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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五十六

    大法会开始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本该关闭的城门,洞然而开,火光从城中亮到城外。

    马车、板车、驴车、轿子、两条腿,整个寿阳县的士民,扶老携幼,倾城而出。有说有笑,庆祝节日般,齐聚在城外高大的山脚下,仰望那座嵌入山体,高有九层,宫殿般的佛寺。

    每一重大殿中央,都结庞然肉瘤,仿佛是另一种形式的光相,衬着莲坐其中、高十来米的巨大鬼童。

    九位鬼童皆紧闭双眸,肌肤是青灰色,长满尸斑,獠牙外露,却笑容满面,仿佛欢喜极了。只消看祂一眼,悲苦之人顿时开怀,忧愁之辈见之忘忧。

    众多比丘尼,众星拱月般,环绕鬼童们而坐,敲击木鱼,梵音不绝,欣然礼赞。

    一只赤狐在山腰的山林中,蹲在一块大石头上,雪花落满它的皮毛。

    它一边捂着鼻子,厌恶极了这座佛寺连大雪都盖不住的浓郁尸臭,一边按压住性子,耐心等待着法会开始。

    赤狐的脾气不好。但每每“狩猎”、战斗的紧要时刻,却总有出奇的忍耐力。

    这时,却有一行队伍,由比丘尼带领,寿阳“人”,在一俩盖板车上,押送着三个昏迷过去的凡夫,在众目睽睽治下,运到了佛寺脚下。

    二男一女,都是熟悉的人。赤狐稍稍坐直了一点,拧起眉头。

    带队押送的比丘尼合掌佛号:“已将您所说的凡人,全部带到。”

    声音平常,却清楚地直达九重佛寺最上方。

    最高的大殿中,比丘尼们侧身让开,走出两个人来。

    一个是狄人贵族打扮,高鼻深目,长得跟被她撞断狗腰的那个四王子很像,一个面貌陌生,是个青年女冠,但穿着一身左右颠倒的道袍,一张脸上的五官,单个生得都不错,只是七歪八斜,竟是乱长似的。

    狄人说:“果然有个孕妇啊。还不错。这次法会能办得更圆满一点了,灵芝圣母会高兴的。接下去一年的合作,望祂老人家多出点力。”

    颠倒道袍的女冠,却歪着鼻子,倒着嘴巴,嬉笑满面,眉毛却皱着,似愁非愁,似乐非乐:“错,错,错。最妙的不是那女子,而是这三人里的书生。”

    狄人皱眉道:“书生?”

    颠女冠掐着指头,不知算到什么,嘴角咧得更大:“书生,吕姓。嘿嘿哈哈,许家的学生!”

    狄人露出惊色:“许家的学生?”

    随即大喜:“什么!?好、好、好!这倒真是妙得很!”这下,不止灵芝圣母高兴了,连他也笑逐颜开。

    他竟激动得在殿上踱了两圈:“那群废物,动用了‘桥’、‘船’、‘江’的手段,都没能抓住许家人。今天倒有此意外之喜!”

    颠女冠笑道:“欸?你这话岂不是将小师姐、三师兄也骂进去了?他们守在玉京,扮了这么久太乙魔宗弟子,还不是功亏一篑?”

    狄人贵族立刻住了口,轻批自己脸颊:“是师弟失言、失言。伏击都已尽力,怪只怪,冒出个狂徒李秀丽,横插一手,徒增这诸多变数,毁废多少计划。”

    按他们的计划,擒许家人,一家凡夫俗子,手到擒来。

    谁料冒出个“赤霞龙女”李秀丽。先是通过幽世重伤四弟,又横插一手,毁损了沿江的“芯”,且因她带来的一系列变故,导致孙雪提前发觉不对,拼死把许家人送出了太乙观。导致华武兴父子现在没有进京,未入瓮中,在外带兵,串联旧部、同僚,给前线狄军带来了数不尽的麻烦与威胁。

    如今许家三口被深藏在华家军中,想下手,千难万难。

    更不要提她先是闯万寿龙宫,夺走了至关重要百神之炁。而百神之炁,这是祭炼传国玉玺的关键之一。

    随后又孤身渡江,捣毁了大江洞天,害得狄军谋划已久的三阵之中的“江”,直接作废。这可是整整一个水军的力量啊!

