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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百二十六

    徐家小姐失踪以来的第二十九日。

    父母病重,长姊鬼怪缠身,家里人人愁眉不展。

    徐小弟却在下仆们异样的眼光里,带着笑,叫厨娘烧了一笼又一笼的独门点心,大吃大喝。

    宽大书桌,摆了一盘又一盘还冒着热气,花样精美、可口香甜的糕饼,每盘都堆得冒尖尖。

    下一刻,这些刚出笼的点心骤然而凉。徐小弟撚了撚,当真一丝热气也没有了。

    能激起人食欲的新鲜、软嫩,瞬息变得灰扑扑、硬邦邦,簌簌剥落渣滓般的粉,仿佛风干的墙皮。

    甚至连作浇头的蜂蜜,也失去了浓香蜜意,变成稀稠的清汤水。

    如果有人此时去吃一口,只会觉得这些糕点咀嚼如干粉,嚼而无味,难以下咽。

    最后一丝食物中蕴含的炁被吸尽时,红艳艳的涂朱小嘴打个饱嗝,布作的圆手揉了揉肚子。

    “神仙”小小一只,坐在书本堆出的临时香案上,满意地点点头:“唔,不错,你很有诚心。”

    徐小弟虔诚地朝祂一拜:“布偶菩萨”

    布偶菩萨说:“我不是佛宗子弟。”

    “布偶真人”

    布偶真人说:“什么布偶,桀桀桀,我的尊号唤地狱黑虎尊者。”

    可是尊者也是佛家的称呼啊!黑虎

    徐小弟悄悄看一眼祂身侧卧着的五颜六色布块缝制的丑丑布老虎,顺从地改了口:“黑虎尊者。”

    黑虎尊者觉得他很识趣:“今是哪朝哪代?”

    徐小弟一愣:“您是仙家,莫非不知如今的朝代?”

    黑虎尊者说:“身在洞天福地,一心潜修,哪知世上千年变幻多少大王旗?”

    徐小弟被说服了,老实道:“今是大齐。”

    没听过,不过一听就是仙朝的一个附庸。

    黑虎尊者的黑珍珠眼睛一转:“我本尊隐修也,道统不传于世,你怎么知道求上本尊?”

    徐小弟摇摇头:“我不知道只是睡梦中,身化小蟹,遁入长河,看见有鱼游其中,时而发出龙啸。我追着啸声,渐入海国,就听见您说话想来,您不是凡人,小子病急乱投医”

    他年纪小,但口齿清晰,用词条理,将梦中情景一一讲来。

    听罢,黑虎尊者朝他的鱼缸瞥了一眼,瞥得缸中的小蟹浑身僵硬,哆哆嗦嗦爬进水草下,埋头藏了起来。

    才问:“大齐是乱世吗?”

    徐小弟说:“我闻大人曾经私下议论。今上不算昏庸。大齐开国一百五十年,虽算不上河清海晏,但也绝称不上乱世”

    “既非乱世,碰到妖怪,为什么不找你们的城隍、土地?”

    徐小弟却道:“我家也曾拜遍神佛,奈何近一个月,城隍、土地不过泥胎土偶,无灵无应。”

    黑虎尊者揉着布老虎的耳朵,心道,如果是普通的妖怪骚扰、祸害凡人,论理,仙朝的幽官是要管的。

    像她认识的那只黄鼠狼,就常抱怨自己偷了只鸡,都会被土地给狠狠教训。

    何况徐家看起来不是穷苦平民,而是一方富户良民。

    如果本表不是乱世,幽官体系并没有像当时的大周一样分崩离析。

    那么,置之徐家不理,也许是因为作祟徐家的妖鬼,来历不凡。

    就像当初的鱼妖,因为上头有个龙王老爹,官官相护,就被幽官纵容。

    也许,是幽官懒政,或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去管。

    就像当初大夏幽官倾巢而出去搜捕她,导致根本没时间管当地的溢出区情况。

    算了,不管什么情况,反正徐家的事自己已经答应,那就管定了。

    黑虎尊者一跃而起,跨上布虎,跳到了他肩头:“走,先去救你父母!”

