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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三

    严内侍躺在地上,口鼻流血,生死未知。

    “酒疯子”却一语惊煞四下。

    大庭广众,平民百姓堆里,他就这么大喇喇地说出口!

    眼见春来县人轰然炸锅,议论纷纷。邱阳知府的脸“刷”地一下白了,暴喝制止:“胡说!来人,把这诬陷天使的贼人捉起来!”

    衙役们就一拥而上,包围了酒疯子。为首的,甚至劈手去夺他身后的剑,要防止他反抗。

    酒疯子站在原地,托着陶罐,一动不动,像是吓傻了。

    衙役们刚逼近一圈,陶罐中忽然射出万丈金光,水波般绵延而开,爬过楼阁,没过民居,从县城往郊外的农田、山林、村庄顷刻间,覆盖春来县。

    等金光散去,农夫丢下锄头,渔民砸了篓子,匠人失了锤,商贩跌了脚。男子僵硬,妇女痴怔,老人呆滞,小儿瞠目。

    衙役们拿着刀剑棍棒,茫然擡头。

    眼前哪里还有春来县城?

    澄澈的蓝天下,阳光烂漫,城墙、城市都无影无踪,一片青青麦海,结满米粒般的雪白花。风吹,摇动,波浪起伏。

    人们站在海中,一时忘了贫苦,一时忘了忧愁,不见肮脏的沟渠,不见低矮的棚屋,更不见富丽的楼阁。

    只有花香飘散入鼻,四方传来渺远的歌声,天上的太阳摇曳相和,似有万众齐唱:

    “天有圣日,太阳昭昭。忘汝礼,从吾道。去彼宫墙,复我田野!

    地有神月,太阴濯濯。弃汝义,从吾道。去彼城垣,还我嘉禾!”

    歌声中,凡人不可见的“炁”从四方天幕涌来更急。

    快速地催熟了麦花,青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金黄,海洋逐渐染上金色。

    但麦花结出的,并非是谷。

    等到黄金海洋成就时,谷成。却飘出各色各样,不同的药香。

    一株株的饱满谷粒垂落、垂落,竟然自动坠地,融入生养他们的土地,渗入地下,汇入水源。

    “嗡”!

    从水中,从土地里,腾出一股又一股的浓黑烟气。

    这些烟气被太阳一照,消融得无影无踪。

    春来县城中,原有许多同样高挺着肚子,四肢如柴瘦的男男女女。他们的肚子也同土地、水源一样,蒸出许多黑烟。

    黑烟冒出来时,他们,包括那病夫的肚子,迅速瘪了下去。

    而人群中,忽然有几人惨叫起来,他们的肚子倒是迅速鼓了起来。

    邱阳知府惊呆了,却听酒疯子笑了起来,对那些围着他的衙役说:“还不捉拿那几个倒地不起的?他们正是潜藏到贵县,来看鱼儿这热闹的盗匪,其中,就有大盗头子啊!”

    本是得令去捉他的衙役们下意识地听从了,将倒地的十几人死死捉住。

    病夫已然不病,讶然地抚摸着已经憋下去的肚子,只觉全身精力无穷。他的大肚子病,是如今乡民们常得的病,本来已经绝望等死,如今怎么这就好了?这难道就是仙家手段?

    等听到酒疯子的话,他立即就信了,连自己的身体情况也顾不得,惊恨而起,一下子就抡起拳头,往那起盗匪身上砸,张口去咬他们的肉。

    等衙役将他拉开,大盗头子的耳朵已经被他血淋漓地咬了下来,才惨然而笑,就要向鱼儿、酒疯子行大礼。

    他还没礼成,就被酒疯子扶住了:“如今,鱼儿的能力还有限。但从今后,春来水净,此县蛊胀,二十年不复矣!汝平生之恨,如今消几分?”

    如果只是个人的病暂时地好了,只杀死了那个别盗匪,他可能只消三分恨。

    但环顾四周,那些因为大肚子病好转而快乐极了的,跟他一样的穷人,看着那些奄奄一息的盗匪,看着昏迷不醒的严内侍。

    “病夫”的眼角淌下一滴泪,咀嚼着这句“春来水净”,神态却松快很多,挺直背脊,说:“六分!我平生之恨,减六分!”