    对李秀丽此子,狄人上上下下都恨得咬牙切齿。

    狄人贵族深叹一气:“所幸,旁的,都可以重新起,重新找。传国玉玺依旧在我们,优势便在我们这里,虽小师姐丢了百神之炁,但百神的本体已经被关住了,养些时日,便可把剩下的炁取完,勉强也够用。”

    他居高临下,俯瞰九重佛寺下,那些逐渐聚集的寿阳“百姓”。

    心想:待本王将寿阳等分南河中流的城市,这片土地上的数百万周室百姓,彻底腾换、转变为我狄人部众,再取其炁,灌入玉玺之中。

    哈哈,这些百姓,既是华夏之“人”,又是坚决降我狄洲之部,它们的炁,借由玉玺再输入社稷图中,可谓是污染社稷图、同化大周的上佳之药。

    毕竟,社稷图只辨万民之炁,而炁由人之情感、精神、记忆等汇聚所化。这些“人”既有原本的记忆、情感、知识等等又如何不算大周之民呢?

    既然是大周之民,坚决要混同狄州与大周,那依从大周百姓精神与文明而存的社稷图,又凭什么抵抗狄洲的合并呢?

    哈哈哈!狄人贵族渐渐又愉快起来。深觉自己与灵芝庵合作是一步绝妙的棋。

    待到那时,不但父皇必将记他一功。地煞观里,也必有他一份辛劳!

    他在心中算盘打得不停,充满恶意的心炁散发出去。忽然,他精神一刺,似乎被什么给盯了一眼,立刻低头看去。

    只看到灵芝庵嵌入的山体,被白雪覆盖,银装一片。

    陆续有些动物,如黄鼠狼、狐貍之类的小体型,藏在枯枝、石头后,伏在雪里,鬼鬼祟祟,有些贪婪渴望地看着山下。有些悲哀又无力地凝望着那些聚集的“百姓“。

    都是些废物点心。狄人贵族眉头一皱。灵芝庵给了它们这么大的机会,去取代寿阳民众。可惜总有些不中用的东西,没能化人成功。

    就算化人成功的当中,也有些蠢货,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没有缴尽凡人手中的书籍,让有些变成了野兽却还残有自我的寿阳人,给逃进了山林藏起。不过,都只是散兵游勇,仗着体格较小便于躲藏才逃出来的,不足为惧。

    就算其中有怨恨他和灵芝庵的,已经变成野兽的他们,徒有爪牙,“人”只要设下陷阱,拿起弓、刀,穿上甲胄等,随时可以将这些余孽剥皮楦草。

    “三王子在看什么?”女冠注意到他的分心,九十度地歪了歪头,然后脑袋在脖子上旋转一周,环视山林后,在某处微微一顿,又转回来:“没什么有特别之炁的东西呀。只有个狐貍的皮毛,在雪里红得像火,好漂亮。”

    “师姐,莫唤我三王子,我已经是师门的记名弟子了。”狄人贵族笑道:“确实没什么,大约只是可笑至极,但微不足道的‘怨恨’而已。”

    他顺着女冠停顿的方向看了一眼,善解人意:“不过,这狐貍倒当真挺鲜亮的。师姐如果喜欢,待到大法会结束,我命人围山,专门捕了那只狐貍,剥皮给您做围脖。”

    “要先分辨啦。真狐貍的皮毛,不要。它们太可怜了,被人杀得都没剩几只了。”女冠笑嘻嘻,语气飘忽轻快:“但人太多了,世上少一个人,宇宙就轻松一分呢。如果是人变的狐貍,那我要做成披肩的款式,不要围脖哦。”

    说着,她扭曲的眉毛、东倒西歪的眼睛又转了转,拍着手:“时辰,时辰,到了。”

    此时,佛寺中的钟声无敲自响,一连响了九下。

    比丘尼们停止礼赞,站了起来,潮水般退开。

    她们身后,被带出了一个接一个的或孩童,或动物幼崽。每一张稚嫩的脸上,俱带着满足,红扑扑的,或绒毛光亮的,都穿着厚实衣裳,体型圆润,看起来被养得精心极了。一点恐惧也没有,好奇地四下打量。

    狗儿、旅店店主藏起来的孩童,皆在其中。

    一个在众灰衣里,年龄最青春的,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比丘尼环顾一圈:“本次参与晋升的外来孩童、以及寿阳的,残有‘人类’痕迹的幼崽,都在这里了?”