    进到刘夫人房中时,她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牙根紧咬,喂的药几乎一口也吃不下,屋中奶娘、婆子都低泣不止。

    看见徐小弟进门,一位胖乎乎的老婆婆责备道:“修文,你母亲病成这样,听说你还有闲心要厨房做了半日的点心大吃大喝?”

    徐小弟擦了擦眼泪,正要解释,他肩上的布偶竟自己动了起来,跳到刘夫人床前,仔细端详片刻,还用小圆手掰了掰她的眼皮:“元炁流失严重,但脏腑还没有败坏,能救。”

    布娃娃开口说话了!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情不自禁往后退去。

    这段时日,徐家上上下下都对“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敏感到了极点。

    胖婆婆叫道:“你带了什么妖怪来!”

    “莫怕,莫怕,”徐小弟忙说:“这不是妖怪,是我请来的神仙!能治爹娘的病!”

    但他年仅九岁,小小年纪,说的话不被大人看重。

    胖婆婆是刘夫人的乳母,从娘家陪嫁而来,没有孩子,将刘夫人看作自己的女儿。当即操起扫帚,朝布偶当头拍去:“妖怪,休伤女君!”

    扫帚还没扑到,布娃娃回头瞪了她一眼,头上的绢花颤了颤,小圆手一拂,老婆婆就带着扫帚倒飞出去,像个蹴鞠,咕噜噜滚到了院子里,还弹了好几下。

    徐小弟道:“尊者,不要伤害,她是好人,只是严厉了些!”

    胖胖的老媪晕头转向地抱着扫帚站起来了,滚了这么一大圈,却安然无恙。

    黑虎尊者说:“啰嗦,我自省得。”便不理睬周围大呼小叫的凡人了,朝着刘氏的脸吐一口气,五色流光闪耀其中,涌入她的口鼻。

    几乎是五色光进入体内的一霎,昏迷的刘氏缓缓睁开了眼,苍白如纸的脸颊转为健康的红润,竟扶着额头,自行坐了起来,茫然道:“我好像做了个噩梦”

    “夫人!”

    “娘!”

    徐小弟喜极而泣,扑到床前,伏在她膝前,流泪不止。

    其他丫鬟婆子更团团围了过来,胖媪扔下扫帚,也高兴极了:“快去喊老爷来!”

    等徐老爷得到消息,撑着病体匆匆赶到,就见短短功夫,妻不但已经清醒,而且站立房中,脸色红润,宛然病痊愈。

    他惊喜万分,自己却先咳嗽了起来,咳得撕心裂肺。

    不待旁边的侍从、男仆去扶他,徐老爷的小腿被一物敲了敲。他低头一看,布娃娃朝他也吐了口气。

    哇,徐老爷受不了,忽觉腹内一阵翻滚,打了个长长的嗝,浊气吐出。那愈演愈烈的咳意、痒意就全然消失了。

    病黄之色从他脸上迅速褪去,转为正常的白皙。身体泛起气力,不再虚弱。

    等直起身,折磨他数日的怪病就无影无踪。

    他神色惊异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这、这是?”

    见此,刘夫人满面喜色,忙拉着丈夫说:“老徐,快来拜见黑虎尊者!”

    徐老爷顺着视线看去,却见那洁白棉布缝制的娃娃,侧坐在五颜六色的布老虎上,昂着头,对他的小儿子说:“本尊早说了,我一出马,手到擒来。”

    他的妻、儿则一脸郑重地向他介绍:“这位就是黑虎尊者。”

    徐小姐还在房中垂泪不已,她住得几进的独门独院,不知外界动静。

    为家中现状哭了好一阵,眼睛都哭红哭肿了,随便吃了点素菜清粥,又撑起来,又说要去侍奉双亲。

    贴身婢女小红说:“小姐,你哭成这样憔悴,岂不是让老爷夫人担心”

