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在去往京城的路上,张白果然一一地将“洞天”——或者说“溢出区”相关的更多知识,教给了李秀丽。
【移动的临时溢出区?】李秀丽扭扭尾巴:【所以,是我身上的‘洞天’撞破了一角鹊仙镇的‘洞天’?】
张白肯定:“两个洞天的规则相撞,其炁相冲,施加于你身上的变化,就也不稳定。所以你能变回一会人形。”
【通天教是怎么做到的?】闻言,李秀丽道:【不是说,极其浓郁的炁聚集一起,导致幽世溢出,才会形成洞天?可是,我当时并没有这样强烈的情感,那这些‘炁’是从哪里来的?】
张白说:“这与通天教的来历密切相关。”
李秀丽奇道:【通天教有什么不得了的来历?】
“你不知?”
【我为什么要知道?】
张白道:“你与通天教的姜姓族人如此相熟,甚至得传秘术,却不知道通天教的来历吗?”
【我跟他们都还没认识超过七天呢!跟你倒是认识十天了。】
张白这回是真地怔了一下,笑道:“你知道京城作为大夏分支的重点看管之地,如今时节特殊,是何等的险恶?以你的炼精化炁中阶都未满的修为,要去京城救刚认识七天的人?”
【我当然知道,等级不够的时候,去打大副本,十有八九要寄。但有的人,认识了十几年,还是很讨厌。有的人,七天,就够当我的朋友了。他们是我的朋友,救我好几次,也教我本事,还是因为我的事,才被那臭鱼一家人连累,被当场发现,被抓。我不想欠了他们。】
她满口的“等级”、“副本”、“寄”之类的怪词,但并不难理解大概意思。
张白笑道:“你与他们相识七天,为相救之恩、为相教之德,肯负险上京。我与汝相识十日,倘若以后有难,小姑娘救我不救?”
他本是随口玩笑。
谁知,银白小鱼,这个认识十天以来,一直脾气颇坏颇骄纵的小姑娘,却认真地说:【我知道,你一路上不让我变人形,是在帮我。你虽然不肯姓李,但以后你要是倒霉了,叫我一声,我就去救你!】
张白大笑,大拊掌:“善!善!那太白将来有难,就指望小姑娘你搭救了!”
他的具体修为境界虽不知道,但眼看着肯定比她高得多。
李秀丽难得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故作深沉地咳嗽一声,立刻转移话题:
【才认识七天,一路上要么在被城隍追杀,要么在被玉江龙追杀,我怎么会知道通天教的来历?倒是你,你对‘鱼龙变’这么熟悉,你很了解通天教吗?还是,你就是他们的同门?】
张白说:“通天教在修行界,地位特殊,天下有门有派的修道者,多少都听过一点他们的名字。我与通天教有一些关系,不过,并非通天教徒。”
李秀丽好奇起来:【通天教很有名吗?】
“这不是有名、不有名的问题。”张白说:“修道,无非最终图一个,成就阴神,或者成就阳神。如今天下的修行门派,自然也分成了阴神门派、阳神门派。”
“而通天教,是上古阳神门派,同时也是阴神、阳神共同的祖庭。”
“同时,是许多阳世之中,人族的祖庭。”
【它这么厉害?】李秀丽讶然。在小说里,这种什么“祖庭”、什么“上古门派”,都是牛气冲天的。
她决定重新考虑考虑之前姜熊、姜虎说的“认亲”事。
下一刻,张白却似看穿了她的想法,打消了她的念头:“厉害?相反,通天教已经过时了。它诞生于人族的蒙昧时期,教众之间,最初以血缘关系联结,其修行理论、修行方式,局限性非常大。通天教衍化出了后世众多阴神、阳神门派,但它本身,却因衍化,而无可挽回地衰落了下去,四分五裂,最终,消失在了历史之中。仅有零落支族分散隐居在诸表人间。”
“但形灭,神未灭。身死,血未断。同时,千万岁月,沧海桑田,如今砂砾般的诸表人间,依旧有数不清的人族,与通天教有血缘关系,是其教众的子孙后代。历代颇有声名的许多门派,包括如今作为阴神五大派之一的大夏仙朝在内,都继承了通天教相当一部分遗产。”
