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睡意迷蒙中,叶蓁做了个梦。
梦见和秦既南刚分手的那两年,那两年里,其实她和孟书华的关系很僵。
谁都不肯先低头,她去南城工作,孟书华在北城,二人互不联络,对对方都置之不问。
唯一的一次见面,是11月7日立冬,叶行忌日。
叶蓁独自回北城,去陵园中拜祭。深秋北城天气寒冷,她在墓前待了一会儿,和墓碑上的人说了几句话,便起身拢好围巾准备离开。
坐上出租车时,恰好看到另一辆车在陵园门口停下,车牌号很熟悉,是舅舅的。
叶蓁叫出租车司机先别开车。
果然,妈妈和舅舅一起从车上下来,拎着祭品往陵园中去。
中年女人身形一如既往,挺拔瘦弱,穿着低调,一丝不茍。
叶蓁坐在车里,无端胸闷,母女二十多年,纵然孟书华对她不够周全,但她在她心里,到底是妈妈。
于是叶蓁推开车门下车,无声跟在二人身后。
快到墓前时,她停步,远远看着妈妈和舅舅。
他们都看到了墓前的鲜花与祭品。
除了她来过,不可能再是第二个人。
舅舅显然猜到,叹气说了几句话,离得远,叶蓁听不清,大约是一些劝妈妈的话。
孟书华面色平冷,盯着那些东西,良久,她弯腰,将那些东西都扫到一边。
而后,一点点重新摆上自己带来的祭品。
彼时叶蓁站在一颗白杨树下,十一月冷风中,她静静看着这一切。
难过吗?
说没有是假的。
但她其实不怪孟书华。
母亲该尽的抚养义务,她都尽到了,只是再多的爱,她没有。
仅此而已。
她一生的感情都给了丈夫,少年夫妻,情深义重,她无法承受丧夫之痛,自然放不下怨恨。
程锦曾在酒后谈过自己的父母,他们这种豪门家庭,关系复杂,亲缘关系淡薄,于父爱母爱,她本就不在意。
“不过一世血缘,十几年养育之恩。”程锦看得很淡,“他生我时也没问过我的意见,他既然养大我,我当然会好好给他养老,其他的,就随缘吧。”
程锦一向比她拿得起放得下。
站在白杨树下,看到孟书华动作的那一刻,叶蓁一年多的积郁陡然消散。
有些感情,强求不来。
罢了。
她转身,慢步离开。
后来,在舅舅的转圜之下,叶蓁和孟书华的关系渐渐得以好转,母女好歹不像仇人,能好好坐在一张桌上吃饭。
放下那些执念之后,叶蓁发现,孟书华愿意和她笑笑,跟她说说话,她竟然已经觉得很不错。
若余生都能这样,她们母女,也算得上和谐。
……
睡梦中,叶蓁的眉头皱起又舒展,她睡得很不安稳,梦中场景纷乱复杂,一页页在眼前闪过,最后,她猛然睁开了眼。
胸口起伏,叶蓁张嘴,大口大口喘气。
入目是一片静谧的昏暗,她视线还是朦胧的,脑袋发疼,未从梦中回过神来。
想撑着床起身,却发现自己在男人的怀里,她轻微的几下动作,将秦既南惊醒。
“怎么了?”他下颌抵着她发顶,声音倦哑未醒。
叶蓁思绪慢慢回笼:“几点了?”
“嗯?”
“我不是在医院吗?”叶蓁彻底清醒过来,“这是哪儿?”
秦既南也醒过来,他撑起身,点亮床头的一盏台灯,淡白色光芒照亮卧室,是他常住的那套公寓卧室,叶蓁上次来过的。
墙上挂钟时针指向凌晨一点。
她记得她睡觉时是九点,竟然睡了这么久。
叶蓁掀开被子就要下床,秦既南指节揉了下额头,再转头一看,那姑娘已经穿鞋往门口走。
他愣了下,掀开被子,过去把人打横抱了回来。
“秦既南。”叶蓁陷进男人臂弯里,“我要回医院。”
“几点了祖宗。”秦既南捏她脸,“你现在回去,吵醒你妈妈睡觉吗?”
“可她……”
“放心。”
他低头亲了亲她额头,“我留了一个护工在那,从前照顾过我奶奶的,不会有什么问题。”
叶蓁张了张嘴。
秦既南做事思虑周到,这样确实没什么问题。
她是睡糊涂了。
秦既南给她盖好被子,静谧深夜里,他下巴贴着她额头,感受着怀里人温热馨软的皮肤,又添了一句:“我跟护工说过,如果你妈妈问起,就说是你请来的。”
叶蓁怔了下,在他怀里转身,布料窸窸窣窣。
秦既南低头,睁开眼,微哑的嗓音混着笑:“这下放心了吗?”
醒来时是铺天盖地的心慌与茫然。
此刻才慢慢冷静下来。
叶蓁伸手,抱住秦既南。
她脸颊贴上去,半晌,轻声说:“谢谢你。”
把一切都做好,考虑周全。
秦既南唇轻轻碰了下她鼻尖:“孟教授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吧。”
“没有。”叶蓁静静听着他的心跳,手摸上男人睡衣前的一颗纽扣,撚着玩。
秦既南捉住她的手。
“还想不想睡了。”鼻尖抵着鼻尖,他声音更哑。
叶蓁指尖刮刮他指腹,深夜,人神经放松下来,显得有些惫懒,她又往秦既南怀里靠了靠,感受他身体的温度。
“不困了。”她仰头问他,“你是临时回来的,还是在纽约的工作结束了?”
