段,成功让兄长去扛了第一次大劫,所以当第二次大劫来临时,无论他愿不愿意,当日他亲自为兄长架上的火堆,如今该他上了。

    光影飞快流淌着,直到大劫的黑暗笼罩四周,一切重归死寂。

    祝玄眉头紧皱,沉吟不语。

    上代天帝试图修改天道规则,到底是成功了还是没有?天界两次大劫,究竟是天道认可新规则给予的回应?还是由于不认可,而给出的惩罚?倘若是惩罚,为何要以大劫的形式降下?殒灭其中的神族何其无辜?

    障火加九幽黄泉水配合天帝血脉,当真能够要求天道篡改规则?为什么?

    想不通的东西实在太多,此事重大,须得带回去与父亲商酌。

    祝玄刚要收起紫玉腰饰,却听上代天帝的声音再度响起,断断续续,气若游丝,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在与天道对话。

    他怔怔听着那些石破天惊的话语,一时觉得耳中嗡鸣不绝,一时又觉胸膛里的心在往不见底的深渊坠。

    他不记得自己坐了多久,久到悬浮不定的云崖来回数遍,久到肃霜突然动了动,额头抵在他脖子上使劲蹭两下,最后窝进他怀里,耳朵贴在心口,像是遇见什么安心之处,又不动弹了。

    仿佛突然有一根针扎进心脏,疼痛来得缓慢,可渐渐越来越尖锐,渐渐血流满地,痛不欲生。

    祝玄收紧双臂,俯身低头,极轻地吻了吻肃霜的眼尾。

    *

    肃霜正在做一场酣畅淋漓、激情抗争的梦。

    梦里她威风凛凛,脚踏嗽月妖君,利落干脆地救下了被他胁迫的长风山一众山神土地,随后徒手将相顾帝君的神魂碎片撕扯出来,又把盒盖从云崖带回,昂首挺胸,走路带风,抱着盒盖去萧陵山找师尊叙旧。

    师尊满脸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得意弟子,犬妖在旁边使劲拍手,没一会儿雍和元君带着小仙童来作客了,身后还跟着仪光归柳。刚坐下没聊几句,长风山那群热热闹闹的山水之神也来了,这下忙坏了灵雨,进进出出一刻没停过,肃霜和犬妖笑吟吟地过去帮忙。

    多美妙的日子,真想就这样永远快乐下去。

    肃霜提了花篮,哼着小曲儿,半腾云半蹦跳,去花林里面摘些鲜花装饰洞天。

    萧陵山春景浓丽,花枝繁盛,花下影影绰绰似有个身影站着,肃霜悄悄走近,那人忽然转过身来,冰刃般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他穿着白金交织的刑狱司少司寇官服,龙渊剑悬于胸前,杀意横流。

    肃霜愣住了,他分明是犬妖,可又不是他,她从没在犬妖脸上见过这样的眼神,像是看着什么难以回避的脏东西,货真价实的嫌恶,甚至藏着深邃的恨意。

    为什么?他是看不起她?还是看不起身为犬妖的自己?

    明明是同一个,为什么前一刻带来美好,下一刻就亲手毁掉?他毁掉的不止是身为犬妖的自己,还有她这么多年珍藏的宝贵记忆,藏在掌心,埋在心底,舍不得磕碰半点儿的宝贝,他就这么蛮横地狠狠砸碎了。

    少司寇杀气腾腾地朝她走来,肃霜连退数步,撞在辛夷花树上,退无可退,眼睁睁看着他上前伸出手,耳上一热,被他两根手指捏住了。

    凉冰冰的辛夷花耳坠被他缓慢又笨拙地戴回去,紧跟着,他张开双臂,肃霜被他重重揉进怀里。

    “你会好好的。”

    少司寇语气平稳,听不出情绪起伏,心却蹦得像狂奔的小兔子。

    肃霜愣愣地看着他袖子上白金交织的花纹,说不清究竟是释然,还是疑惑。

    为什么他能毫不留情杀了犬妖?为什么之后又要来与她重新染上瓜葛?为什么又露出近乎伤心的眼神?

    为什么为什么?她一点儿也不明白,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祝玄?

    淅淅沥沥的雨声送入耳中,肃霜睁开眼,入目是陌生的纱帐。

    方才那场梦的滋味犹存胸膛,明明一开始那么快活,少司寇一出来就全变了,好像千丝万缕的线绕上来,难以挣脱,却又欲罢不能。

    肃霜出了会儿神,回想先前在云崖发生的一幕幕,终究长长舒了一口气。

    从今往后,是真正的身心皆自由了,真的要向前看。

    她翻身坐起,环顾一圈,这里应当是不知哪位山神的洞府客房,轻纱环坠,香烟袅袅,外面正在下雨,除了雨声,还有模模糊糊的说话声,听着像是祝玄的声音。

    该怎么面对他呢?肃霜一面穿鞋一面想。

    祝玄可是一路追来救她的,至少得说声谢谢……可,要是他拽她回天界怎么办?摆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又把她关回玄止居怎么办?

    肃霜乱七八糟想了很多,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见到祝玄的一瞬间,都沉淀了下去。

    他正与几个心腹秋官交代着什么,视线毫无波动地从她身上一扫而过,仿佛扫过路边的野草,没有冰冷的杀意,也没有暗藏的恨意,什么都没有。

    ……所以,现在的祝玄又是哪一个祝玄?

    肃霜默默走过去,“谢”字还没说出口,祝玄已淡道:“肃霜秋官已无恙了?”

    他居然叫她“肃霜秋官”……干什么啊他?当真翻脸如翻书,做了犬妖滴溜溜绕着转的是他,拿着龙渊剑大开杀戒的是他,一路紧追险象环生也要救她的还是他,这会儿又好像不认识似的,不认识凭什么来小木瓶里抱着她不放!

    肃霜骤然擡起头,直直盯着他,冷道:“多谢少司寇相救。”

    祝玄不动声色,好像面前突然架起几丈厚的墙,他淡漠的语气听起来公事公办,敷衍极了:“职责所在。”

    意思他所作所为都为了“职责”?

    肃霜正要讥讽两句,却听祝玄又道:“肃霜秋官是在南天门被嗽月妖君抓走,请你随刑狱司回一趟天界,个中缘由与经过需要你说个明白,此事非同小可。”

    肃霜盯着他:“……你说什么?要审问什么?”

    祝玄冷淡的目光对上她的眼睛:“不要问,回天界慢慢说。”

    他示意两名心腹秋官上前,下一刻便觉清风猛一阵旋起,方才还站在原地的肃霜瞬间跑得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