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放假前,七部的三本书陆续上市,表现非常一般=虽然如人所料,但包括孙蕾在内的七部所有人还是难免有些失望。春节期间物流停运,大多数人返乡,更是销售淡季,这三本书估计只是“登场片刻”,在放假期间就“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退下”,加印的可能微乎其微。
春节提前三天放假,2月3号星期三是节前最后一天上班,其他部门的编辑都已经人在公司心在路上,只有七部还在按部就班地工作。
自决定亲自做美国民谣赏读后,孙蕾干脆常驻编辑部。整个办公室的气氛也维持得跟一个月前一样不尴不尬。倒不是没有人再交流,但原来的群交流,变成单线交流,原来的当面交流变成当面网络交流3要么张晗君微信上问赵国鑫一些诸如书脊厚度算法、天头地角尺寸大小的问题,要么赵国鑫QQ问王萌中午订什么外卖。
在春节放假前一天,孙蕾终于忍受不了,打破沉默:“你们平时不交流吗?办公室的气氛这么压抑不利于工作啊,我们又不是车间,不需要时时紧绷,边交流边工作其实更好。”
见大家依然沉默,“抛砖引玉”石沉大海,她意识到可能是自己的问题:“难道是因为我在这里,你们才不说的?”
赵国鑫不愿意搭腔是不满孙蕾对营销的态度,可此刻再沉默就是默认,他连忙矢口否认:“也不是,我们平时偶尔也会聊聊天,只是这几天确实没有合适的话题。”
“我以前做编辑时,吐槽领导是办公室日常,现在我坐在这里,合适话题就没了。”?小蕾笑着“以己度人”。
前几天刚吐槽过孙蕾的张哈君和王萌由尴尬转人窘迫,更加无话可说。好在孙蕾没等他们说话就又开了口:“既然你们找不到话题,那我起一个。前几天的选题除了美国专家的我都报了,这个美国专家你们觉得从哪方面策划选题好呢”张晗君终于可以接话,但说了一句蠢话:“美国史?”接着又自我否定,“不对,我们刚出了一本《你一定爱读的极简美国史》。”
一说到选题,孙蕾不自觉变得口若悬河:“是啊,我们刚出了一本,并且如果不是遗留的,我是不会同意做的。倒不是针对谁,而是事实证明,或者说市场反馈,中国人写的外国史往往卖不动3因为我们会觉得没有‘历史同情心’,感觉是外来者浮皮潦草之作,有隔靴搔痒之感,比如京虎子写的美国历史,文笔生动,趣味性很足,知识性也很足,三观也比较正,但销量惨淡。”
张晗君觉得很有道理,又觉得好像不完全有道理,但她不知如何反驳,正思考时王萌开了腔:“可为什么史景迁、孔飞力写中国史的书卖得很好?还有裴士锋,他的《天国之秋》好像卖得也还不错。”
孙蕾继续滔滔不绝:“这个问题我一度也有些疑惑,后来看了他们的书,也还是不太明白,再后来看何伟的‘中国三部曲才明白’。”
王萌问:“什么原因呢?”
孙蕾说:“外国人写中国史、中国现实的视角与我们不一样,往往能够从我们忽略或者习以为常的角度人手,观察到我们刻人骨髓却习焉不察的民族性。这一点也正应了我们中国的一句古话:‘外来的和尚会念经’。”
赵国鑫频频点头:“你这样一说我倒想起来,关于美国观察的书,在中国卖得好的有三本,都不是美国人写的。法国人托克维尔的《论美国的民主》、林达的《近距离看美国》和刘瑜的《民主的细节》,后两者就不说了,尤其是《论美国的民主》,在美国比在中国更畅销,真正‘外来的和尚会念经’。”
孙蕾觉得赵国鑫确实适合做美国专家的选题,起码他有一定的阅读基础:“这三本确实是销量和口碑俱佳的长销书,但后两者都是中国人写给中国人看的,也不太能算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
赵国鑫把话题拉回作者身上:“那我们的专家呢?我看过他的公众号,专业水平不用质疑,可读性也很强,应该策划个啥选题呢?”
