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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一

    三月风光正妙,料峭清寒都被绵绵春雨,绒绒的新草芽,朦朦青烟似的柳所融化。

    昨夜细雨斜风,一夜之间,大街小巷落杏花。

    文人墨客云集西州府城,准备观赏这场露天的文学盛典,踏花而行,谈笑风生。

    滚滚的车轮交错而向,织金的车帘被春风吹起。车中的贵人们掩唇含笑指指点点。

    明胜湖畔,风帘翠幕,楼阁沿山参差,管弦丝竹远飘湖上,游人如织。

    “咴——”

    “咴——”

    忽而青石板震动从街头传到街尾,马鸣声朝天响。

    一队队骑士开道,提着金锣敲,打着鼓,连连吹画角,激昂如雷,极震悚威严。软绵绵的丝乐都被镇住,一时不响。

    接着,红黄令旗飘扬,有人拿着清道用的朱漆竹杖,四下驱赶百姓。

    地面一顿一顿,走来了茫茫长队,两侧是穿盔甲的将士,拿剑持戟,铁光映日寒,凉了春来水。

    穿着官袍的官员们走在随后,后方跟随着容貌姣好的乐师、歌女,有击鼓的,有吹箫的,有吹笛子的。喇叭唢呐琵琶琴,共奏皇皇乐。

    还有队伍中一顶又一顶大伞,方的圆的,紫的红的,还有销金的。

    最显眼,最正中的,则是一顶极华美的八擡车轿,前引马,后顶马,轿上蟠龙绕。前后左右都有人扶轿。

    一时间,整个热闹的街面都被这长队给占住了,所有平民或是下拜,或是缩到了两侧的各店铺、房屋之间。

    书生们大多进了酒楼茶肆,品头论足。

    “好大的威风,这是亲王仪仗罢!”

    “是越王出行。听说他对这次的文会很重视。”

    这次文会举办的方式略有些特殊,不在越王的王府中举行,而是选在了湖中一艘为王爵特供的大型画船上。画船还有配套的八艘中型画船。

    而文会的最后集中评比诗文的聚集地点,则在湖中一座岛屿上。

    船方便沿着湖畔而走,看各文士才子在特定地点的发挥,更方便往来岛屿。

    到了湖畔,面皮白净,三十来岁,留着须,高高胖胖像个人形馒头的越王被家将扶着下了轿,将大部分仪仗都留在岸上,上了那艘三层的大型画舫。

    画舫上容貌出众的舞女、歌女,乐师,早已奏起婉柔之乐。

    一众文人墨客一边欣赏歌舞一边等待,见状,纷纷站起,向越王行礼。

    越王摆摆手,笑道:“众位都是风流天下闻的名士,还有不辞辛苦从外省赶来的。多谢大家给本王一点面子。我们游览西州,纵情山水,我必将今日文会中的诗词,挑选出色的,刊印成册,就叫就叫”出门前还背着的名字,很快就忘了。还是他身边的王府书吏小声提醒。

    越王才拍着手道:“噢,就叫!”

    不管真好假好,名士们连忙叫好。

    越王捋了捋须,洋洋得意之情现于胖脸,毫无机心,招呼众人坐下,又叫王府官员去传上美酒佳肴。

    一个才子坐下时跌了一跤,打倒酒水,洒到了越王外裳。

    他霎时脸色发白,忙赔罪。

    对这位尚且没有功名,只是有一定才名的年轻人,越王也笑呵呵地摆手:“不打紧,不打紧。来,去给本王换一件外裳来,给这位才俊也换一壶满酒。”

    不少人松了一口气。

    上一个这样大肆结交读书人,在江南大办文会的,还是百年前被冤杀的当时的吴王。

    如今朝廷上不知怎地,圣人忽然生了病,闭门不见诸公。一时万般风云起。

    他们接了越王的请柬,心中简直是转了一万个弯弯,但又不敢得罪皇室中人,只得惴惴赴会。

    庆幸的是,越王果然如传闻中的那样,是如今圣上的几位皇子中,最没有野心,最蠢笨,也最为和气平易近人的一个。

    皇帝疼爱他,虽然将诸皇子都打发出京,但给这位心宽体胖的皇子,封到了最富庶的江南。连如今干涉前朝,牝鸡司晨的胡贵妃都对此毫无疑义,显然也很放心越王的脑瓜子。

    凭谁造反,总不会是这个越王吧?