“结束了。”通宵工作加上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行程,秦既南本来挺困,现在又不舍得睡,想跟她说话。
手指按上她的腰,叶蓁瘦,腰窝处凹陷格外明显,细得仿佛一掌可握。
“刚才怎么在外面沙发上睡了?”
腰部被人隔衣摩挲,叶蓁痒得微微蜷缩:“没想在那睡,就是想休息一会儿再去洗漱。”
她本来睡得轻,他来,她才放任自己睡沉的。
秦既南低头含住她唇,呼吸微乱,手指探进衣摆之下。
滑腻的皮肤触感,由浅入深缠绵的吻,夜色丝丝织乱意识。
漫长的深吻之后,秦既南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抚平她衣服和发丝,叶蓁闭着眼,额头抵在他肩头喘气。
“还不困吗?”他故意撩拨她耳垂,低声,“睡不睡。”
叶蓁张嘴在他颈侧咬了一口。
“困了。”她闷声,背过身去。
本就是半梦半醒,再入睡很容易。
后半夜沉沉无梦,清晨,叶蓁被闹钟叫醒。
天蒙蒙亮,她想赶在医生查房之前回去,从医生问问孟书华的情况。
秦既南开车送她,车停在住院部楼下,他不送她上去。
叶蓁知道是为什么。
四月天,清晨风微凉,浅灰色天空中飘着几朵云,她上前抱住男人,低声:“对不起。”
“又说对不起。”秦既南摸着她的头发,低头笑了下,“蓁蓁,你知道我不想听这个。”
叶蓁仰头。
四目相对,她轻声说:“这次我不会跟你分手了。”
秦既南动作一停。
怀里的人踮脚,吻了他一下。
霎那间,心跳和风声好像在顷刻间静止。
“我爱你。”她盯着他的眼睛说。
秦既南下意识想握住她的腰,叶蓁却像一缕风,说完这句话,很快退后几步,转身走进医院。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许久,才望向她离开的方向,人影早就消失在他眼前-
到电梯里,叶蓁的心跳还是很快。
她摸了摸耳朵,很热,她鲜少说这样的话,总觉得有些不自然。
稳定心神,电梯在顶层停下,她推开病房门,孟书华已经醒了,在吃早饭。
看到她进来,孟书华淡淡地擡了下眼。
“叶小姐。”护工从浴室出来,笑道,“您回来了,孟教授刚才还问起您。”
“妈。”叶蓁走过去,“昨晚临时有点事,你昨晚感受怎么样?”
孟书华一言不发地喝了几口粥,抽出纸巾擦手,“吃早饭了吗?”
叶蓁一愣。
孟书华擡眸。
叶蓁心里漫过一阵酸意,轻声说:“吃过了,医生来看过您了吗?”
“看过了。”护工在一旁搭话,“孟教授术后情况很好,医生说没什么问题的话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叶蓁一颗心落回肚子里。
她既然回来,就让护工离开,剩下一天,都由她陪着孟书华,
母女俩从未有过如此长的共处一室的时间。
俩人都不是话多的人,大多数时间,孟书华戴着眼镜在手机上处理学生的论文和试卷,叶蓁则在一边处理自己的工作。
偶尔几句搭话,是吃饭和洗漱。
次日上午,叶蓁给孟书华办了出院。
舅舅来接她们,只住了三天,东西不多,车开到小区单元楼下,孟书华坚持要自己把行李拎上去。
“大哥。”孟书华平静地说,“你先回去吧,我有私事要跟蓁蓁说。”
叶蓁心头浮起不好的预感。
她跟着孟书华上楼,一路上,气氛沉寂,进门之后,孟书华取了个杯子去倒水,站在饮水机前,背对着她:“叶蓁。”
叶蓁脚步停在原地。
饮水机中慢慢流出温水。
孟书华说话也很慢:“你实话告诉我,谁给我安排的病房和护工,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一字一句,凝滞在空气中,客厅里的温度渐渐变低。
叶蓁张了张嘴:“妈……”
水流声停止,孟书华转过身来,盯着她:“秦先生,护士跟我说,这病房是秦先生安排的,是哪位秦先生?”
叶蓁浑身发凉。
她的反应足以说明一切,孟书华闭上眼,声音发冷:“叶蓁,你真叫我失望。”
说着,孟书华放下杯子,扭头走进书房,关上了门。
叶蓁独自一人站在客厅里,紧闭睫毛,半晌,重重吐出一口气。
玻璃杯里的温水变冷,她端起来,垂眼喝完,而后,走到书房前,轻敲三下,推开了门。
正午的阳光从窗边落下,孟书华坐在阳光照不到的桌边。
书柜上摆着叶行的照片。
叶蓁扶着墙,过了一会儿,出声:“妈,我没想瞒你,原本就想找个机会跟你说的。”
孟书华神情沉沉。
“我知道您恨秦家,连带着不想见到一切姓秦的人。”她轻轻地说,“可是秦既南无罪。”
“啪——”
桌上茶杯被猛地砸到地上,应声四分五裂,孟书华嘴唇颤抖:“叶蓁!”
叶蓁静了一瞬,低下头去,边捡地上的碎瓷片边说:“妈,我不奢求您的原谅,也不奢求您的祝福,我只是喜欢一个人,想跟他在一起。”
孟书华手指在颤抖,她看向叶蓁,看向自己的女儿,她和叶行的女儿,一字一句挤出声:“你就这么喜欢他,即使不认我这个妈,也要跟他在一起?”
叶蓁起身,用纸巾包裹碎瓷片,放在桌上。
她站在桌边阴影里,轻轻地开口:“妈,无论您认不认我,这一世,我都是您的女儿了。”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女儿,惹您生气,没能让您顺心。”
“如果有下辈子,但愿我们不再做母女,这样,或许您能少生些气。”
“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