    老乞婆也怔怔地看着这一幕,麻木的神态似乎有了一点儿触动,嗫嚅双唇,却不语。

    就算有这神仙手段,能消这病夫六分恨。却如何平她终身怨?

    她青年丧父,中年丧夫,晚年丧子。流离颠沛,好不容易在亲友家中能落脚,又三次碰上大灾,亲友不是饿死,就是失踪。唯有她还活着。

    她的身体不好吗?不,她无病无痛,只是饥饿,却很硬朗。否则,也活不到今天。

    她还有什么亲人吗?六亲已死绝,家亡族亦散,伶仃天涯。

    她年纪已迈,青春本就该丧,他们再为她挽回,心已是灰烬,也无甚意思。

    要给她钱吗?她不要。现在,要钱也没有用了。在人生的最后,去享受挥霍,既保不住钱财,也只会加重她对自己绝大多数人生的怨。

    老乞婆糊糊涂涂的,却又清清楚楚的,她只是已经认了自己的命。这霉命!

    银鱼却摆尾,在众目睽睽之下,游出陶罐,游到她跟前,绕着她转了一圈,也觉得十分棘手。

    在李秀丽的视角里,周围属于老乞婆的炁,千里迢迢而回,想要回到她的身体里。元炁回归,她至少可以年轻十岁。

    可是这满脸皱纹的老媪,却十分麻木漠然。这些“炁”竟然被她“拒绝”了,无法进入其体内,只能在周边打转,缓慢消散。

    李秀丽有点不知所措,围着她转了一圈又一圈。连附近的百姓都渐渐看出了什么:“难道鱼仙能治好这么多人的大肚子病,却转不了这老乞婆的‘运’?”

    老乞婆仍然只是站着,垂着头,麻木而僵硬。

    酒疯子暗自摇摇头,传音给银鱼:【她七情已灰,六欲将灭,一心等死。活死人怎么受得进元炁?】

    【先要唤起她的生志,然后才能补得进元炁。你可以把自己的炁展示给她看,炁升于人之元,以你的情感和记忆去刺激她的。】

    李秀丽无法,依从了他给出的建议。尾鳍轻卷老乞婆枯枝般的手,拍着她,轻轻地放开了自己周身内敛的一些炁。

    属于少女的炁缓缓地绕着老乞婆转动,一些陌生的情感与记忆围着老人。

    什么才足够刺激呢?

    李秀丽思考着,把老乞婆拉入她觉得刺激的那些记忆。冥婚、神嫁,斩妖

    但老乞婆只是转了转眼珠,并无什么表示。

    那就换成是现代的那些恐怖电影?

    老乞婆仍然十分漠然。

    李秀丽搜肠刮肚,把自己短短十五年里的经历和记忆放了个遍,实在没什么出奇,把所有看过的比较惊险刺激的电影、电视、文艺作品全都算上了。

    老乞婆麻木地看着,对那些所谓的大场面,也不过是多看一眼而已。

    正在李秀丽有些懊恼时,老人却忽然瞳孔一缩,凝聚在了一部分记忆上。

    咦?李秀丽注意地看了一眼。她居然在看一些曾经自己被奶奶拉着看的黑白历史老片、纪录片、年代剧。还有一些她在课堂上险些打瞌睡的历史课。

    难道天下老人的品味共通,这乞丐婆就喜欢这些?

    李秀丽恍然大悟,立刻把记忆里所有相关的部分都搜了出来,炁就带着这些碎片,围着老人展示。

    老乞婆看了很久很久,忽然哭了。

    嚎啕大哭。

    于是,在她情绪剧烈波动时,周身那些不得而入的元炁,一下子趁机往她身上涌。

    雪白的头发逐渐泛黑,脸上的皱纹也慢慢淡了许多,佝偻的腰背开始直挺。

    老乞婆抽抽噎噎地,用手背抹去眼泪,孩子一样:“这不是‘命’!不是‘命’!”

    没有人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与此同时,酒疯子手中的麻布与树枝,忽然化作两团光,飞入了李秀丽的身躯,最终,十二节的稳定力量,凝成。

    李秀丽顿时精神一震,这段时间以来莫名的轻飘飘的焦躁与不适感,彻底消失。仿佛终于踏实地踩到了地。

    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金色麦田逐渐消散,渺渺齐唱声也渐不可闻。

    酒疯子将她放回陶罐,问病夫、乞婆二人:“你们还觉得,自己倒霉吗?”

