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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二

    西州府城的百姓,都在津津乐道方才越王出行的威仪,谈论队伍中的那些旗帜、锣鼓、士兵、官员、乐师。

    也有市民们说起文会来。

    扁食摊的摊主笑道:“哎呦,看那一个个所谓读书种子、童生秀才,伸长了脖子,挤到一处看热闹的样子,跟我们这些粗人也没什么区别。”

    书商走出店门来,朝那边望着,念叨:“不知道这次出什么诗集文集呢?我家的书肆要抢先印一本”

    坐着吃扁食的老者须眉皆白,头也不擡:“他们的盛会,干我们何事?店家,你的扁食贵了三文,料子又差了三分。”

    摊主说:“得了,徐翁。涨的着实不是我的扁食,而是如今城里所有粮食的价格。米面、肉、菜什么不涨?我只涨三文,已是亏本赚吆喝了。”

    街角边几个乞丐悄悄挪到酒肆门口,还有一个年纪更小的,在扁食摊前坐着。看起来也就六、七岁的模样,皮包骨头,脸颊凹陷,几乎站不起来。哀求:“行行好,行行好,一口扁食”

    一边还捡地上的杏花,沾着泥就往嘴巴里塞。

    好几个扁食摊的客人都被纠缠得皱眉头,付了钱就走了。

    摊主的儿子放下烧火棍,怒气汹汹地驱赶这些乞丐。

    酒肆的店主也和小二一起出来赶门口的流浪汉。

    老者岿然不动,喝完最后一口扁食汤,才放下碗,摇头道:“这些跑进西州的流民男女、乞丐的口音,以前都是中部、北方的口音,现在都是隔壁省的,或是其他府的,还有些西州乡下的口音,唉!”

    他背着手,弓着腰,踱步而走:“连江南,也不太平喽。”

    一个面黄肌瘦的女仆怯生生地扒着门,叫书商:“老爷,夫人说该吃饭了,叫您屋去。”她搓着手,口音俚俗,与西州府城大不相同。

    书商挥挥手:“知道了,等会就回去。”却与酒肆的店主闲聊:“我倒觉得,也没什么不好。饿死了乡下人,也不差我们的饭。反正王爷老爷们都在城里。我们府城里日子总是能过的,无非是苦一些。但你看,我买这个女婢,过去要三两银。如今,二十多个铜子就能到手。劈柴烧灶,洗衣洒扫,省了多少事。我夫人很高兴。”

    小二也是本地人,摸着后脑勺嘿嘿笑:“连花楼里新来的女郎、窑姐儿,都便宜了不少呢!”

    酒肆老板骂他:“这些乡下和外地来的女人,一路逃荒过来,只要有口吃的就张腿,比原本团头拐的乞丐女人,恐怕烂的还快!你如果染上什么病,就别在我这干了!亲戚情分也不顶用!”

    说着,叹了口气:“人是便宜了,我这招了几个城外流来的苦力,几乎不费钱,就给几口栗饭,任打任抽,比大畜生好使。但生意也是差了不少。毕竟米面粮油酱醋,哪样价格不翻?”

    扁食摊主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叫儿子:“轻点轻点,别在我摊子上打死了人,晦气!赶走就行。”

    眼角一瞥,他神色一沉,嘀嘀咕咕了几句,还是表面热情地招呼:“赖三郎,今日不来吃碗扁食?”

    赖三原在街上闲逛,耷拉着鞋,梳着油头。听见招呼,丝毫不客气,勒勒裤腰带,往长板凳上一坐,嬉笑:“当然少不了一晚热腾腾、洒着葱油葱花、香喷喷的鲜味扁食!”

    当然,没有付钱的动作。

    笑着说:“老许,今早瞅见你又走了一大段路,往西家猪肉摊买肉了?”

    摊主“老许”低下头:“那家的肉便宜。”

    赖三说:“看在你每天请我吃扁食的份上,告诉你,还是回东家去买,别去那家了。他家的肉以前是便宜又新鲜,但现在嘿嘿,据说西州下属的清泉县,那里的好几个村子,有传闻说闹病谁知道是畜生的病,还是人染的瘟病?西家的猪肉摊,老从清泉县运猪买猪,他家的人忒容易染上。”

    一言既出,四邻色变,摊主儿子、酒肆老板、书商、小二,都围了过来。

    酒肆老板忍不住问:“赖三,你说的保真不?瘟病可不是玩笑话!”

    赖三耸耸肩:“谁知道!但我邻居的三大爷的小儿子在衙门里当差,说是清泉县偏远的几个村子的路,被官府封了。整个村子都围在里面。这不是瘟病时常有的做法?但也还有另一种说法——说是那村里,闹了‘蚕妖’、‘蚕鬼’。”

    这下,连书商的脸色都非常难看。瘟病可怕,蚕妖、蚕鬼也可怕!甚至,更可怕!

    摊主儿子扭头说:“爹,我们以后还是别去买西家的猪肉了。万一西家的张屠夫家里被蚕妖、蚕鬼给盯上咱去买肉又顺藤缠上倒霉全家!”