    越王对他们各异的神态视若不见,笑道:“今日文会的规矩,诸位都知道了罢?我们将一边沿湖游玩,一边以沿湖的各标志景点为诗文的吟咏目标。”

    众人都说知道了。

    越王又笑问:“听说,礼部郑侍郎的孙子随师游学江南,如今也在文会上,是哪一个啊?”

    于是,从众名士的最后,绕出一个美少年:“小子郑端,字中直。拜见大王。”

    越王眼前一亮,细细端详这少年郎,见他周身洁白色,却容色鲜明至妍。眉如燕子飞,眸似点漆,唇若涂朱。像一尊白玉上被天工妙笔画出眉目。

    他一向喜爱美女,也怜惜美男,王府中收罗了诸多妖童媛女。见了郑端,心里又可惜起来。

    这郑家的祖父在礼部做侍郎,郑端的父亲则是翰林学士,天子近臣。

    好一个俊俏儿郎,却只能文会上亲近亲近,不能拖进府里。

    便起身,竟亲自去扶:“中直礼仪太多!你祖曾是天下文宗,你父深得我父皇之心。论起来,我与兄弟们在殿中念书时,教授诗经的正是你父亲。要论辈分,我算是你师兄,不必这么生疏。”

    说着,竟一把握住郑端的手,肥腻腻的大掌抓着他不放,目光在他面上流连不去。

    郑端眉头微蹙,他不是纯然的文弱书生,暗暗使劲,抽回手来,立即后退几步:“大王,在下有一事要禀。”

    “噢?中直有何事要说?尽管说来。”

    “大王可曾听说过卫女、诗魂的传说?”

    越王啊了一声,捋须道:“我在江南,当然听说过。还曾游过西林,可惜阳光普照日,卫女不肯与本王相见啊。”

    “我有两位朋友,曾在西林桥畔、文昌阁里,分别见到了卫女、诗魂,据说也仰慕今日文会的热闹,仰慕您的德行。便托梦让我作说客,央求大王一件事。”

    这下,不仅越王一脸惊奇,四周名士也看了过来:“你当真见到过卫女、诗魂?”

    还有些西州本地文士听此,面露不屑。本地人对卫女、诗魂的传说更加熟悉。尤其是他们这些玩笔杆子的,谁不是弄名过来的?谁年轻时候没试着去西林桥畔夜宿,第二日谎称自己遇到过卫女,以证明才气?

    谁料,郑端竟然不是空口而说,他自怀中取出一个香囊,解开,里面是一缕极长的、好似女子的青丝。向前献出:“耳听为虚,卫女予我此物为证,以取信于大王。”

    越王取了这缕青丝,撚在手上,忽然鼻尖钻入一股带着松香的特殊香气,浑身一阵清凉通透。

    他嗅了嗅,却见这缕长发忽然化作一股烟气,当着船上所有人的面,烟气幻化出了一个驾着油壁车的女子模样。

    烟气勾勒的只是一个大致的形容。但风为裳,水为佩,只云烟朦胧的一笔,也可见摄人心魄的清艳绝色。

    女子在车上向越王回身一笑,随即烟消。

    越王下意识地伸手去抓,青烟在他五指间流去。急得他大叫:“美人休走!”

    等回过神来,四周文士也是痴痴之态。

    越王急切地一把抓住郑端的手臂:“刚刚那是谁?”

