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翘在坐月子期间收到了朱黎的婚礼请柬。
换作三年前,徐翘会认为这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毕竟这些年,朱黎一直是一位“两耳不闻情场事,一心只念事业经”的不婚主义者。
朱黎的家庭环境其实比徐翘恶劣更多。
当初徐爸爸给徐翘与程烨牵线,盼她嫁入豪门,根因是金禄出现破产危机,这才赶着送她去个好归宿,让她不用受家道中落的苦。
但朱家不一样。朱家并没有经济上的困难,朱爸爸千方百计地让朱黎高嫁,确实是为了追求更高的家族利益。
朱家这一代只有朱黎一个女孩,一场豪门联姻,能给她的哥哥弟弟们在商场上增添强有力的后盾。
朱黎并不是从小喜欢经商,走上这条路,最初是因为反叛心理:凭什么要她用婚姻去换她的哥哥弟弟们在商场上风光无限,凭什么要她的人生为他人铺路?
她也要风风光光地活在人前。
所以她摸爬滚打,反抗挣扎,逆风上路地建立起自己的事业,经营起自己的酒店。
同时,也偏见婚姻。
她知道这世上会有美满的婚姻,却不相信这样的婚姻会在自己头上降临。
所以不仅是徐翘,包括朱黎自己,都认为她这辈子大概会孤独终老到底。
可人生不真正走到底,似乎总是无法预料结局。
三年前徐翘生日当天,北城美术馆“deepsea”时装秀的afterparty上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后续。
当夜,程浪带徐翘和徐爸爸提前离席后,沈荡也因私人行程跟众人告辞,问朱黎要不要跟他一起走。
在朱黎看来,沈荡在社交方面的习惯跟程浪有些像——礼貌、稳重、周到,之所以抛下江放,在时装秀上全程跟她聊天,还特意挑她感兴趣的风投话题,大概是出于“不让女孩子落单”的绅士情结,最后问这一句“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家”也是同理。
这样的绅士当然不是坏事,但朱黎不习惯被当作弱势方。
早前在玉锦坊se摇色子那晚,程浪带走徐翘后,交代沈荡和江放送她回家,最后她也是叫了代驾。
所以她照惯例谢绝了沈荡。
沈荡离开后,江放就没那么无微不至了,估计是看朱黎也不待见他,就只顾拉着自己今晚的“酒搭子”宋冕你一杯我一杯。
据朱黎所知,宋冕从前也是这圈子里的人,只是少年时期家道中落后就销声匿迹,应该已经很久没接触这种酒肉池林,纸醉金迷的场面,眼下就是全场一股清流,手里拿的,居然是普洱茶。
虽然与这声色犬马的地方格格不入,但宋冕性子温和,不扫人雅兴,也没提前离席,江放问什么,他都一一作答。
江放十分自来熟地跟他谈天说地,聊的内容是医学科技——两人一个从事科技行业,一个从医,这话题乍一看还切入得挺和谐?
朱黎经过他们身边时听了几耳朵,觉得无趣,没有加入,继续去social了。
人脉就是在一场场应酬里慢慢积累的,这种派对上,总有值得碰一碰的商圈人士,朱黎在推杯换盏间妙语横生地与人你来我往,显得游刃有余。
江放和宋冕聊着聊着,注意力被人群中这个谈笑风生的女人拉了过去,感慨道:“现在的姑娘家一个个都这么能干?”
“巾帼不让须眉,朱小姐确实商业手腕过人。”宋冕随着他目光望去,点了点头。
职业魅力是种很奇特的事物。就像一位平常看起来其貌不扬的钢琴家,当他的手指落上黑白琴键,浑身就会散发出夺人眼球的光芒,此刻的朱黎看上去也有那么点意思。
朱黎不是像徐翘那类让人第一眼就感到惊艳的长相,论身材也过于平板,瘦得缺了前凸后翘的波澜,摆在一众明艳妖娆的女人中,似乎显得过分寡淡。
但放到职场或社交场上,这类女性却自有吸睛的魅力。
江放回忆起之前见朱黎那几面,奇怪地想,他以前是瞎了吗,怎么没发现这女人长得还挺好看?
