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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四十二

    遮蔽了大周半片天空的黄祖树,此时垂下的树枝,虬绕的根系,密密尽出,为了防她一身锐鳞再割开木质,一重又一重,起码百重枝桠层叠围绕。将七色龙紧紧困锁其中,只露出个头颅。

    紫衣女郎站在五里又二十米外,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幕,却没有丝毫要救援的动作。祂紧守答应小辈的话,只要她能进入照应范围,必救她。可是,这不是差了二十米吗?

    杂毛龙,自求多福。其他的幽世大能有想捞李秀丽的,却被其他怀着恶意或有其他心思的阻拦了,暗中对峙,一时僵持不下。

    你们别想捉拿她。

    但你们也别想救她。

    果如黄祖树所料,无论锋锐的龙鳞割开了一重又一重的树皮,总有其他的枝桠缠绕补上。而树枝却越捆越紧。如果是寻常的中小现象,或者是炼精化炁修士,此时已经被挤压碎了胸骨,内脏破碎而死。

    天空中追来的木龙傀儡见此,却反而收了原先的狰狞杀气,似乎在倾听什么声音,劝阻道:“宰相,既能困住,莫杀了她。道有人指名留她有用。你把她拖入你的‘无底渊洞’之中,关押起来就是。自有人来接收她。”

    黄祖树很不甘心。这妖女坏了阳世之中的大事,使它的阳世身,被狄人大加责备,颜面尽失。

    它平日里仗着势大根深,哪听这老龙的话?但今时不同往日了,万寿老龙不让它杀人,也只能略松了松力度,维持在一个不会勒死她,又不会让这杂毛妖女脱身的程度。

    却在它放松力度的一霎,杂色龙忽然变回了人身模样,趁着人龙变的体型落差腾出的空隙,小妖女滑不溜手,瞬息从它的树笼脱出,一跃而起,握住了一柄寒意森森的锋锐宝剑。

    几乎同时,幽世某个区域的高天上,悬于中天的那柄有叶子脉络的巨大神剑,剑身震颤,嗡然同鸣。

    辛辣又清净的草木之香,剑鸣伴随着扑面药风,横扫四方。诸表人间的所有瘟神疫鬼,都毛骨悚然,一边咒骂着“蒲剑又发什么疯,今天没几个过端阳的!”,一边忙不叠找地方隐蔽藏匿。

    悬在幽世,以人类对草药的认识、感念、七情所共同凝聚的这柄神剑,每到五十五个及以上阳世的端阳节重叠之日,就自行而鸣,以煌煌之威,将整个幽世的毒龙瘟妖们荡涤一遍。

    而诸表人间何其之多,这种重合日,细细数来,竟并不少。

    因此这些疾病所属鬼神们,如果发现有许多阳世都在过端阳了,往往如临大敌。

    可今天,也没听说有很多人间同时在过端阳节啊?

    瘟神疫鬼们自然不解,但伴随着蒲剑本体神威大作,李秀丽手里的蒲剑亦作嗡鸣应和,辛辣清净之香更增神光锐色。

    少女执剑跃出,附近百里的地面都隆隆作响,虬绕如无数黑色大蟒蛇的树根破土而出,四面捆向她。天上垂下无数根阴影,像漫天垂下的触手,密密匝匝抽向她。

    但她的人身竟比龙身灵活轻巧不知多少,上下左右,悬挪闪避,裙裾绕剑光,折腰还身,以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了所有攻击,似在尘网中作一场自在剑舞,片叶不曾沾身。

    望着遮云蔽日的黄祖树,在这天覆阴霾,地涌杀机中,少女却好似看到了权势滔天的高位者,在天狗的浇灌下,在众汲取大地营养的树群推选下,渐渐树身如云,树冠中养藏无数脏垢妖魔,同盟的、依附的、讨好的、密密的根须,笼着大周国土的。

    它看似一手遮天,甚至能困住太阳。

    但它庞大的树身,如云的树冠,虬结的树根的细密下,却是攀爬着数不清的蠹虫。

    它们或在啃要黄祖树的根系,或成群结队,子子孙孙,蛀着它的树干树枝。

    它的根基,早已空了大半。

    仿佛仍在密林中追逐猿猴,穿越红尘。

    李秀丽再也看不到其他。她眸子精亮,扑身而去,一点寒芒从那铺天盖地的缠绕杀机升起。

    直刺向黄祖树的树根最空虚处。

    人发杀机!