    摊主老许的脸色这下也难看极了,顿时垂下头去,深深地嘘出一口气。

    小二听得摸着脑袋,心里正琢磨着酒肆里新来的苦力有没有清泉县人,忽见脚下的影子消失了,原是更大的阴影覆盖下来。

    他擡头一看,一屁股蹲坐到了地上,嘴巴合不拢,眼睛直直地盯着天上,指着:“龙、龙、龙凤凰!”

    其他人也擡头一看。

    啪嗒,摊主老许手里的碗,掉在地上砸碎了。一向小气的他却尤然不觉,还瞠目结舌地看着天空:“神仙游天街?”

    春日,西州的天空中,神话里才有的各色生物争奇斗艳。

    金龙翔天,角峥嵘,目如电,片片黄金鳞,在阳光下夺目灿烂,线条流畅似游云,蜿蜒苍穹。

    凤凰翺翔,赤羽烈烈如火焰,将澄澈的春水都映如流霞。

    容貌极艳的神女,云侵绿鬓,袖鼓天风,裙裾曳过蔓延青山,霞带飘飘,飞越人间。

    手执通天达地之戟,银光寒湖波,一英武大将坐在长翅天马上,平踏水泽与山川,似追神女而去。

    也有仙风道骨,手执玉版,头戴帝冕的传说帝君,侧骑麒麟,慈悯下视红尘。

    亦有化作巨人,演化着生前行迹的英雄好汉

    这些奇迹一般的存在,在天上不断显现,遮云蔽日,投下的影子笼罩了整个西州。

    酒肆老板激动得涨红脸:“那尊,是我们本地一座庙里的神仙我前个还给他烧过香”

    书商目不转睛:“那位是不是我们本朝曾经带领千骑大破十万贼虏的神威将军?”

    西州百姓或有闭目祈祷,或有下拜叩首,或有痴呆凝目,全都为这漫空的奇迹所惊。

    写下诗句的文人墨客更是大部分惊得掉了笔。

    他们设案作诗,其中夹杂诗魂、卫女的历代典故。

    谁知,笔落忽然天起风云,地动湖山,他们的诗词里有某种无形的东西冲天而起,勾连出隐形之桥。

    然后,整个西州上空都出现了神奇的景象。龙飞凤舞,神女天将接连演化而出。

    一个文士痴痴道:“难道这是我的诗里的意象化作真实?可是我好像没有写到这些意象”

    其他人都说:“我们好像也没写”郑端仰头望着那些神奇的存在:“这并不是我们诗词中的景象。可是,这些意象,都曾出现在游慎和卫小玉的名篇之中。譬如,游慎写过‘雨后江左见龙赋’。流传千年的‘大河神女祭诗’则据说是卫小玉之作”

    他们作品中的意象不断出现,仿佛两个人一步又一步走向对方。

    忽然,府城的百姓纷纷叫了起来:“你们看,龙头上,还有神女的肩膀,有人站着!”

    金龙的龙首上,神女的肩头,分别站着一男一女。

    龙向西,神女往东。二人均衣袂飘摇。

    游慎望着逐渐相接的无形之域,眉目平静。

    卫女看着他俊美傲岸的面庞,更是笑意温柔。

    一步接一步,慢慢接近。她愈情意浓重,浓重到甚至有些贪婪。

    游慎周身环绕之炁,无形之中,通过作为现象的规则,连接着整个大夏所有笔墨记载的诗文。所有新生的才气,他都能有所察觉。

    多么多么美妙啊。

    渐渐地,她已经可以伸出手去,抚摸到他的脸颊。临时溢出区的边缘,即将相接。

    忽然,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另一只手,卫女忽然止步。

    她的笑意里多出了一丝苦涩,悲且怒:“姓游的,你这个自恋狂!”

    游慎凝目看她,勾唇:“小玉为何骂我?”

    卫小玉道:“游慎,你真的爱我吗?你喜爱的其实只是自己,是自己的孤独,是自己的才华,我只是你选定的镜子。”

    她的双手微微颤抖:“说什么‘知己’,说什么‘爱’我。‘我’的存在,是天下文人墨客,千年来,渴望自己的才华能有异性知己爱慕欣赏,所凝聚的。”

    “你挥洒千金,用自己的生命维持的才名,以频频见‘我’,只不过是对自己才华的迷恋。是临水照影的愚行。你是被自己的狂妄与睥睨所牵连至死。”

    “你从不知道真正的卫小玉是什么人,她渴望什么才子青睐吗?她渴望什么隔着千年与生死的‘爱’吗?”

