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大夏的冬天,尤其是北方的冬天,滴水成冰。
虽然步入炼精化炁中阶之后,对寒冷炎热的耐受力都提高了。
但低阶修士仍然肉身未曾脱凡,冷照样还是会冷。
李秀丽把自己用棉衣裹成了球,厌恶寒冷,也为了躲避恼羞成怒的江侯麾下追兵,一路向南,一口气过山岭,渡大江,跑到了江南一带。
等她到江南时,最寒冷的冬天已经过去了,人间的元宵都过了。
早春仍有寒气,二月末,三月近,江南的山寺,梅花仍盛。
田野间,绒绒的鸭已经抖着羽毛,划步水中。游过垂枝下,轻漾波澜,它低头衔吃一朵落在水里的嫩黄迎春花。
李秀丽折了一支早樱,满枝粉团团,她用力一吹,簌簌如雨落。
绣花鞋儿,碾折了新冒的草尖尖。蝴蝶扇动翅膀,停在她髻尖尖。
她蹦蹦跳跳,心情不错,走过江南乡间的成荫高树,走上石桥,忽然探出头去,临水照影。
春水如镜,映着浓泼浅涂,万种绿。也照着她蓬松头发黑,鹅蛋脸儿白,杏子红裙薄,颈前明珠晃。
一条大鱼,游过春波。
她探出半边身子,用手中的樱花枝去逗它。
连系在髻间的点缀珍珠的发带,都垂了下去,在水面上晃晃荡荡。
点点粉粉落在水里,果然引来了大鱼,绕着花枝转来转去。
少女全心逗鱼的时候,身后一个身影悄然接近她。
李秀丽头也不回,后脚一撩裙子,脚印正中对方胸口。
噗通一声,那人掉下了河去。
她这才回过头,随手丢掉钓鱼的花枝,一跃而下,从桥上直接跳到河边。
对真正被她“钓出来”,惊慌失措,满脸猥琐都冻住的男子说:“你跟了我一路,好容易等到这么个僻静野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如果不想在河里冻病,就交出你的钱袋来补偿我。否则,你上来我就踹你下去,让你在河里冻上半日。”
那男子尝试着爬上岸几次,果然都被她踢回河中。
少女甚至随手折了柳枝,对准他就是一阵抽打。
她朱衣红裙,发垂珍珠带,颈系明珠,裙压白玉佩,又生得眉目粼粼貌,看起来是个天真柔美,不知世事的小姐。
奈何极为凶残,柳枝如鞭,溅起带着寒意的河水,抽得他又痛又冷,晕眩渐上头,竟然避无所避。
男子终于知道自己踩上了硬茬子,忙不叠告饶:“饶命,饶命!这是小人身上所有钱财”
取下钱袋抛给少女。
少女腰也不弯,用绣花鞋尖一踢,踢开袋子,滚出几枚碎银。
她不大高兴:“就这些?”手中柳枝高扬。
“还有,还有!”男子忙道,一边解开自己的外裳偷眼觑少女,她睁着眼儿,牢牢盯住他,大大方方,一点儿也没羞容。
没奈何,找不到走脱的时机,只能老老实实脱了外裳,摘下鞋子,把衣角里缝的碎银子、鞋底的铜子都掏了干净
少女数了数,加起来也不过只有三十多两。
顿时面露鄙夷:“呸,看你油头粉面,穿绸衣,踩新靴,言语调戏路边卖花女,还以为是头肥羊!”
男子被她逼着,脱到只剩件中衣,在水中冻得脸色发青、瑟瑟发抖,抱着自己,委屈极了。
那你看起来还垂眉柔目,比春波尚粼粼,一点儿也不像能踢得大男人翻跟斗的练家子呢!
“侠女,绕过小的吧!这真是我全幅家当了,一枚铜板也没了!”
李秀丽熟练地把银子装到自己的荷包里,最后,一脚踢晕了这个不怀好意尾随她的男人,任他半身泡在早春的冷水里,扬长而去。
随即就拎着新到手的银子,先跑到城里的酒楼,点了一大桌荤菜。
这是她最近十天,钓到的少数肥羊之一,得犒劳犒劳自己。
遂小心捋平红裙,才坐下,对自己花光银子前买的新衣服很满意,不打算弄脏。这身打扮很贵,但钓鱼执法,一钓一个准!
一边在周围人的视线里,旁若无人地大口吃肉舀饭。
古代的物价一点也不便宜!
一边扒饭,李秀丽一边想。
一路往南来,她不会,也懒得做饭,雇人也有一系列手续,麻烦,于是就天天吃酒楼。
偏偏她是个炼精化炁的修士,力气大,但是吃得也多。这七八个大肉菜,于她不过是一顿饭的事。
更有客栈,她要求不高。但为什么据说是一地府城最好的客栈的上房,还会有虱子啊!