    蒲剑的剑芒暴涨数十米,它一剑扎入了黄祖树主树根最薄弱处,直接将它的所有树根扎穿。

    宝剑却快乐地鸣响,有些存在对人族而言,危害丝毫不亚于瘟疫鬼神。杀灭这种存在,它只觉快意无穷,与本体共鸣不已,药香从剑锋处瞬间弥散。

    黄祖树的根系,竟如被它本体斩杀的无数瘟怪般,齐齐湮灭,化作齑粉。

    轰。铺天盖地、张牙舞爪的树枝也同时枯萎、发黄,软绵绵地垂下。

    藏污纳垢的黑云般的树冠,叶子纷纷成灰,露出光秃秃的树干,以及曾经被树叶遮蔽的妖魔鬼怪。

    庞大的树身上,渗出、泊泊流淌起鲜红的血液。

    只一剑,黄祖树颓然重伤。

    这突生的一幕,让所有还在关注着大周的修行者都静了一瞬。

    远远观望的,原大周幽官,仙朝分支弟子们,更是极惊悚。他们曾在大周为官,对这个现象更了解。

    这黄祖树可不是普通的练炁化神高阶,它的现象,更不是简单地仅仅对映阳世的具体某个人。

    而是以黄宰相为代表的,弥漫在大周百姓心头的某种阴影。它代表的,是大周人族存亡之际,一种最卑劣的选择。

    即使大门派的中坚弟子群体来大周围殴它,亦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忽然,有一个非男非女,一会粗粝沙哑,一会轻柔粘腻的声音从远逼近,拍着掌,狂笑:“红尘剑两日得成,十五岁!哈哈,好,好,如此良材美质,诚如他们所说啊。果真叫人舍不得杀了。”

    “李秀丽。根据仙朝通报,你是叫这个名字罢?现在降了狄洲,过往种种,一概不究,你可入我地煞观门墙。”

    有墨黑粘稠的液体从空中涌出,蠕动着爬上,亦或像污染了天空。

    大周上方的幽世之天,渐渐变色。

    浓黑欲滴,像是被毒素侵染,正在往下淌着脓水。

    而变黑的天空部分,中空了一个虚无的大洞,洞中是血管、一跳一跳的肉墙,仿佛某种生物的体内,又仿佛一个血肉巢穴,里面结满了婴孩般蜷缩的透明囊袋。

    噗通,噗通,从变色的天空中,囊袋忽然破了,羊水漏出,里面掉下了一个又一个狗头人身的怪东西。

    这些狗头人不断砸落地面,仿佛没事人一样爬了起来。它们的狗头是用粗线,草草缝在人身上的不,不对,应该说,缝在人尸上。

    那些狗头是活的,有白犬,黑犬,亦有黄犬,毛绒绒的,吐着粉色舌头,黑色眼睛,汪汪直叫。但它们却被缝在了一具又一具腐烂生蛆、肠穿肚烂的青紫人尸上。有些蛆虫还从脖子处,咬着腐肉,爬到狗头的毛发里,眼睛里。

    狗头人四肢着地,以奇快的速度,从四面八方涌向大周,并且一落地,就有阵有列,仿佛大军一般,撕碎、踏平所有烂在它们之前的东西。

    但李秀丽用剑仙术窥视弱点,借蒲剑本体的威能,一剑重伤黄祖树后,毫不犹豫,连听都没听这声音哔哔半句,在木龙傀儡重新动作时,在天空开始掉狗头人时,她撒丫子就往紫衣女郎的方向跑。

    很快就踏入了对方的照应范围,一路朝着对方狂奔,还喊:“我来了,守诺啊女狐貍精!捞我!”