“大夏仙朝,更是与通天教正宗嫡传之间,有着相当的血缘干系。通天教主的直系后裔之一,华族的姜姓一支,因此避居在大夏仙朝所属的这个分支阳世。”
“因此,虽然教灭、族散,通天教的神圣,却至今还游曳在幽世之中,是煌煌的大现象之一。”
【‘大现象’?】
张白叹了口气,点了点她的小鱼脑袋:“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这也是基本常识。什么都要教,我亏大了啊。得叫老师。”
李秀丽撇过头去,偏不叫。
张白也不继续逗她,说:“你看,诸表人间,有日有月,有山川河流,有风雷雨雪。幽世,当然也有。”
“但幽世并不是物之世界。它与阳世,是互相映射的。但这份映射,并不对等。幽世是诸表人间的炁之汇总、沉凝,而炁是人之元,必升于人体。所以,严格意义上,幽世是与阳世之‘人’互相映照。幽世的日月山川风雷雨雪花草树木飞禽走兽神鬼精怪,本质上,都是人类之精神的映射,是人类之炁的形象化。”
“甚至于。每个人,都有一个对应的、幽世的自己。”
李秀丽立刻把头转过来,问道:【我呢?我也有吗?】
张白笑道:“当然,人族得天独厚,人人都有。这种阳世之‘人’在幽世的映射,修界目前统一的正规称法,是‘现象’。有些人间的俗话里,会有三魂六魄、魂魄、精魄,等等叫法。”
“但‘人’是非常复杂的,所以,幽世的各种‘现象’,厉害程度也各不一样。普通人的种种,对应的是幽世普通的‘现象’。而一些所有人共通的情感,在幽世往往衍化为一些神奇之极,也危险之极,壮丽、诡异之极的大现象。
这些大现象,有时似一方传说仙境,有时是日、月那般的神话生物,有时干脆是山川河流那样的亘古的存在,随人族历史生灭而干涸或者崩塌。”
“比如,当年通天教灭亡。幽世之中,伫立了无数年的不周山,作为通天教的映射物之一,也随之倾倒。”
张白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李秀丽。她对“不周山”三个字,毫无反应。
他面上没有异样,也没有任何中断,继续说:“但,通天教虽然大体上宣告灭亡,其教众,或者说其族人,仍然大批存在着,只是分散诸表人间。其血脉,更是直接延续在了各阳世的人族之中,子孙万代。其当年种种文明,更随血脉被人族继承,诸多修行理论,也被后世所发展。凡有人族处,必有通天教的遗迹。”
“所以,通天教虽灭,正传衰微落魄。但通天教的一些堪称神圣的大现象,却借由人族的万代子孙,依然辉煌地游曳于幽世。”
他低下头,凝视着银白小鱼:“比如,你曾在‘梦’中,见到的那条,口衔嘉禾,一头双身,一身十二节,一身十三节,头尾相衔,凌驾时间与空间的生物。”
“祂就是通天教秘术,‘鱼龙变’的根源来历。”
“祂是鱼,也是蛇,到后世,也演变为龙。是后世之龙的最初来源。它身体的节数,与人间的十二个月,密切相关。一节为一月。祂的头部,在冬至的位置。”
“祂游曳于幽世之中,因其本是通天教的大现象之一,所以,联系着有通天教血脉的诸表人间的所有人族。”
“与你一起的那两个通天教小朋友,实际上,他们传给你的秘术,是通过音乐,将阳世的你,与幽世之中,通天教的这个大现象联结在一起,共鸣。这种凝聚了十方人族之炁而存在的大现象,只是稍微分给你一些炁,就足够在你的周身人为制造移动的临时溢出区,让你得以化龙、化鱼。”
李秀丽说:【那我听到的那些声音是——】