孙蕾完全停下工作,操作了一下电脑:“《民主的细节》简介有这样一条:全书以讲故事的形式,把‘美国的民主’这样一个概念性的东西拆解成点点滴滴的事件、政策和人物去描述。这句话也适用于‘近距离看美国’系列。但它们都有一个前提,你们说说是什么前提呢?”
张晗君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前提,也不太了解历史政治类读物,但也很想参与讨论,就大胆假设:“书名起得好?”
“书名确实也还不错,但不是共同的前提,‘近距离系列’单本书名并不好,至少有好几个不怎么样:>”见王萌一直不参与,孙蕾说完后加了一句,“王萌你觉得呢?”
王萌先是一愣,继而想了想说:“应该是主题好,以及通俗易懂。”
孙蕾故作夸张地赞扬:“你说得太对了,在这两本书出版的年代,‘民主’是个热门话题,而美国是大众眼中的民主国家典范,所以这两本书主题好,再加上作者写得通俗易懂,可读性又强,想不畅销都难。”
赵国鑫接茬:“那我现在缺的就是一个好主题。哪天我找作者好好聊聊。”孙蕾说:“作者估计没时间,况且他想到的主题十有八九不是大#通俗读物,专家总想写专题研究。我建议你自己先梳理他的文章。通常来说,作者不如编辑了解市场,我们永远要以市场为导向。”
赵国鑫虽然是个市场派,但并不认同孙蕾的市场导向原则,他认同一个老社长所说:“好书是一个爱读书的人(编辑)与另一个爱读书的人(作者)共同寻找、商讨话题,谋篇布局而成,是一个会写文章的人(作者)和另一个会写文章的人(编辑)共同切磋文字,怀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追求反复打磨出来的。”反正只是漫谈,没必要反驳领导,他便答应一声了事。
再次陷人沉默,大家继续工作,直到中午下班前,孙蕾再次开口:????“你们不
忙的话,我把刚校对完的稿子分给你们,下午我们以这个二校稿为例,讨论一下稿件编校的注意事项。”说完后没等他们回答忙不忙,她就把早已分好的稿子发给三人。
自从_?次被批评编校质量不合格后,三人都认真编校,也更期待孙蕾讲解一下基本编校规范。他们拿到的二校稿几乎每一页都有编校痕迹,好像与孙蕾一直强调的“可改可不改的不改”编校原则不相符。
午饭后稍事休息,孙蕾就开始讲解:“你们刚才应该翻过稿子了吧,我们来讨论一下编校过程中会遇到的一些问题。”孙蕾想了想说,“我们就不一页一页地过了,你们有什么疑问,我们一起讨论吧,就从晗君开始?”
张晗君确实有不少疑问,她翻到某一页指给孙蕾:“这一行就一个字,为什么要圈起来挪到上一行呢?”
孙蕾说:“这是‘单字不成行’的编校规定。”
张哈君点了点头又翻到一页:“这儿也是一个字,为什么没有挪到上一行呢?”孙蕾赞赏地看着“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张晗君:**除了省略号、书名号、引号外.其他标点符号配一个单字,都算单字成行。这儿是有单字,但还有半个书名号和一个句号,所以不符合这个标准。”
赵国鑫加了一句说:“其实也有出版社不执行这个标准了。”
孙蕾接过他的话头:“对!但我们尽量还是按‘单字不成行’编校,稿子也有可能送到执行这个标准的社,不执行这个标准的社也不会认为无单字行就是错。”
孙蕾刚解释完,王萌提问:“第25页,为什么把带三点水的‘漩涡’改成不带三点水的‘旋涡’,而且在后面还标注了统一替换,这俩不都对吗?”
孙蕾没想到有一年编校经验的他竟然提出一个基本问题,看了他一眼:“哦,这也是编校中要注意的一个问题,这俩确实都对,但有首次之分。”
张晗君不解:“首次之分?”