    紫衣女郎看着这天上地上的动静,看着朝祂飞奔而来的李秀丽,风情万种都冻住了一瞬。

    那臭小崽子,要祂来救个什么玩意!能同时招惹仙朝和地煞观的玩意!能一剑重伤黄祖树的玩意!

    看祂回去不拔光小崽子的毛!

    但在李秀丽飞奔而来时,祂裙下还是探出狐尾,一个呼吸延长了数里,卷住李秀丽,嗖地破空出残影,将这小丫头拉入了铜门之中。

    随即,镶嵌在地面上的两扇铜门逃命般,刷地消失了。

    幽世地下。

    万洞相连的迷宫之中,紫衣女郎看着拄着剑,累得坐倒在地的李秀丽。

    “晚辈,吾乃‘阿紫’,亦是‘涂山女’,感念你曾救过狐国青丘中的崽子,狐貍崽子苦苦哀求,遂救你一次。你当知我在仙朝、地煞观面前救你,冒了怎样风险。日后,任何情况,汝均不可再对狐国言恩。”

    李秀丽利落地答应了:“行。”

    紫衣女郎的心情这才顺了点,看她也耐心了点:“走罢。你不必等黄眉儿了。我送你回阳世。阳世更安全。外面那群疯子在幽世动起手,可是毫无顾忌的。幽世可显万法,它们有的是追索手段。”

    “你认识黄眉?”

    阿紫道:“我亦是狐祖之一,天下哪个入道狐貍的一言一行,我不清楚?这次救你,也是看在你也算是在帮黄眉儿的份上。”

    当然,她曾幻化的那只小狐貍的样子,也非常瘙痒阿紫的审美。如果狐貍中真有一只这么可爱的小崽子就好了。偏偏是个人类修士。

    李秀丽抖了抖身上的百衲衣,重新戴上鬼面,站了起来:“那就请前辈送我一程了。”

    别开视线,阿紫很是嫌弃这个人类小修士的审美。祂跟广寒宫交情匪浅,一向很看重“美”。

    阿紫的蔻甲轻轻搭在李秀丽的肩头:“万洞相通,既通往所有狐貍的洞穴,又通往青丘。狐貍遍布大周。你要去往哪里?”

    “玉京。”

    阿紫的蔻甲略用力了一些,又立即松开,神色古怪地看她一眼,道:“玉京已经没有狐貍洞了。”

    “?”李秀丽道:“黄眉之前送我进幽世的时候,我看见它的一大群狐子狐孙,怎么就没有狐貍洞了”

    阿紫淡淡道:“看来你还不知道。玉京有变。那些未入道的狐子狐孙,大半死绝了。黄眉儿为了保护它的子孙,不肯躲入青丘的洞天,只剩了一口气,被青丘捞回来了。所以,我才叫你不必等它了。”

    “???”李秀丽大吃一惊,她才进了幽世两天,今天刚是第二天。玉京怎么就出事了?黄眉怎么就只剩一口气了?这老狐貍不是有难就往太乙观跑,太乙观没有救它吗?

    二人说话间,这无尽洞窟忽然震动起来。那个似男似女,不阴不阳的声音粘腻地在洞窟中响起:【涂山女,你敢窝藏我观的要犯,别以为你跟大夏关系匪浅,我们就不敢动你。你的狐貍窝还想要吗?】

    听此,阿紫也没时间为一脸困惑的李秀丽解惑了,神色凝重道:“别啰嗦,快滚回阳世。好心奉劝你一句,远离京城,别回太乙观。”

    便一跺脚,某个狐貍洞瞬间洞开,幽世的风与人间的风交错而吹,形成了一个短暂的临时洞天,一条幽世路径。

    李秀丽被阿紫伸手一推,竟被这股风引着,朝那个狐貍洞而去,眨眼间就离开了幽世,跳到了人间。

    她灰头土脸,从某个狐貍洞里钻出来,呸了一嘴的草根,人间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了身上。

    李秀丽刚刚钻出来,正要拍打百衲衣上的草屑,却在同时,被无数大刀、枪、甚至是弓箭对准了。

    她身周围了密密麻麻的人,全都身穿铠甲。还有众多的骑兵,骑在马上,森严列阵。

    有人冲她大喝:“你是何人,为甚闯入我军阵中!”