张白:“准确来说,那其实是祂听到的声音。是祂联结的、所有与通天教有血脉关系的人族,从各个阳世传来的心音。这也是‘后遗症’之一。因为你修为太过低下,周身之炁薄弱,承受不了这些心音。如果你不能及时地在大夏的阳世找到固定的坐标,用阳世为屏障来隔绝这些心音。那很快,你的精神就会被万万人族之心音冲散,从此,成为祂的一部分。”
鱼是没有汗的。但李秀丽一阵恶寒。
她心里清楚,张白说的,极大概率是真的。
因为她当时,仿佛在冥冥中化身那个生物时,感觉就是这样。
只要那些声音从尾部爬到了她的头部,她直觉,自己必死无疑。
甚至,能得到常规意义上的“死”都还算不错了。
这十天来,看似是她帮那些倒霉蛋“转运”,其实是他们救了她。
她沉在鱼缸里,慢慢消化着张白说的这些知识,陷入了沉思。
张白也不打扰她,又喝起酒来,自得其乐。
李秀丽一点一点琢磨,突然回过味来:【咦?那你跟通天教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要帮我救我?】
【还有,既然姜家人,跟大夏有不浅的血缘关系,那大夏为什么还要抓姜熊、姜虎,通缉姜月?】
张白晃了晃酒壶:“受人之托,前来搭救通天教后人。刚好撞到你个跟通天教有关系的女娃,一点常识都没有,差点就变回人形,被人顺着傀儡的联系一锅端了。”
“至于大夏为什么要抓姜家人或许,”他砸吧一下嘴:“或许,是他们知道了一个秘密。”
李秀丽被“秘密”两个字提起了好奇心。马车却忽然颠簸了一下,酒壶里的酒和陶罐里的水一起荡了出去,她用鱼鳍扒住陶罐口,险些被一起晃了出去。
车门外,响起小黄的叫声,还有马校尉等人惊异的声音:“啊,怎么就到京城了!”“我们不是还有三天的路程吗?”
京城到了?
黄内侍也被惊醒了,探出头一看,也吓了一跳:“难道是鱼仙施的神法?”
前面,前面遥遥已经可以看到高大的京城城门。怎么这么快!
他们正惊异时,斜下里横出一个声音:“鱼仙?也来京城参加天下大比的?哪来的乡下门派土包子?大呼小叫的,连缩地成寸都不懂?”
黄内侍定睛一看,隔壁也有一辆野兽般的铁皮“马车”。
马车无蓬,车上除了坐两个双目游离,满面通红,显然被刺激不轻的同僚——去其他省寻找祥瑞的王内侍、陈内侍,还坐了几个年轻男女,打扮奇异,露胳膊露腿露半边胸脯的,头发也红红绿绿。
说话的,正是这几个嘻嘻哈哈,衣不蔽体的奇怪男女,他们语气鄙夷:“谁叫你们在前面挡路,太慢了。我们好心捎你们一程缩地成寸。”
马校尉等都被吓了一跳。
这几个男女却头也不回头,带着王、陈两同僚,铁皮“马车”以一种离谱的速度,咻地一下绝尘而去。
荡起的风尘吹开了马车窗帘,李秀丽刚好看到了铁皮马车的样式。
她的嘴巴慢慢张开了:
汽、汽车?
等等,为什么,一个古代侧世界,会有汽车啊!!
张白倒没任何惊异之气,只评价说:“日曜城的红芙牌新车,线条真丑,发动机也不行。也亏得他们派出子弟来献这‘祥瑞’。”
你名白,字太白,但从你应该吟唱的嘴里说出了什么?
“新车”!“发动机!”
李秀丽瞳孔地震!
张白却没有发现鱼儿整个都呆了,只拎着酒壶和陶罐跳下车,说:“记住哈,小姑娘,从现在起,你不但是鱼仙,还是一个不入流的,杂鱼阴神门派,嗯,就叫天讯门吧,天讯门的一员。”
此时,高大壮丽的皇城外,正碌碌地排队入城,四方来客。
来的,全是献祥瑞的人。
本来,他们应该是皇宫使者去民间“找来”的,互不相识,天南地北的方士。
但此时,都挤在城门前,彼此毫不掩饰,互相熟络地打招呼:“这位师兄,你也来啦?你们给大夏的‘祥瑞’是什么?”
“哟,地煞观的怎么这次这么迟?”
张白咳嗽一声,拎着陶罐,毫无痕迹地融入了这群人:“幸会、幸会,我是天讯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