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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再也不想喜欢你 > 第072章 小裙子

    张建辉刚才是起了烟瘾,跟家人再唠了几句后就想拉着雷伍出去了。

    道别的时候张家姑娘还跟雷叔叔交换了微信,说等甜汤店开了就告诉她,她们可以为他写推文做宣传,不收钱那种。

    而且她们有一个同班同学,发普通日常的微博都已经粉丝破百万了,虽然对方很少接广子,但她们可以带上她一起去店里,说不定也能帮忙推一波呢。

    雷伍深知网红经济的重要性,连连道谢,说他们有计划在正式试业之前先邀请本地的新媒体人到店里试吃,除了宣传,还能听取大家的意见,适时调整不足再进行试业,到时候一定给她俩发邀请。

    二三楼都有一个小露台做吸烟区,张建辉手里的烟盒一直没放下,敲了两根,递一根给雷伍,雷伍摇头:“我戒啦。”

    “戒了?!”

    “嗯,我女朋友不喜欢,而且二手烟对小孩子不好。”

    “咳——你这是准备要孩子了?!”这下张建辉更惊吓了,烟还没衔进嘴里就被自己口水呛到。

    “没有……哎,我和她之间的事一时半会没办法解释得清楚,等下次去你家吃饭再说。”

    张建辉睨了他一眼:“神神秘秘……你不抽,那我自己抽了?”

    “你也少抽点啊,也不看看自己年纪多大了。”

    “滚蛋。”

    趁着男人点烟,雷伍发了条信息给许飞燕,说遇上个熟人了,聊一会再上来。

    还很自觉地同她报备,说是田滨的那个张警官。

    等张建辉吐了口烟,雷伍才继续说:“但我这样的身份,和你有往来的话会不会不太合适?”

    张建辉蹙眉:“你什么身份?”

    雷伍双臂撑直在石头护栏上,仰起脖子看幽蓝夜空,笑着自嘲:“有案底啊。”

    “我脱了那身衣服,就是一普通人,你脱了那身衣服,也是一普通人,我们之间没有利益关系,没有条件交换,有什么不合适的?”

    张建辉深吸一口再吐出,声音让烟刮过有些哑:“有多少人,穿着制服但心黑到不行?你说那样合不合适?”

    雷伍拍拍后脑勺,低笑道:“张警官说得对,是我犯糊涂了,我改正。”

    “对了,我屋那群牛鬼蛇神怎么样了?”

    雷伍突然提问,而张建辉拿烟的手蓦地一颤,那半长烟灰就这么簌簌落下。

    张建辉两鬓已有若干白发,在昏黄顶灯映照下显得愈发明显,而银发旁,一跳一跳的眼角皱纹宛如地震中的山丘。

    见他忽然严肃起来的表情,雷伍心头很快漫上不安:“是不是不能说?里面有人犯事了?林老幺犯蠢了?”

    “老幺没事,你走之后他乖了许多,其他人也没什么大毛病……”

    张建辉又停了下来,只一口接一口抽烟,火星滋啦啦把纸烟吞噬得极快,来不及抖落的烟灰从他黝黑粗糙的手背滚落。

    雷伍没催他,但那不安已经变成了不祥预感。

    有人出事了。

    最后张建辉把烟屁股碾灭在烟灰桶里,嗓音沙哑:“魏大牛死了。”

    许飞燕察觉到雷伍情绪不对劲。

    虽然他还能跟许超龙闹来闹去,跟阿妈和她讲话时也嘴角带笑,但那笑意没有进到眼里。

    打车回凤阳楼时,雷伍坐在副驾驶座,透过车前玻璃洒进来的昏黄在他宽阔肩膀上镀了层晕开的光,模糊了界线,那身酒红毛衣逆在烂橘子色的光里,也变成了铁锈般的颜色。

    从离开素菜馆到这会,他已经吃了五颗喉糖了。

    他烟瘾起来了。

    旁边的罗萍正抱着朵朵看街景,许飞燕发了微信给雷伍:「你怎么啦?」

    叮叮信息提醒声在车厢里很是明显,她见雷伍低头摁亮手机,很快回过头看她一眼,但没说话,回头后啪啪按着手机。

    5:今晚等朵睡了之后,你能下来六楼吗?