孙蕾说:“就是首选词和次选词之分。有好多词都是有一个字不同但意思一样,比如掺和(搀和)——-她觉得说起来音同无法分辨,径直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写下了四个词:掺假——搀假,掺杂?~?搀杂,“理论上,前面的词和后面的词都正确,意思也一样。但我们的编校原则是选用首选词,所以尽量把稿子中的后者改成前者,‘漩涡’改成‘旋涡’就是这个道理3”
张晗君原以为校对就是改病句、错字,最多再有一些常识错误,没想到还有诸如“单字不成行”“首选同、次选词”类复杂问题,可是像“掺杂与搀杂”,她根本分不清哪个是首选词:“可是孙总,我们如何知道哪个词是首选呢?比如掺杂与搀杂,我就分不清。”
孙蕾摊手:“如何知道?只能靠个人积累,再就是不要觉得差不多就行,有疑问一定查证!”
王萌又问:“既然分首次,就说明都正确,为什么次选还非要改成首选呢?”孙蕾说:-我也认为不一定非得按词典规定来,只要不是错误就行,我:t人的编校原则一直是‘只要不是错的就不改’,可惜我不是权威。但首次这儿有一个前提,就是同一本书中同一个词不能既有首选词又有次选词,最好要统一成首选词D”
赵国鑫也附和说:“是啊,词典也不一定就正确。《现代汉语词典》自己都改来改去的,有时还改错,我记得有一版翘大拇指竟然用的是足字旁——”说着他在稿子背后写下一个大大的“跷”字,“我的大拇指是手指,但《现代汉语词典》竟然逼我将手变成脚,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孙蕾说:“《现代汉语词典》是我们最常用的工具,但确实让人不敢恭维,可它又是标准,所以只要不是错误,我们就还是以它为标准吧。”
又讨论了一些令张晗君觉得校对原来大有学问的事情后,孙蕾把稿子收回整理总结道:“总之,有疑问的地方一定要多查,出错往往是因为想当然。”之后她转向王萌,“王萌,你把这本稿子——现在暂用名《我逝去的岁月:美国民谣编年史》,帮我拿给美编改稿.封面设计师也抓紧联系一个。”
张晗君等三人都十分惊讶,最惊讶的当然是王萌,孙蕾原本说自己编辑这本书,现在又指派王萌做这种杂事,可是他也不能拒绝领导安排的工作:“好的,可是稿子我不太了解,封面没法跟设计师沟通啊
孙莆把稿子拍在他桌子:“我们不能什么都了解了再做编辑啊。我会把我写的简介发你,春节期间你可以了解,这本稿子从现在开始由你负责,码洋也算在你名下。”
王萌惊讶复惊喜,无法用言语表达谢意,孙蕾似乎无意接受他的感谢,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公司规定部门总监做书无编校费无单品码洋提成,所以我只好‘成人之美’了,除非你觉得这本书有辱你的名声?”
王萌连忙否认:“虽然这不是我喜欢的选题.但肯定不会辱没我的名声。”“春节后见,各位!”孙蕾没等他们回应就扬长而去。
刚听不到孙蕾的脚步声,张晗君就开始嚷嚷:“哇,萌总要发财了,这本稿子这么厚,码洋肯定会很高吧?”
王萌回答说:“单本码洋肯定不会低,小众书受众也不是特别在乎价格,更在乎内容。”
张晗君继续羡慕:“那你的码洋任务肯定能完成!”
王萌皱眉白她一眼:“欧美民谣,受众肯定不多,没见出过什么畅销书!除非有什么意外助推,但好运是稀缺的,永远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赵国鑫反对:“不能这么想,常在河边走,总能踩到狗屎。如果内容好,这种书更容易找到受众,形成口碑效应,卖个两三万没问题。定价肯定会很高,两三万册码洋就比其他书四五万高呢!”
张晗君也附和道:“蕾总做这个选题应该有她的市场判断吧?她既然说要永远以市场为导向,至少不会做太没市场的书吧?”
春节前最后一天上班三人根本无心T作,话匣子已经打开,孙蕾已经“知趣”离开,闲话就不只一句地扯出来,当然也不是随便闲聊,都与工作有关。张晗君先提起一个话题:“最近在做《漫长的挽歌》时,为了了解同类市场,我恶补了一些推理小说,发现最近伊坂幸太郎很火。”
赵国鑫说:“你想做他的书?”
