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搞乱总裁的生活云晴拯救乳房毕淑敏狐媚老板娘子澄鬼吹灯之精绝古城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予我千秋 > 第79章

    “皇姊。”

    戚炳永若有若无地叹息。

    “皇姊是陛下的亲姑母,陛下岂会要杀皇姊?陛下若起了这等念头,又与已故的四哥有什么分别?”

    他的话语听起来堂堂正正。

    戚炳瑜的情绪似乎被他此言所安抚,逐渐平静。

    观察片刻,见无异状,戚炳永才略略放心,继续道:“四哥生前狠辣跋扈,得罪的人岂在少数。皇姊多年来与四哥走得颇近,在旁人眼中亦属鄂王一党,陛下若不对皇姊处置一二,又何以慰服众臣。皇姊为先帝长女,陛下顾念血亲之情,亦欲维护戚氏脸面,只要皇姊自愿到案,陛下绝不会伤皇姊半分。”

    “戚氏脸面……”

    戚炳瑜喃喃,恍了一瞬神,又默默笑了。

    她抬眼问:“按皇帝的打算,本宫将会被如何处置?”

    戚炳永答称:“若皇姊愿意移居相台寺,终生礼奉佛祖、足不出寺、不见朝臣,那么皇姊仍是陛下所尊敬的亲姑母、仍是我大晋尊贵的大长公主。”

    “皇帝要软禁本宫?”

    他不答此言,只又添了一句:“如此,宁太妃在宫中也可颐养天年,尽享荣华,而不被亏待半分。”

    此是郑重的承诺,亦是切实的威胁。

    戚炳瑜无声地垂下了头颈。在眼下的局势中,她似乎已无任何其它的选择。她浅浅的一束目光、短短一段沉默,就将她的悲伤与绝望展现得淋漓尽致。

    最终,她颔首,提出了唯一的请求:“请皇帝让本宫与母妃再见一面。”

    ……

    戚炳永携她之愿离开后不久,屋外有一只蝴蝶翩跹而至。

    它飞入屋中,轻轻巧巧地落在戚炳瑜裙上的大簇团花中。裙上亦绣有彩蝶,栩栩如生,那只蝴蝶像是寻得了亲眷,留恋半晌而不去。

    戚炳瑜垂眸看着这只蝶。

    它是如此无知。

    无知得几近于可恨。

    她微弯嘴角。

    俯身伸手,她捉住了这对五彩斑斓的蝶翅,随即把这只仍试图扑棱翅尖的美丽蝴蝶从裙上摘下,狠狠地摔去地上。然后她抬了抬右足,毫不怜惜地将它踩死在了履底。

    ……

    圣意很快地传至长宁大长公主府。

    公主府奉旨,起长宁仪仗,浩浩荡荡地行往皇城。

    宁妃宫中亦早早做了准备,长宁辇驾一入宫门,立刻便有朱氏派来的近侍迎她一行。待入宫殿,近侍替她揭下薄氅,然后悄无声息地领着一众内侍与婢女退出去了。

    戚炳瑜独自走进内殿。

    朱氏正在亲手收拾殿里旧物,听闻脚步声,回头看见她,眉目祥和地微微笑了,口中道:“你来了。”

    戚炳瑜站住了,行礼道:“母亲。”

    她的目光落在朱氏正在收拾的物件上。

    那里面,有她的父皇尚在世时赏赠给朱氏的玉钗金冠,还有她的四弟从小到大在这殿中的所使所用。

    唤她时,朱氏手中正捧着一件男子厚裘。戚炳瑜认得它。除夕那日,戚炳靖下朝后,同她一道来母妃宫中请安。因近新岁,朱氏为他制了新衣,他便将那一日身上的这件换了脱下,留在了此处。那一日,他就坐在朱氏此刻坐着的这张榻上,陪着朱氏叙了半晌的话。那一日,三人谁都没想到,那竟是他生前见朱氏的最后一面。

    “都没了呀……”