    二人同时摇头。眼中都有了神光。

    他们的怨、恨,并未消散,但他们不再觉得,这是自己的命,也不觉得,这只是幸运与不幸的“倒霉”。

    从这个意义上,他们不再觉得自己倒霉了。

    因为,他们二人的“倒霉”,背后是天下多少人一样的不幸。

    酒疯子就对邱阳知府说:“府君,您看,两个标准都符合了。鱼儿还是很灵验的。五百两黄金,值得。”

    这神奇的种种已经让邱阳知府看傻眼了,都忘了斥人抓他们。

    半晌,他才缓过来:“还想领赏?你们都害得严公变成了这样,要拿你们问罪才是”

    这时,一直跟在严内侍身后,据说是副使的另一个内侍,黄姓。

    黄内侍打断了邱阳知府,似笑非笑:“这位高人说得是。五百两黄金,值得。鱼仙不但帮这些倒霉人转了运,还治好了一县人的大肚子病,福泽一县!更妙的是,当众揭穿了一个害群之马!”

    “这姓严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黄内侍志得意满地说:“来人,把他捆好,再擡上。我这就把他押卸上京,据实禀告圣上,处置这恶奴。还请高人带着鱼仙随行。”

    邱阳知府如遭雷击,一阵恶寒。他忽然想起来,这位严内侍,和这位副侍黄内侍,是两个不同的派系。他们的义父,两个大宦官之间,斗得是朝野闻名的你死我活。

    这个酒疯子这个鱼仙他们是算好了的?

    不管这发呆的知府,黄内侍已极热切的凑到了酒疯子身旁,揣测道:“高人。这鱼仙的转运,莫非是要转害了倒霉之人的坏东西的运,给倒运之人吗可以转别人的财运吗我最近手气不好”

    李秀丽在陶罐里,古怪地看了一眼这黄内侍。这傻子身上的炁也转了一小部分以供麦田之景成型,只是没严内侍身上多而已。

    还在想手气?接下来,很快你就会觉得自己相当一段时间,多走一步都要没气!

    酒疯子却说:“极好,极好。那我们这就走罢。”

    说走就走,酒疯子抱着陶罐,连招呼也没跟熟悉的老渔民打,转身就走。

    黄内侍雷厉风行,得了祥瑞,还拿了半死不活的仇敌,喜气洋洋,下令不要耽搁,立即离开春来县,马上就出邱阳府,即刻上京!

    他们刚出邱阳府。府城忽然大乱!所有大户,都立即来报,说出了行窃案。

    甚至,周围几个府,乃至全天下,包括皇宫之中,都忽然多了许多奇异的失窃案。

    黄内侍觉得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遂在马车上悠然自得,听着官道边,擦肩而过的人们议论:“哎呦,你听说没有?那司马老爷家,丢东西了!”

    “就是那个哄擡米价,还疑似收买盗匪抢粮的司马老爷?丢什么了?”

    “丢了药!”

    “啊?只丢了药?”

    “是啊。你说怪不怪,别的一样没丢,偏偏,家藏的药材丢光了。而且不止他一个人丢药材呢!司马老爷也不知是气得,还是怎么样的,那天,就生起病来了而且,也不止他一个人生了病”

    左侧的马车里,黄内侍今天的脸色就像他的姓一样,不自觉地咳嗽,只以为是偶然的不适,还在津津有味地说:“这凭空丢失的药材,还真是有趣啊!还有一起生病,莫不是瘟疫”

    酒疯子在另一辆马车里,带着陶罐。

    银鱼游在罐中,还在自得,咕噜噜几声:我这么厉害,用炁就治好了这么多人的病!

    酒疯子听得笑出了声。不知是笑谁。

    李秀丽感觉自己的脑袋又被弹了一下,她生气地瞪他。

    酒疯子却说:【小姑娘,一路无聊,我与你讲一下,洞天、法术的相关常识吧!也不知道你的长辈是怎么教你的。】

    他拿出皮袋子,倒出小纸人:【小孩子,你也一起听。】

    这时,旁边马车上,黄内侍掀开窗,咳嗽着叫了一声:“差点忘了问,高人尊姓大名?”

    李秀丽在陶罐里竖起耳朵。

    酒疯子说:“姓张,名白。”

    “高人可有字?”

    酒疯子抚着锈剑剑鞘上刻的莲花:

    “字,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