“你怎么知道?”
赵国鑫说:“我昨天也看到版权代理发来的书讯了。”
张晗君说:“哦,也对!你们说要不要抢一本啊?他水平不比东野圭吾差,我特别喜欢他的黑色幽默。”
王萌边翻稿子边说:“我昨天也收到了版代邮件。我不太看推理小说,也不了解他,最近知道他还是因为新星出版社的一个腰封文案。”
赵国鑫更不了解日本推理小说,但他很喜欢新星的封面设计,也看到过前段时间业内转疯的《余生皆假期》腰封:“哦,我也知道这个腰封,戏谑地表达了图书编辑的悲伤,比如什么‘在日本人气堪比村上、东野,在国内却不温不火’。”张晗君没有关注过这个腰封,她只是发现身边偶尔还看小说的人在看伊坂幸太郎,就看了几本他的书,了解了一下他的销量和口碑。她搜索了一下《余生皆假期》,看到这个刮起妖风的腰封是这样写的:作品五度人围直木奖却都抱憾而归,在日本人气比肩村上春树、东野圭吾国内却不温不火,改编影视由堺雅X、金城武主演还是带不动销量,但我们依然爱他,因为他是伊坂幸太郎!
赵国鑫找出这个腰封来朗读一遍,意犹未尽:“我非常喜欢这个腰封文案,这是我今年看过的最好的文案。”
王萌并不赞同:“我不太喜欢这个文案,我还是比较喜欢一本正经的文案。新星出版社的这个文案虽然跟可读那些夸大其词、故弄玄虚的文案不一样,但我觉得还是不太正经。”
张晗君现学现卖,开始掉书袋:“日本作家井狩春男曾在《畅销书经验法则100招》一书中写道:腰封是为激发读者的购买欲而存在的。腰封上的文字,最重要的任务是向读者‘灌迷汤’。萌总喜欢什么样的文案呢?”
王萌说:“我最喜欢的是《我们的小镇》的文案。它的文案十分直接明了:它只讲述了一件事:生活本身。平凡琐碎之中可见生命的威严与意义,悲得有温度、喜得有4芒。”
关于文案撰写,张晗君自认没有发言权,她现在的文案大都是孙蕾改的甚至是孙蕾写的,所以就一边看稿,一边支着耳朵听他们探讨。
赵国鑫没有马上下结论,他搜索了一下《我们的小镇》,看过后才说:“它的文案很多啊,腰封背面上的文案都是什么‘它绝不仅仅是一部属于美国的戏剧。它抓住了所有生命的共通体验。设定的时间是20世纪初,但这个时间却同样适用于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格洛佛角属于我们所有人,可以是我们的小镇,亦可以是每个地方的小镇’等一长串,正面则是得了这个奖那个奖,与莎士比亚剧作比如何如何。但抛开这一切不说,你有没有发现这个文案有一个问题,一个大多数文案都有的问题?”
王萌抬头示疑。
赵国鑫说:“有深度但没落到实处,因此欠缺传播度。我也很讨厌可读,看到他们书脊上的Logo,就恨不得抠掉,但他们的文案我倒没那么讨厌,因为很有传播度。”
王萌对此并不认同:“可读的文案我看到就反感,怎么会去传播啊?!”
赵国鑫说:“让你产生生理厌恶,厌恶到你去吐槽正是传播啊。我记得你跟我吐槽过他们腰封文案是‘先看简介’的那本书。这就是你向我传播的,而且我记住了,就有去看简介、去买的可能。”
王萌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自己的文案水平确实也不高,就没再反驳。
赵国蒸继续讲自己的文案心得:“《余生皆假期》文案会勾起读者的好奇心,会U:读者觉得,这么厉害的作者销量却不好,我得买一本支持!这么厉害的作者故事一定写得不错,我得买一本看看!《我们的小镇》则会让人觉得‘悲得有温度、喜得有锋芒’这两句话很有深度,但不是很能勾起购买欲望。”
张晗君假装赞同:“虽然不完全懂你说的是什么,但好像有点儿道理。那你们到底觉得伊坂幸太郎的新书值不值得竞价啊?”