    朱氏说着,翻掌抚了抚那件裘衣,将它搁去一旁。

    没了的是什么,她不曾说。

    或许是当年曾经为了朱氏的门楣与荣耀,将她嫁与那个前途可观的皇三子的重臣父亲。

    或许是与她相敬如宾近三十年,在她的扶持与陪伴之下,在她且尊且敬的目光之中,一路从远郡藩府登极至尊之位的先帝。

    或许是她从故去的妃嫔宮中拾养而来,在她看得见与看不见的地方、十五年如一日地如履薄冰地前进与奋斗,在权倾朝野后又轰然倒塌的先帝四子、大晋鄂王。

    总之,都没了。

    朱氏伸手取过一支玉钗,摩挲着钗上宝珠,道:“从前,你父皇最喜欢将顶好的东西赐给文妃,引得她屡屡遭人妒恨。有一回逢我生辰,他问我要什么,我说想要支和文妃头上簪的一样的钗,他笑了笑,听懂了我话中之意,即赠了这支钗给我。从那之后,他便再没有给过文妃什么殊宠。”她叹了叹,“你的父皇,一生都在顾及晋室的体统、戚氏的脸面。当年纳纪氏入府,是他做过的唯一一件不讲体面的事。”

    戚炳瑜看着母亲。

    她的父皇,一生都在顾及晋室的体统、戚氏的脸面。而她的母亲,一生都如此刻一般端庄、持重、得体,不犯半分差错。

    他二人从未相爱过。

    但他二人亦从未相离过。

    她的母亲有着一个显赫的姓氏。她被夫君敬重,亦被夫君利用,被夫君信任,亦被夫君防备,但她从始至终都无怨无悔,尽到了她对朱家、对夫君该尽的一份责任。

    那份尽责之心,因这相连的血脉,也曾生机勃勃地跳动在她的胸腔之内。

    朱氏望着她,“在你父皇的这些个子女当中,只有你像他一样,时时处处都想着要维护晋室的体统、戚氏的脸面。”

    戚炳瑜眼底微红,眼前渐渐朦胧。

    ……

    七岁那年,她四弟出生。纪氏早产,府中人人张皇。她的父王脸色严肃地立在纪氏的院门前,许久,许久,许久之后,里间传出一声婴儿洪亮的啼哭。她的母亲领着她去给父王送茶,恰逢这一幕,她父王如山一般高大的身影罩下,伸臂将她一把抱了起来。她很少见到这般情绪外露的父亲,一时开心,搂着父亲的脖子笑个不停。

    当时,她稚声稚气地对父王说:“是弟弟!”

    父王摸了摸她的脑袋,无声而笑。

    她睁大了眼,又说:“我喜欢弟弟!”

    父王笑出了声,点头,“瑜儿是本王的长女,以后弟弟们都要听瑜儿的话。”

    她将小脸凑近父王,学着母亲教她的话,一板一眼地说:“瑜儿是父王的长女,要懂事,以后还要尽力帮父王,照顾好弟弟们!”

    父王瞧着她一张小脸,笑意更加深了,“是,有瑜儿在,就不愁我晋室不穆。”

    ……

    “瑜儿。”

    朱氏轻声道。

    她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叫过了。自从她进封公主以来,便连母亲也只以封号称呼她。她有些哽咽,“母亲。”

    朱氏问:“这么多年,你累了罢。”

    戚炳瑜抬起眼睫。

    久蓄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终于蹲下身,伏在母亲膝头,像一个懵懂不知事的孩童一般,不管不顾地放声大泣。

    朱氏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没再问什么,也没再说什么。

    这样一份无声的温柔,宏大、深远、睿智而又包容,她所有想说的话、所有想做的事,都被这一份温柔而看了个透透彻彻。

    这一份温柔,亦是无声的鼓励。

    都没了,

    连同她所有的顾忌与犹豫一道——

    都没了。

    ……

    入夜后,崇德殿中照例点起了皇帝近日来最喜欢的醒神香。

    谭君自傍晚来奏事,至眼下还没走。

    按皇帝之意,朝廷不仅要肃清鄂王余党,还要罢除所有鄂王之政。而罢鄂王之政,自当先从兵制始。

    谭君道:“陛下欲改兵制,欲从何处下手?”