    5:有件事想跟你说一下。

    yanzi:行啊,等她睡熟了我就下来,跟什么有关的事?

    过了一会,许飞燕才收到,「和田滨有关的」。

    许飞燕一颗心一直悬着。

    后来她没有多问,朵朵睡着后,她披了外套走出卧室,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缝。

    罗萍还没睡,正在客厅茶几旁盘腿抄经,许飞燕坐到单人沙发处,静静看着阿妈十分缓慢地落笔提笔。

    阿妈以前也就是跟着地方习俗在初一十五拜拜地主爷而已,是从阿爸过身之后,她才开始诚心礼佛。

    阿妈文化水平不高,一开始不大能看明白经书,于是便让两兄妹帮她找相关音频自己一点点对着经书来听,开始抄经的时候也是,很多字阿妈只能照着字一笔一划硬抄下来,参透不明白经文含义时,也会麻烦他们兄妹上网查一查资料。

    随着一年年的功课做下来,如今阿妈的字论不上有多好看,至少是工整干净的。

    许飞燕觉得,比她圆滚滚的字体好看多了。

    罗萍身上有一股温柔的韧性,面对挫折时不会怨天尤人,生活安稳时不会洋洋得意,许飞燕对自己是她的女儿这件事,心里总觉得很庆幸且自豪。

    收完最后一笔,罗萍吁了口气,问:“朵朵睡啦?”

    许飞燕点头:“妈,雷伍他有点事要跟我谈,我去楼下一趟。朵睡得挺熟的,你睡前帮忙看看她有没有踢被子就行。”

    “行,你去吧,要给你留灯吗?”

    “我回来睡的!留玄关小夜灯就好!”

    “好好好。”

    “你抄完经就早点睡啊,今天坐飞机也累了吧。”

    “行,我再抄完一小段就睡。”

    关门声细得连声控灯都差点亮不起来,许飞燕轻手轻脚走下两层楼,楼道里所有昏暗老旧的灯泡都换掉了,如今走哪都亮堂堂,身正影不斜。

    也是某位“热心街坊”做的好人好事,现在凤阳楼的街坊逮着他就一顿猛夸。

    雷伍的密码锁已经录入了她的指纹,她开锁推门,客厅竟没开灯,仿佛每个角落的烛火都让雨水浇灭,湿淋淋一片,瓷砖缝隙能长出滑腻青苔。

    “雷伍?”她边换拖鞋,边唤他名:“怎么不开灯?”

    许飞燕的手已经快摸到灯开关了,听见一声,“别开,我在这。”

    眼睛习惯了昏暗后,能看见沙发上幽暗的身影。

    雷伍弯了背脊,双臂抵在敞开的膝盖上,手指没有交握,而是松松垂下。

    许飞燕心突然一揪一揪的疼,她趿拉着拖鞋走到沙发旁,把外套脱下搭在沙发扶手上。

    雷伍回家后没换衣服,还是那件高领毛衣,身上带着些素菜馆里飘着的檀香,还有一些不属于他的烟味。

    矮几上散落许多银箔糖纸,几乎都被捏成一小团,在屋外淡淡路灯映照下宛如能连成线的星辰。

    给他买的蜂蜜喉糖都快吃完了。

    “睡前吃这么多糖,等会要记得刷牙哦。”许飞燕语气故作轻松,弯腰把桌上的银色星星们拢进手心里,走两步丢进垃圾桶内。

    “燕子。”

    “嗯?”

    “抱一下。”

    “好啊。”

    雷伍背脊后倚,摊开双臂,许飞燕踢了拖鞋,跪上沙发,腿一跨,直接坐到他大腿上。

    许飞燕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似乎红透的眼睛,雷伍已经低头深埋进她温暖肩颈处。

    “魏大牛他过身了。”

    “魏大牛?”