    郑端道:“这就是西林桥畔长眠的卫女。”

    这下,没有人再露不屑之色了,不少人失魂落魄,都像被那烟气勾勒的笑容勾走了心魂。

    越王顿足长叹:“恨不能我生千年前,与佳人同游!”

    他信了郑端所言,此时兴致高涨,问道:“卫女求你什么事?”

    郑端笑道:“准确来说,是求大王的。卫女在湖西的西林桥畔,诗魂在湖东的文昌阁,隔着杳杳烟波。他们已非生人,不能擅自离开所属的地方。隔湖相望,却如天堑。因此,要请大王与各位才人,做一次鹊桥。”

    “今日会上才人云集,江南文气,大半在此。据说,若能作出好诗,可以诗为桥,如作鹊桥,引卫女、诗魂跨过明胜湖,相逢。大王,此是极佳美事。何不在每个景点的吟咏诗中,再加一个带上卫女、诗魂任意典故的要求?”

    他道:“若能以诗文作桥,助二人相会。卫女说,她必在西林畔,面见大王,亲自道谢。”

    重重地在“面见”二字上咬了音。

    越王好色,方才只见了卫小玉的一缕炁化的烟,就已经色授魂与,更想见到真容。

    且更好面子。卫小玉与诗魂的传说流传多年,嫉妒死鬼也不好表现出来。

    连忙道:“这有何难?对各位名士来说,随手加几个典故,做出能引动卫女、诗魂的诗作来说,不难罢?”

    众文士都从刚才的恍惚里回过神来,读书人常常对这种风流佳话十分热衷。

    何况,卫女、诗魂都是传说中才人水平的评判者之一。

    如果说自己做不出能打动卫女、诗魂的作品,连为他们作鹊桥都不配,岂不是辱了自家偌大声名?

    大凡要点脸,都得卯足劲,毫不藏私地贡献一身才华。

    这场合可不能谦逊,更不能认输,一时都向越王拍胸脯保证:“那就从文昌阁作为景点的第一站,西林桥畔作为最后一站,我等不敢相辞!”

    郑端见此,略松一口气。

    场中其乐融融,众诗人当下捋袖子整衣裳,准备当个“诗文鹊桥”。

    忽然,画舫上来几人,似乎是王府属官,一脸慌张,凑到越王身边耳语几句。

    越王皱眉道:“知府、知县、以及当地的驻守百户找我?有什么要紧事,他们是朝廷命官,自可决断。本王是驻在越地的一个富贵闲人,哪里敢插手朝廷要务?”

    “好了好了,不必多说。你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实在有什么需要我的,让他们等一等,今日文会结束,我就去见他们。”

    属官还想再说,越王看那边一众文人都已经开始准备笔墨,他惦记着自己的文会,以及那美丽绝伦的卫女之魂,哪里还听他啰嗦。

    何况,作为藩王,在如今的时局下,私自插手封地民生和朝廷事务,接触当地的文武官员,难道是嫌父皇太喜欢他,还是嫌胡贵妃找不到借口整他?

    略严厉道:“几个芝麻小官,能有什么事非要劳动本王的?去,打发他们。再多嘴,我就调你去刷马桶。”

    便拂袖而去。

    其他王府属官赶紧把来汇报的人请下了船,免得扰了王爷的兴致。

    文会正式开始了。天下才人看江南。

    江南文气看西州。

    天下顶尖的名士墨客削尖了脑袋,在文昌阁前,落下了第一笔诗。

    他们身上某种特殊的炁随着文字,冲天而起。

    同时感应到临时溢出区浮现规则被满足的游慎、卫小玉,同时现身于阳世。

    他们的溢出区随诗文而逐渐临时扩张。

    游慎一步一步,走出了文昌阁的门。

    卫小玉驾着油壁车,脸上似哭如笑,笑意最后挤下了哭容,松针编织的马,拉着车,辚辚而出西林桥。

    二人隔着杳杳湖水,宛如穿透了时空,隔空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