    我军?阵中?

    李秀丽环视一圈,发现自己果然被一支正在行军的大军包围住了。

    喂,这个叫阿紫的狐貍精也太不靠谱了吧!怎么把她送到了某支军队之中啊!

    包围她的凡人军队,一个为首的将领凶神恶煞:“说话,你到底是谁!是不是狄人的奸细!”

    李秀丽才懒得理会这群陌生人,她想快点回玉京,脚尖一点,马上准备御风离开了。他们射的箭,估计还没她御风的速度快。甚至可能连她用众多入道精怪皮毛织就的百衲衣都射不穿。

    看她径自飞上天,地上果然万箭齐发。

    箭雨射了一轮,最多蹭掉点百衲衣上的兽毛。

    李秀丽皮都没擦伤,越飞越高。

    但直到她飞高了,才挠了挠脸,无语了,这是哪里啊!!飞得这么高也看不见玉京的方向和熟悉的城镇,脚下是郊野。

    狐貍精到底把她送到哪了,她不认识去京城的路啊!!!

    想着要不要抓几个凡人问路,她无意中往下一看,惊讶地“咦”了一声。

    她看到这支军队的旗帜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华”字。

    而军队最前方的两名将领,一个是华武兴,一个是他儿子华云飞。

    华家军眼见那妖人先是飞冲上天,盘旋一阵后,竟然又飞了下来。

    他们如临大敌,当即要举弓再射,却见那妖人停在半空,竟摘下了那张丑陋的靛青鬼面,露出一张反差极大的少女面容,柔似春波,淡洁实可怜。

    “妖人”在半空中,以熟稔的口吻向他们尊崇的主帅挥手,声音仿佛在每个人的耳侧:“喂,是我,你们还认得我吗?”

    华武兴、华云飞听见这声音,看见这张脸,记忆力极其好的二人都愣了一下,脱口而出:“龙女娘子?”“赤霞龙女?”

    “快,都住手,把箭放下!”

    众部将都看到那身披杂毛丑衣裳的柔美少女轻快地飞了下来,对主帅道:“你们官复原职啦?这是打仗去?”

    华武兴父子不意此时重见恩人。虽然高兴,也不便多聊。刚想简单地寒暄几句,却听少女又问:“正好,你们帮我个忙,哪个方向是去京城的路?”

    华武兴的副将也认识这位赤霞龙女,当时法场上,他也被绑在一旁。闻言,道:“龙女娘娘这是要去京城?”

    “是。不过不认识路。”

    副将道:“龙女娘娘去京城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去?”李秀丽觉得他们说话奇怪。

    华武兴和副将对视了一眼。华武兴道:“赤霞娘子莫怪。概因如今京城局势正乱。您虽是上真,不像凡人女子需要避祸,我们难免也要多问一句。”

    “大前日晚上,我朝的国师,太乙观,携带重宝传国玉玺,举观叛周,投奔了狄人,听说为了阻拦他们,死伤了无数修士。狄人以此为号,竟意欲大举南侵,官家十万火急,连夜发了文,快马加鞭到我的住处,将圣旨、官袍、兵符给了我,恢复了我的职位,让我从附近州府的驻兵临时抽调一支军力,赶紧回去护卫玉京。如今,还不知道玉京的具体情形如何。”

    他话没说完,却见少女的表情僵住了,眉头拧得乱七八糟,死死地盯着华武兴,带着极困惑的,仿佛不知道他说的每个字是什么一样,慢慢重复了一遍:

    “大前日晚,太乙观,携重宝,举观,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