最起码,得干净整洁宽敞向阳没有虱子吧。家具大体都得齐全吧。被褥什么的,也要崭新温暖的吧。
于是每到一地,总是花钱租院子住。但这样的,总不便宜。
至于衣服,她倒无所谓。只要跟以前一样,穿得舒服,看起来颜色款式都过得去,就行。
只是麻衣磨肌肤,丝绸和其他舒服点的布料,常常不禁穿。
有点颜色和印花的——现代想要什么印花的布料或者好看一点的衣服没有?这里有点颜色花纹的衣服价格却都拔拔蹿高。
有时候丢给专业的洗衣婆,有时候荒郊野岭,自己随便唤水流搓搓。这些天然染色的衣服,就洗得没色了。要不,就是她过山岭的时候勾破划破了。她嫌麻烦,就买新的。
从北到南,千里行路,从冬到早春,千两银子,流水一样漏过指缝,哗啦啦就没了。
所幸,她扒饭的时候,后背也如芒在刺。
因她的打扮、年纪,不怀好意的目光一路不绝。所以她靠正当反击,手里总能有点快速的花头。
吃完饭,李秀丽随手在某条巷子里打晕了尾随的二三无赖汉,拿走了他们身上的铜板,找到了某个中人。
她一路上住宿——被坑被下迷药;坐船,被坑被下药被彪形大汉包围;吃饭,被纨绔子弟无赖汉联通人贩子堵;连雇人都能遇到里应外合的拐子。
次数多了,炼化了肝脏,早已百毒不侵的李秀丽,不但能直接用嗅觉分辨出迷药的种类,还无师自通“车船店脚牙”的种种腌臜套路。
甚至能自行找到不用过官府明路的牙行中人。
中人目光在她身上打转,口中道:“小姐要租房?西州府各县,小姐看中哪一个?我这里都有可以介绍的房子。”
“繁华点的。”
“那就是西州的府城所在县,泉亭县,在江南都是数得上的繁华。小姐要泉亭县哪里的房子?偏僻郊外一些的,价格好商量。若要靠近明胜湖,虽然风物优美,生活便利,西州的富贵人家,也多在附近。只是,这价格就”
“明圣湖边的。”
“房子也有等分。最上等的带花园,七进,各种家具齐全多是官僚人家略次一些的,也是上等,也带花园,家具也全,五进”
李秀丽说:“只要是上等的,家具齐全干净就行。但我姑且先租到夏至。三十两。能不能租到?”
中人苦笑:“小姐,您开玩笑罢。三十两,那偏远地方的宅院,略差几等的,买都够了。但泉亭县,明圣湖畔的,三十两,租几个月,还要上等院落,这”
“你就说罢,能不能租到。要是不能,我找其他人去。”
眼看到手的鸭子要飞,中人犹豫片刻,道:“能倒是能。有一栋极好的五进宅,房主是泉亭县有名的富商,现在已不住西州府了。租一个月也只要十两不到同样大小、位置的院子,你一个月几百两人家也不一定愿意租给你。只不过,这家的情况,有点特殊”他支支吾吾,压低声音,森森道:“这房子,不干净!”
他本以为会吓到这位娇滴滴,疑似逃家的贵小姐,没想到她一听,反而神态兴奋:“‘不干净’?是指有鬼?快说!”
“咳,”中人道:“其实,虽说是个‘秘密’,但泉亭县人大多知道。”
“这座宅子的真正主人,是我们西州府的一位大才子。才子不幸而亡。后来,这座宅子被其他人买去,然后,他的宅邸中,就有人半夜而哭。主人家无论夜访日访,甚至让家人埋伏一旁,都只闻其声,不闻其人。有时候,冬日的深夜时分,阴中之阴的时刻,隐约可见扭曲鬼影。时常日久,主人家畏惧万分,不得安眠,身体日衰,赶紧把这房子卖给了一位外地来的富商,自己举家搬走了。”
“富商,也就是现在名义上的主人,一般进来,也发现不对。他想卖出去,又找不到人接手。要租,本地人知根知底的,谁租呢?就是冤大咳,就是有不知情的人花几百两租了,很快就会发现不对。所以这几年来,房子一直空置,没有人气滋养,日益荒芜。房主只求尽快回点本,所以才定了这么个低价。”
李秀丽听得眼睛发亮,愈听愈满意。
有鬼——超凡。
很多人住过,但最多也不过是睡不着。超凡,但弱鸡。
经过朱家一事,这种弱弱的临时溢出区,在她眼里基本等于修为的十全大补丸。
“就它了!”李秀丽当机立断:“马上就租给我!”
她想了想,又当着中人的面,摘花般随手一扯,扯下了他家门上的铜环。然后徒手扭揉,捏面团一样,揉成一个铜球,啪地扔在他脚下,说:“我很想快点住进这房子。别去找人牙子,别去找鸨子,别去找无赖汉。我也不怕任何迷药。别浪费时间让我收拾你们。懂?”
中人被铜球砸到脚,差点跳起来,看到少女白皙的手掌,又浑身一个哆嗦,立刻捂死了手里的蒙汗药,猛然点头:“懂、懂”
在铜球的震慑下,也可能是在不远处小巷子里某几个无赖汉鼻青脸肿的模样震慑下,总之,中人和他团伙的速度快得惊人。
这天下午,临时在客栈里厌恶地打虱子的李秀丽,很快就被告知,一切已经收拾妥当,连家具和房间的灰尘都清扫了一遍,她可以住进去了。
李秀丽挎着小包裹,推开挂着“文昌阁”牌匾的大门,毫不犹豫、兴致冲冲地跨进了这间“鬼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