    她近乎愤怒地瞪着他,转身便走。

    走了不过三步,她的步伐又僵住了。脸上的苦涩又渐渐变回了柔婉的笑意。但她狠下了心,脸上的神色不断在变幻,如人在争夺。

    就在此时,游慎忽然倾身而前,拥住了她。

    倏尔之间,龙飞西林,天将驰马,诗魂的临时溢出区与卫小玉的重叠。他的炁源源不断地流向她。

    游慎低眉:“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卫小玉再转过身,一擡头,就落入了一双眼睛。

    他的眼睛比秋天的潭水更清,有一泓光微微晃着。眉宇间带着江南山水与盖世诗文共同铸就的疏狂之气。

    见她脸上又是泪,又是凝固的笑,一副狰狞狼狈的样子,这个生前极自傲的士人,便轻轻举起衣袖,为她擦去虚幻的眼泪。

    他说:“我一直都知道你想要什么。”

    “世人塑造的‘卫小玉’,很美。可是我一直所钟情的,都是那日,忽然抚摸着我的脸,对我说‘世人将真心人做狂士’的那点残魂。”

    “她不是被塑造出来的所谓虚假的红颜知己。而是痛苦与茫然愤恨,却被人当做风流笑谈,传说千年,在地下仍然不得解脱之人。因为痛苦,所以才能理解我。”

    卫小玉经历千年,吸纳了无数人间之炁。时间太长,属于她自己生前记忆与性格的那部分,慢慢被稀释,少得只剩下一点飘渺的碎片残魂。

    但她早已枯萎千年的心。一刹如雷鼓。咚咚咚。

    万般痛苦,世上风霜,都被摒弃在外。

    仰面,怔怔地看他。

    两个临时溢出区的炁逐渐重叠。

    他轻轻地,在她额角落下了一个虚幻的吻:

    “愿以平生诗,换汝自由身。”

    她能清晰地察觉到,两个溢出区合并完成之时,诗魂所有的规则都将成为“卫女”规则的一部分。

    作为现象,再也不会为局限于西林桥畔,她可以遨游所有诗词所到之处,自主选择吸取何方的才气。诗魂的规则为她抵御着来自外界之炁。她的残魂,将得以长存溢出区中,自由选择消散的时间。

    卫小玉道:“若我不要这些。宁可在接下来的百千年来,最后一点意识也消融在人间塑造的‘我’中呢?”

    他平静地说:“随你。你若拒绝,我便强行剖开交界处。”

    但诗魂的临时溢出区自主的部分已经所剩不多,强行剖开,大约,他会先消散。

    她凝视了他半晌,忽然展颜一笑,心跳仍如鼓:“那这次的选择,我不想再继续随‘她’在世了。”

    “但你这疯子。我也不想要你的东西。”她伸手一勾,勾起他的衣襟:“我将远行。走不走?”

    游慎大笑起来,被她勾着衣领,说:“走!”

    两个临时溢出区终于合并。

    诗文作鹊桥,诗魂出现在了卫女身旁。一人傲岸背手,一人柔情浅笑。如神仙眷侣,一起走过接下去的漫漫岁月。一举一动,举止非常符合人们的想象。

    西州府城之人,看到这一幕,无不热泪盈眶。越王甚至还一边擦眼泪,一边啪啪地鼓起了手。

    郑端却揉了揉眼,他看到,在诗文鹊桥之下,却有虚幻透明的两个身影,一男一女,女子穿着朴素的家常裙衫,含嗔,勾着男子的衣领往前走。男子一身麻布粗服,含笑凝望着她。二人渐渐消逝在风中。

    容貌,也是游慎与卫小玉。

    怎么有两对?

    他揉了揉眼,定睛再看,却见天空上的诗魂与卫女,有些僵硬而冰冷,一起坐上油壁车,呼啸着冲向冥冥之中。

    而那虚幻生动的二人,则已经彻底消散不见。

    西州府的某个角落,少女踮起脚,望了那结伴而游的俩鬼魂半天,笑道:“这下,他们的遗憾都满足了吧?应该很高兴吧?等一下该给我报酬了罢!”

    鹤氅道士沉默了很久。叹息着:“会的,他们都会很高兴。”

    诗魂与卫女,永结无情游。

    游慎与小玉,从此无来生。

    但卫小玉平生,只求能得一次真正的自主选择。

    游慎,却希望穿过冰冷的假魂,真正的卫小玉,能爱上他,回应他的追求。

    他们的遗憾,大约是都圆满了罢。

    那厢,画舫上,郑端也收回视线,不知为何,他本应为诗魂与卫女高兴,此时却莫名怅然。

    文会也大部分结束了。

    越王看了好一场神奇景象,心醉神迷,那盛大的诗之意象暴动之景,真是壮阔,气吞西州,简直可以掩去人间万里风云

    正乐呵时,他的属官又来了,这一次,急的嘴角燎泡,不顾王爷的怒火,噗通一声跪下。

    越王道:“好了好了,是那西州知府与清泉县令又叫你来了?怎地跟催命似的?”

    属官却哭丧着脸道:“大王,清泉县、清泉县刚刚清泉知县晕过去了。因为有人来报,说方才,被严密监控的清泉县,整个县下属九个村当中,有足足五个村,所有百姓凭空消失了疑、疑似蚕妖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