赵国鑫说:“现在外版书价格也是水涨船高。听说东野圭吾一本小说报价动辄几百万人民币,伊坂幸太郎估计也很贵吧?”
王萌说:“我倒觉得最大的问题不是价钱,而是耗时太长。日本人过合同时间尤其长,再加上翻译、编校,等书出来就明年了,没法计入今年的码洋,我个人并不建议你报,但你可以跟蕾总提一下,让她决定。”
张晗君想了想也觉得王萌的分析有道理,当下任务这么重,如果费尽心力却不能计人今年的码洋,确实不如不做,可她又很喜欢伊坂幸太郎,所以决定:“我明天问一下蕾总吧。”
王萌问:“你为什么喜欢伊坂幸太郎?H本推理作家很多啊!”
张晗君说:“其实故事再新奇也都是套路,再精彩也没有太别出心裁。我喜欢的是他的睿智,不经意间道出的人生真相,比如《一首小夜曲》中有一段对话就深深击中了我。”
“什么对话?”
张晗君边说“等我找一下”,边拿起桌子上的Kindle操作,“找到了,我读一下:‘她想着,并回忆起织田美绪曾经感叹“一想到为人父母居然不用经过考试,就觉得真是太可怕了”’‘“唉,要是真的需要考试,恐怕就没有人有资格做父母了,人类就要毁灭了。”’”
赵国鑫听后大笑:“哈哈,确实是残酷的人生真相啊,肯定很多人想把这段给父母看但又不敢吧?”王萌也笑了,但没有说话,而是若有所思。
张晗君继续翻Kindle:?“还有一段:‘“我在高中的时候也这么想过。觉得
人生只有一次,我要过和别人不一样的特别的生活。觉得我才不要变成那些认为结婚、养孩子才是唯一生活方式的大人,也不可能会变成那样的人。”“结果你现在却成为家庭主妇,过着不怎么用心地照顾孩子的日子。””
赵国鑫听完后依然在重复:“妈呀,都是残酷人生的真相,我高中时也这样,现在也差不多是过着不怎么用心的日子。”
王萌陷入更深的思考,同时喃喃自语:“人生的真相,残酷的人生真相,残酷人生的真相。”
王萌的怪异举动惊动赵、张两人,赵国鑫问他:“你在嘟哦什么咒语呢,最近信佛了,还是信原力了?”
“没有信佛,也没有信原力,但是你们刚才的讨论给我的脑子开了光,也给了我原力,我好像找到一个选题r”王萌边说边在纸上奋笔疾书。
张晗君也问:“到底找到了什么选题,灵光一现,龙场悟道了?”
王萌没理会他们的调侃,戴上耳机,甩出一句话:“你们继续嘲讽吧,现在的我你们风言风语,将来策划出选题的我你们羡慕嫉妒不已。”
话题引起者做了话题终结者,大家就专心回到正事上,各忙各的工作。
王萌奋笔疾书完毕后将纸一撕揣进兜里,拿起《我逝去的岁月:美国民谣编年史》去了美编室。
赵国鑫看到他小心翼翼的动作笑而不语,虽然他防的人包括自己但也理解,图书行业抢选题,甚至偷选题的行为也是屡见不鲜:人们总误以为文化行业从业者品格高尚,其实不然,他们只是比其他行业的人更喜欢文过饰非或擅长颠倒是非,因此他们的下作看起来比较体面,当然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继王萌去改稿后,张晗君和赵国鑫也将稿子打印一份,准备春节带回家编校。虽然孙蕾没有要求,但他们也觉得应该利用一切时间来加快出版速度。好在其他部门的编辑都忙着收拾东西回家,无人改稿,无须排队,他们很快就逼迫美编在
下班前改完了稿子。
时光如白驹过隙,春节很快收假,2月14号正式上班,张晗君把假期编校的《民国国民》拿给孙蕾抽检。本以为她只会象征性地抽查几页,不料她竟然说要亲自校对一遍。张晗君想起上次的编校质量令孙蕾大发脾气,更加紧张,以至于都没有发现孙蕾桌边垃圾桶里的一大捧百合花。