虽然五官分开瞧不出彩,但贵在精致,拼凑在一起有种越看越舒服的味道。
这念头一闪而过,江放没有深究,接着跟宋冕聊天,但或许是朱黎身上那条碎钻吊带金色流光裙太过耀眼,时不时晃到他视线。
宋冕发现他多看了朱黎两眼后,不知是不是意会到什么,善解人意地与他告辞,说自己还有一些病历需要整理。
角落只剩江放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倒酒喝,一杯酒下去,抬眼时,看见朱黎身边多了一个男人。
这场子里半数以上都是熟面孔,江放当然认识这是谁。
碧盛地产周董的长子周捷,生意做得不怎么样,女人泡得风生水起。
江放看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周捷虚揽了一下朱黎的腰肢。
之所以说虚揽,是因为朱黎不动声色地让了一步,从侍应生手里拿了一支酒。
江放看她似乎见惯了风浪,应付这种咸猪手驾轻就熟,没多管闲事,只是视线也没移开,飘飘然落在周捷身上。
同样是男人,江放很清楚地看到,周捷脸上玩味的表情彰显了对朱黎的“性趣”。
男人的劣根性,是对于不愿意臣服自己的女人,有着天然的征服欲。
接下来一路,朱黎走到哪,周捷就跟到哪,满脸“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的蠢样——当然,是在江放视角看来,搞不好人家自己觉得这霸道劲挺帅气。
在周捷第三次企图与朱黎产生肢体接触,朱黎第三次笑着避开时,江放一把撂了酒杯。
安静的角落里激起一声清响,猩红的酒液洒在无人注意的茶几。
换作程浪或沈荡,这种时候,大概会用社交场上杀人不见血的方式来替朋友解决困局。
但江放不喜欢七拐八绕的笑里藏刀。
朱家跟周家有生意往来,朱黎碍着家里,不好跟周家人撕破脸,他无所谓,上去冷冷瞥了眼周捷,沉着脸问朱黎:“聊完没?聊完走了,等困了。”
朱黎被他这气势汹汹的架势一愣,很快反应过来。
她并没有跟江放约定什么,这是路见不平来解围了。
朱黎挑了挑眉,顺阶而下,“哦”一声,看向周捷:“周总,失陪了。”
周捷跟江放对了一眼。
“江总瞧着很闲呢?”他笑着问。
“是啊,家里就我一个儿子,又不用费神争家产,天天闭着眼做生意等钱来,我不闲谁闲呢?”江放扯着朱黎手腕把人带走,跟他比了个“拜”的手势。
周捷气得脸色铁青。
朱黎一边跟江放往外走,一边笑得肩膀打颤。
谁不知道周家儿子多,周捷虽是长子,却因经商实力欠佳,被几个小的分食权柄,在碧盛成了给后浪拍死在沙滩上的前浪。
这怼得可谓是一针见血,爽快。
看不出来,江放这人小事上傻逼,大事上还挺给力。
离开宴会厅,朱黎将走从他掌心抽走,江放也松了劲。
“江老板,挺硬气啊。”朱黎带着点刮目相看的神色,侧目瞧着他。
江放嗤笑一声:“这就硬气了?那小朱总是没见过我……”他话说到一半,忽然看见一道娇俏的身影,一个小姑娘东张西望地朝宴会厅走来,看着急的架势,像在找人。
“梨花妹妹?”江放叫住来人。
傅梨低低“啊”了声:“江哥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他眉梢一扬,“都快结束了,你来做什么?”
“我找人……”傅梨走到他面前,心虚地说。
江放好气又又好笑:“你可别告诉我,你追了人大半年还没到手,我给你泡男人的钱都拿去打水漂玩儿了?”
朱黎抱胸靠着墙壁,看起了热闹。
看样子,这就是“2·13事件”的女主人公了。
傅梨不好意思地看看朱黎,跟她点点头打招呼,然后小声答江放:“快了快了……”
“快了你能偷偷摸摸找到这里来?我跟你说,今晚在这里的,除了你洁身自好的江哥哥我,可没几个孤家寡人来的,明白什么意思吗?”
傅梨一听,急上了脸:“你胡说,他没有女朋友的!”
“那你这一副来捉奸的样子,是急的什么?”江放笑得有点欠,“来,你跟哥哥说,他姓甚名谁,我替你进去把人逮出来?”
傅梨警惕地看着他。
“干吗?”江放摊摊手,“都半年了,我不生气了,不就是拿我钱泡男人嘛,哥哥心平气和得很。”
“小妹妹,”朱黎笑吟吟地插嘴,“别听你哥哥放屁,他今晚还说,要把人大海捞针找出来千刀万剐呢。”
傅梨掉头就走:“那我不找人了……!”
江放追上去拦人:“嗳,都到这儿了,真不找了?”
傅梨刚要说话,手包里传来震动。她避着江放的视线接通电话:“啊,你已经走了呀?”
“哦,那我也回家吧。”
“你别折回来啦,我自己会打车的。”
傅梨挂断电话:“他走了,那我也回去了。”
“这话你也信?”江放好笑地指指宴会厅,“你现在进去看一眼,人指不定正左拥右抱呢。”
“他从来不撒谎的!”傅梨护犊子似的争辩。
江放“啧啧”摇头:“行,那我送你回家。”说着回头看了眼朱黎。
还没等他开口提议什么,朱黎已经举手投降,表示不用管她:“我有司机,不劳烦江老板送。”
“我也不用你送。”傅梨拿起手机点开打车软件。
这世道是怎么了,他江放是长得不够帅还是钱不够多,就这么一文不值吗?
眼看着傅梨往外走,江放再次跟上去:“行,我送你上车好吧?大晚上打车不安全,我跟司机招呼一声。”
傅梨没好再拒绝,跟着他走到美术馆外的马路边等车。
等了几分钟,一辆出租车在两人面前停下。
因为是载客的车,两人起先都没注意,直到后座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男人。
傅梨和江放同时被这道熟悉的身影吸引。
“宋医生?”
“宋哥哥?”
两人惊讶地异口同声。
宋冕借路灯光亮,眯起眼看了看两人,走上前来,跟江放打招呼:“江总。”
“你们俩认识啊?”傅梨看看江放,又看看宋冕。
殊不知江放和宋冕也想问这个问题。
两个男人谨慎地没有立刻作答,沉默的思考里,江放隐约猜到了情况:“宋医生,敢问你生日几月几号?”
宋冕缓缓眨了眨眼,还没答,突然被傅梨一把捂住了嘴。
这个动作,显然跟直接回答“二月十三号”无异。
江放愣笑,笑着看向紧张的傅梨:“行啊傅梨,哥哥挺多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