    徐小姐说:“有理。你给我画个浓点的妆,掩掩脸色。”

    她坐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边梳理长发,边由丫鬟们给她妆扮。

    铜镜前映出她清秀有余,略显寡淡的面容。

    徐小姐对着镜子,喃喃自语:“唉,家中晦气,都由我而起。可要我回忆那七天到底去了哪里,我又实在记不清”

    她梳头发的动作渐渐迟缓,看着镜中人,犹疑片刻:“小红,你觉得,镜子里的我是不是有点奇怪”

    她话音刚落,镜中人梳头发的动作渐渐迟缓,然后,慢慢、慢慢朝她露出了一个笑,脸转向镜面。

    徐小姐坐在梳妆台前,和镜子相对。

    镜子里的她在笑,可是镜子外的她,没有丝毫笑意。

    小红、小红!

    她惊骇欲绝,张口想要呼喊。

    但喉咙被掐住般,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身子仿佛也僵了,动弹不得。

    现在是青天白日!那东西如今竟然胆子这么大,白日都敢作祟!

    徐小姐惧怕到了极点,拼命试图转身,终于侧了半边的身子,要去抓贴身婢女的手,向她求救。

    在她转身时,镜中的“她”仍然正面凝视徐小姐,嘴角带笑。

    小红弯下腰:“小姐,你要说什么?”

    徐小姐啊啊了两声,小红说:“婢子听不清啊。”

    徐小姐指着镜子,连连示意她去看。

    小红果然也顺着她的指示,凑近了去看镜子。

    看了一会,小红说:“什么都没有啊,小姐。”

    怎么会呢,那东西,还在镜子里盯着她啊!

    小红看见她焦急的神色,将她转向镜子,指道:“您看,镜子里,除了您自己,什么都没有啊。”

    徐小姐冷不防和那张脸又对了正着,吓坏了。

    此时,镜子里的那张脸,笑容越咧越大,也愈来愈不像她了。

    即使铜镜照人模糊,但她何时有过这样娟秀细长的眉,有这样幽怨泓清的眼,有这样薄薄带粉的桃花脸颊?秀美端庄地坐在梳妆台前,与身后大家闺秀典雅的房间相衬极了

    徐小姐一念转至此,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身子更僵硬了。脸色刷地惨白。

    小红说,镜中除了她自己,什么都没有。

    确实什么都没有。

    这个视角,房间里的一切摆设,清晰可见。

    唯独,连,明明此时簇拥在她身侧的婢女们,紧紧凑在她身畔的小红,都没有照出来。

    这一霎,她近日都有些发昏的头脑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从未有过的清醒,这几日全都忽略的细节历历在目。

    前几天母亲病得还没那么重时,说有一些婢女失踪了。

    失踪的是?

    一张面孔终于从昏沉的记忆中浮出。

    失踪的是小红!

    “小红”的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肩膀上:“真迟钝啊,终于发现了,小姐。”

    她的手从肩膀,慢慢摩梭上了徐小姐的脖颈。

    冰。冰得像寒冬腊月里的石头,没有一丝热气与人气。

    然后,这只人的手慢慢、慢慢变形,手指畸长,皮干巴而皱,指甲如削尖的铁,比起人手,又像干尸,又像猛禽的利爪,能轻易割断她的脖颈。

    冰冷的利爪慢慢收紧,身后的声音也随之变得嘶哑凄厉如枭鸟:

    【你龟缩在府第中,始终不肯出来。但没关系,二十八天过去了,我终于有了足够的力量,可以直接将你拖回到你应该去的地方。】

    利爪已经刺破了徐小姐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她剧痛之下,奋力挣扎起来。

    砰!

    命悬一线之际,闺房大门轰然而倒。

    一只五颜六色的布老虎,摇头晃脑,迎风而涨,顷刻间化作斑斓巨虎,张开血盆大口,猛地咬向了徐小姐身后的鬼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