孙蕾全校《民国国民》并不是完全不放心张晗君的编校能力,主要是因为她觉得这是一部重要又复杂的稿子,既有比较强的历史知识又有不可不防范的政治性因素,张晗君编校经验和相关历史知识储备都比较欠缺,所以自己必须把关。
王萌和赵国鑫也将稿子送给孙蕾抽检,他们分别负责的《我逝去的岁月:美国民谣编年史》和《超凡出圣:王阳明的胜者之路》,孙蕾只是抽检几页后就送质检、送社。
由于孙蕾没有明说为何全校《民_国民》,以致张晗君脑补了太多想象力过于丰富的情节。但她的幻境漫游并没能持续多久,孙蕾晚上加班到半夜,上午又早早到公司继续编校,稿子在下午三点钟就返给张晗君,并附有一张便笺:编校质量较以前有很大进步,错字病句几乎没有,请以后继续保持。PS:《汪伪时期的饮食男女》一节苏青家客厅引文出处请进一步核实。
读完便笺后,张晗君放心很多,但翻开稿子后她发现孙蕾有些言(掩)过其实,孙蕾还是校对出一些错字、病句以及标点符号用法不准确的硬伤,但便笺只字未提3她既感动又汗颜,当然也有自得之处,那就是书中所有人名、地名、事物名(包括书名和文章名)都核实过,引文也都核查过,苏青家客厅引文她不仅认真核査过还跟作者沟通过,一切毫无疑问^
张晗君再次将稿子浏览一遍后,向孙蕾汇报了她与作者就苏青家客厅引文的沟通结果。孙蕾觉得既然跟作者求证过,就让她改后送质检、送社,同时嘱咐尽快做封面,准备PPT参加评级会。
本来作者保证没问题时,张晗君因相信作者也觉得不会有问题,可孙蕾一关注,反而让她惴揣不安。不过她也没有担心多久,一是要做封面,准备评级会,二是要持续跟一笑清城沟通稿子编排,根本无暇顾及。最主要的原因是《民国国民》编校质量得到公司的认可——被质检组评为月度优稿。
重塑文化一直有一个编校质量奖罚制,每个月会评选两部编校质量好的稿子进行奖1||,同时也会对两部编校质量最差的稿件进行处罚。《民国国民》因编校质量好被评为优稿.奖励张晗君1000元、孙蕾500元。赵国鑫的《超凡出圣:王阳明的胜者之路》没有被奖励,但也因编校质量好而受到表扬,但王萌的《我逝去的岁月:美国民谣编年史》却被评为差稿,处罚王萌500元,孙蕾500元。看到通知后孙蕾大吃一惊,因为她校对了两遍《我逝去的岁月:美国民谣编年史》,即使不优,但自信也不差,及至看到处罚原因才明白,怪自己没有提醒王萌注意翻译的特殊问题。
王萌被处罚除了因为太想当然,还因为太不想当然。王萌春节期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编校完《我逝去的岁月:美国民谣编年史》,因为稿子涉及的欧美音乐知识太多,不仅要一一核对英文,还得一一核对中译。在编校过程中,他发现作者翻译的歌名和歌词有不少与常规译法不同,他想起孙蕾说的“出错往往是因为想当然”,就认真一一将其修改为常规译法。结果因为稿子太厚,前面很多认真改为常规译法的歌名、歌词,后面再次出现时却没有改,或者想当然地改成另外一种译法。因此造成很多同一事物名前后翻澤不一致的错误,被评为差稿。
王萌还按孙蕾的要求将编校后的稿子发给作者审核,质检组只是处罚了他们,作者则是大发雷霆,严厉指责孙蕾自作主张.太想当然。作者并没有指责她不尊重作者,而是不尊重歌者,很多翻译之所以跟大众译法不同,是因为有些大众译法是错译并以讹传讹。作者的翻译不仅尽量尊重歌者原意,还想“正本清源”,却被编辑自作主张改错。作者说之所以交给孙蕾出版,是因为觉得她热爱美国民谣,对美国民谣的理解跟自己相匹配,不承想却落得如此下场。