    “就是那个……咳,去跟包工头讨工资,结果一板砖下去……的那个老头儿。”

    许飞燕记起来了,是姓魏的那个老大爷。

    抚上雷伍后脑勺的手指仿佛被针刺了下,她皱眉问:“怎么这么突然?他、他不是明年就能出来吗?!”

    “嗯……”

    雷伍苦笑了一声:“你说,老天爷怎么那么爱开玩笑呢?嗯?就差那么一点时间,怎么就……突然来了个心梗,啊?我都跟他说好了,明年要是他儿子不来接他,我就去接他……你说,老天爷这是什么个意思?!”

    刚才张建辉说,冬至那晚狱中加了菜,饭后还有一人一碗汤圆,吃饭时魏老头人还好好的,但看新闻联播时,就突然抓着胸口倒下了。

    值班狱警已经第一时间通知监狱医院,监区卫生员也及时为其进行心肺复苏,可当医生赶到时,老头子还是走了。

    这都是命呐,张建辉叹着气说。

    而让人心酸的是监狱怎么都通知不上魏老头的儿子。

    魏老头儿子叫魏天明,手机号码显示已经停机,他们再联系他儿媳,也是停机状态。

    只能联系魏老头户籍所在地的村委会,让他们帮忙找一下魏家亲戚,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找到他亡妻家里的人,再麻烦他们联系一下魏天明。

    魏老头属正常死亡,在检察院调查结束后,监狱出具了死亡证明,这个时候也终于联系上魏天明,尸体在殡仪馆摆了整整五天,魏天明才出现。

    监狱负责火化骨灰盒等基本丧葬费,魏天明跟监狱要求看了监控,最后没对死亡报告提出异议,遗物里只取走了魏老头生活卡里的钱,其他东西都没要,直接离开了田滨。

    张建辉说,骨灰盒都没拿,他们只好暂时寄存在殡仪馆内。

    “有什么仇什么怨,连骨灰都不要?我真他妈搞不懂……”

    雷伍双臂紧紧抱着她,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男人的声音就像潮湿的牛皮纸被用力撕开,许飞燕好想帮他黏起来,却无能为力。

    她是第一次见雷伍哭成这样。

    睡衣衣襟都湿了,雷伍的泪水一点点往下渗,浸得锁骨和再往下一些的心脏都冰冷发凉。

    说真的,她没和魏大爷接触过,只能感到惋惜,没办法像雷伍这样悲伤,可她受不住雷伍哭得肩膀发颤,感同身受或许就是这么回事。

    和之前胡军趴在她肩膀哭,完全是两个感觉。

    鼻梁不停翻滚着酸浪,眼眶都烧烫了,她忍着泪,所有安慰的话语都哽在喉中,只能一下下轻拍男人颤抖的山脊,希望这样他能好受一些。

    “后来他没收到生活费,可每个月的工资还都省了下来,偶尔就买点苏打饼干解解馋……我们问他省钱省来干嘛,留着给你儿子买房子吗,他说想出去后给孙女买好看的小裙子,说小燕子得要穿花衣的呀……”

    说到这,雷伍不知被触动了哪一条神经,几乎是放声大哭,一句接一句骂着粗口。

    到底是骂老天爷还是骂魏老头儿子,许飞燕分辨不出来。

    “你别哭了,我会心疼的……”

    泪水沿着脸颊无声洇落,许飞燕低头吻雷伍的发顶,接着往下一下一下轻啄,想要抚平他额角因情绪激动凸起的青筋。

    有湿液滴在耳廓上,雷伍有所感觉,肩膀颤了颤后擡起头,这时一双眼已经红得像烧糊的锅底:“你怎么也跟着哭了啊……”

    许飞燕弯下脖子吻他的咸湿眼角和温热眼皮:“我也不知道,看见你哭我心里难受。”

    唇落到了他的唇上,分不清糅进吻里的是谁的泪水。

    好似一块还没融化的盐,咸得心里发苦,却还要继续往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