    其他比丘尼皆合掌:“是。尽在此处。”

    于是,少年比丘尼走到大钟前,取起锤子,咚——敲了第十下。

    这一霎,九重佛寺中,每一层中端坐的鬼童,同时睁开了眼睛,原本的满面欢喜,同时转为了泫然欲泣,仿佛渴求着什么般的悲苦。

    寿阳县的“百姓”呼啦啦,所有人齐齐拜下,无论贫富,头皆虔诚地叩到了泥土上:“恭迎灵芝圣母——”

    雪中的赤狐甩了甩脑袋,忽略掉耳边被诵世天书自动收集来的狄人心声,摁住听见狄人心声时狂冒的杀性和火气,眼睛眨也不眨,盯着某个虚无的方向。

    在骤然浓郁到不正常的炁中,以每个寿阳“人”为节点的洞天,显化于明面。幽世升到了阳世之上。

    某个庞然大物,随着幽世,缓缓浮出了人间。

    一尊,高比山岳的巨像。女容。

    线条婉转的眉目,朱唇乌发,从头披着白色轻纱,戴纠缠着骷髅、万花、宝石的冠,袒着四对胸脯,垂着九条手臂,却毫无欲与色,更不显怪异,只有圣洁美丽。两只酥足,踏着莲花。

    祂逐渐出现在了九重大殿之上。

    无数香音舞乐之神,光影浮荡,为祂撒下鲜花,唱着梵音。

    祂垂下的九条手臂,延长,延长,垂到了每一层鬼童跟前,轻轻抚摸着祂们的脸颊。

    鬼童们却张开利齿,将那手掌连带手指咬住。吮吸。像终于能吸食婴孩时的养汁。但一无所得,便面露依恋,又悲苦嚎啕之色愈重,愈有哭泣之态。

    于是,这尊高比山岳的像,便微笑,从这些口中取出手掌。

    祂的手掌向每一层摊开。

    所有的比丘尼,便与祂同时露出了如出一辙的微笑,千百人,一齐仰面看着鬼童们,温柔极了。

    祂狗儿怯怯地躲在那个将她带入佛寺,如珠似宝般照顾了她半日的青年比丘尼身后,不敢看那出现在半空的“灵芝圣母”,只揪着灰色的袍角不放。

    却被笑意温柔的比丘尼推了一推,慈悯道:“去罢。狗儿,你将摆脱种种辛劳,晋升到无忧无虑的世界了。”

    “去罢,到祂的掌中去。”

    狗儿懵懵懂懂地走了过去。

    坐到了灵芝圣母伸出的其中一个手掌上。

    那手掌,是柔软的、温暖的,像,像残存的记忆中,那个女子抚摸她脸颊时的温度。

    但那么大,坐了一个狗儿,还有其他小孩子,依旧没坐满。

    狗儿坐在侧边,看待那只手掌上刻着一行工整的字。

    她摸索着,断断续续的记忆又冒了出来,喃喃地、不解地念道:

    “公司出品一百九十三号人形可移动式生物原料转换炉?”

    她疑惑不解时,忽然,雪中似乎闪了一下光。

    所有比丘尼的笑意同时冻住在脸上。

    噗通。

    九只手掌齐根断裂。所有孩童从手掌滚了下来,有些七晕八素。

    一只赤狐咬住了飞回嘴边的剑丸。

    火般的皮毛,化回了在雪中如同红霞般的裙裾。

    珍珠串璎珞的网状禁步飞旋乃止。

    少女仰起脸,眉尾天然柔情万种地低去,眼波粼粼比春波,脸颊的线条也是圆融的。无一处强硬,无一处尖锐。

    她貌似庙中观音女,垂目时,应当怜情爱意生。

    对上那同样悲悯的高大菩萨像。

    一大一小两张风格相似的面孔,一上一下。对望。

    形貌像少女观音的鹅蛋脸儿,却说:

    “狗屎,什么鬼东西。”

    她偏偏头:“杀了。”

    字句又短又强硬,锐得令人生厌。

    在所有人都未来得及反应时,她再次腾空而起,剑锋直指,银芒直削“灵芝圣母”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