代人受过的孙蕾急忙把稿子要来一看,果然发现很多翻译被王萌改得面目全非,他甚至将用作书名的歌Mybackpages也由作者译的《我逝去的岁月》改成马世芳译并用作书名的《昨日书》。孙蕾越看越“心惊肉跳”,甚至懊悔交给王萌编校,更后悔的当然还是没有叮嘱王萌一定要遵循“非错不改”的编校原则,不要将编辑的个人意志强加于作者a
孙蕾想当然地以为王萌不是新编辑应该不会犯“手莫伸,伸手必被捉”的编校原则错误,但她忽略了编辑手伸太长与工作经验并无关系,自己也曾见过仅仅因为作者语言风格与自己不同,就将稿子改得面目全非的退休返聘老编辑,更见过仅仅因为稿子中有《现代汉语词典》査不到的词语,就认为作者乱造词而擅自删改的资深编辑。
王萌主动向孙蕾承认错误,孙蕾没有批评他,毕竟自己也有督导之责,取而代之的是借机又对他们进行了一次编校培训。
孙蕾先举例说:“有一个美剧SixFeetUnder,通常翻译为《六尺之下》,但我们都知道Feet是‘英尺’的意思,所以正确的翻译应该是《六英尺下》,但将错就错久了就正确了,‘戛纳’一词如此,《南方公园》剧名也是如此。所以,SixFeetUnder可以翻译成《六尺之下》.也可以翻译成《六英尺下》。”
张晗君不解地问:“那到底用哪个更准确呢?”
孙蕾没有回答,转问赵国鑫:“你觉得呢?”
赵国鑫说:“我觉得这种没有首选、次选之分吧?”
孙蕾点头:“没有首次之分,全取决于作者。”
赵国鑫又说:“我前几天恰好读了坂本龙一的传记《音乐使人自由》,因为采用的是台湾译本,《战场上的快乐圣诞》译成《俘虏》。虽然不是大众熟知的译名,但严格来说《俘虏》也不算错吧?”
孙蕾说:“不能算错,但如果是我们编校,在无作者特殊用意的情况下,最好改为通译的《战场上的快乐圣诞》。如果作、译者有其个人解读,反而不可与通译统一,例如F.S.菲茨杰拉德的TheGreatGatsby,乔志高翻译成《大亨小传》有其个人解读,就不能改成通译的《了不起的盖茨比》。”
《我逝去的岁月:美国民谣编年史》虽出现重大编校差错,虽已送社审读,但图书只要没有开印,一切都可以挽回,加之现在图书出版前期工作都是电脑办公,所以不仅能挽回,还几乎不会造成经济损失。当然也不是没有任何损失,出版社对他们改来改去非常不满,不过他们的不满由总编室代受?
王俞找出孙蕾的二校稿一一将译法悉数纠正,孙蕾在他全部改完后再编校了一次,之后“呈送”作者和质检再次终审。
虽然质检组只是按规定处罚了他,孙蕾也没有批评他,出版社的不满也由总编室代受,但王萌还是觉得自己“三面受敌”,无比沮丧。但他更沮丧的是自己的编校质量又出了问题。他不禁想起早上刚看到的老板朋友圈总裁语录:
在我们的生活中最让人感动的总是那些一心一意为了一个目标而努力奋斗的日子,哪怕是为了一个卑微的目标而奋斗,也是值得我们骄傲的,因为无数卑微的目标积累起来可能就是一个伟大的成就,金字塔也是由每一块石头累积而成的,每一块石头都是很简单的,而金字塔却是宏伟而永恒的1。
——俞敏洪
金字塔确实是“由每一块石头累积而成的,每一块石头都是很简单的”,王萌的编校问题也是由每一个简单的错误累积而成的,但累积而成的不是“宏伟而永恒”,而是耻辱与扣工资3但他也怪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太想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