    戚广铭道:“朕欲先恢复三衙之权。老师以为如何?”

    谭君半晌不言。

    戚广铭不以为意,笑道:“老师以为不妥?”

    谭君摇了摇头,“兵制非小事,陛下当召武臣廷议。鄂王当初废三衙、集兵权一体于兵部,并非仅是为了私欲,亦有其深远所计,陛下当深思。”

    戚广铭执意道:“朕意已决,不必再多想。还请老师明日令学士院草制。”

    在谭君还欲说什么时,一名内侍慌慌张张地入内来禀,口中叫道:“陛下,陛下!”

    这行止几乎于御前失仪,令戚广铭嫌恶地皱眉。他忍耐了一下,斥道:“何事如此慌张!”

    内侍噗通跪下,“陛下,宫中走水了!”

    戚广铭愣住。

    谭君则立刻上前,急声问:“在何处?火势如何?”

    内侍声音都在抖:“是宁太妃宫中。今夜风大,火势难控,眼下已烧往东边来了!殿前司诸班直当值的将士们皆已前去救火。”

    戚广铭这时才回神,快步走出崇德殿,眺向起火之处。

    青色的夜幕下,熊熊火光冲天。

    火势惊人,料想皇城之外,半座京城皆可见这一场宫中乱事。

    戚广铭的脸色变得黑黜黜的。

    他转身,冲跟出来的内侍道:“去查看,究竟是何人纵的火!”

    远处的火焰随风摇曳,在苍穹之下,又绚烂,又凶怖。

    ……

    宁妃宫外。

    前来救火的殿前司士兵们进退两难。

    宫殿外阁已被烧得变了形,火焰张牙舞爪地扑向周遭一切能被抓燃的东西,在距离火场不过数十丈的地方,戚炳瑜孤身迎风而立。

    她的头发披散着,随风飘荡,裙摆早已被火气燎得焦黑。

    “是本宫纵的火。”

    她开口,对士兵们说道。

    士兵们面面相觑,不敢有所动。

    她又高声喊道:

    “是本宫纵的火!”

    这激烈的声音击得她身后不远处的火势猛地一抖,燃烧得更加张狂。

    她昂起下巴,笑了笑。

    她的笑颜被火光照耀着,在苍穹之下,又绚烂,又凶怖。

    ……

    崇德殿中,戚广铭几乎怒发冲冠。

    长宁被士兵们押入殿中,推倒在地。她瘦削的下巴从散乱的长发中抬起,望向御座的眼神凌厉又刻薄。

    戚广铭对上她的目光,先是一骇,随即更怒,大声喝道:“姑母是不是疯了?!在宫中蓄意纵火,乃是大罪!”

    长宁笑了。

    她笑了好一阵儿,才止住笑。

    然后她回答说:“本宫伏罪。还请陛下,将本宫下狱罢!”

    戚广铭的双手死死地扣住膝盖,极力忍耐着怒意,“姑母是我大晋的大长公主!论国朝故事,何曾有过公主下狱的先例!”

    “陛下是嫌本宫给晋室丢脸了。”

    “朕是心疼姑母!”

    “陛下已杀了一个亲叔叔,还有两个亲叔叔被关在狱中,很快也将被陛下所杀。陛下还会心疼本宫这个姑母?”

    “姑母,莫要逼朕。”

    “当初鄂王坐得深牢,如今本宫又为何坐不得?”

    戚广铭拍案而起,咬牙切齿道:“朕是杀了鄂王!是因鄂王杀了朕的父王!鄂王杀了朕的皇祖父!姑母当初既宽纵鄂王弑兄,便该想到今时今日!朕决定送姑母去相台寺,已是顾全了宗室的体统、戚氏的脸面,姑母,切莫再逼朕!”

    长宁笑得流出了泪。

    “他杀他,他又杀他,你杀他,你又杀他,杀来杀去,你们杀来杀去……这般的晋室、这般的戚氏,还要什么体统,还要什么脸面?!

    “陛下,京城可见这火,天下可见这火!本宫之罪,晋室之乱,京城可闻,天下可闻!我大晋戚氏的脸面,自今夜始,再也不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