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安的公司为春拍做预展,需要摄影师拍摄宣传片,我把王霄啸介绍给了她。王霄啸没问报酬,先问我:“你朋友?男的女的?”
我把手机里的照片拿给他看:在海边**秋千的宋安安,裙摆飞扬,白肤大胸,一张与世无争的娃娃脸,笑得像热带兰花。
王霄啸眼睛放光:“这妞儿可以啊!”
“别想了,已经名花有主。”
“不会吧?”
“真的。”
“找的什么人啊?”
说实话,宋安安现任男朋友什么样,我也不知道。
距离正式开展还有两天,展厅只开放给少数客人,安安给我和景晗都发了电子请帖,特意说明:展品不错,人少,值得一看。
买是铁定买不起的,也没什么兴趣,慧思拍卖行征得了中国香港女富豪万蒂娜的家藏古书,即将公开拍卖,这个消息见诸北京各大报端,预展就在首都博物馆,据说有顶级珍品。
我站在一个展柜前,面前泛黄的纸页好像能透过玻璃散发出淡淡墨香。挺秀的清晰字迹书写着春风晴雨,烟柳杏花。旁边玻璃台座,用宋体字写着说明,这页信札来自一个叫铁琴铜剑楼的藏书楼。
“景晗不来了,”安安走过来,站在我身边,“说是要探监去。”
我一怔:“她还是放不下?”
监狱里的那个人,是景晗曾经的爱人,也是她亲手送进去的“敌人”,一直拒绝她的探视。他们之间的故事,够写一本书。
“应该很难吧。换作你我,估计也一样。”安安叹了口气,大概是这段日子的忙碌即将告一段落,她整个人都缓过来了,白皙细腻的脸,像阿古屋珍珠一样发光。
“我见你遛了一圈,觉得展品怎么样?”
“只是觉得说不出的美,不过,把这美跟值多少钱画上等号,这能力我还是差一些的。”
她抿嘴笑:“这批藏品被藏家珍存许久,其中有天一阁和铁琴铜剑楼的旧藏,之前苏氏也跟我们争,最后还是被我们拿下了。”
“天一阁……好几年前我还去过呢。那个万蒂娜,就是最早在中国香港开买手店那位?”
她点点头,忽然侧过脸,我们都看到了正艰难地迈着小碎步朝我们跑来的王霄啸。
“宋小姐,那边拍得差不多了哎。”王霄啸乐呵呵地说,同时朝我眨眨眼。
工作中的宋安安其实看起来非常严肃,因为她的老板就是一个极其严肃的人——古书拍卖界大名鼎鼎的方建鸣。“辛苦了,一会儿我带您去找一下我们方总,他需要介绍一下这次拍品的情况。您可以到茶歇处休息一下。”
“没问题。”王霄啸很娴熟地绕开她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你能帮我个忙吗?”
“请说。”
王霄啸朝几米外的地方指了指,在两列平放在木质展台上的古书中间,是个穿着暗蓝色洋装的纤瘦女孩。那是一个日本专家的助理,日本姑娘,专家大概是去洗手间了,王霄啸想把握这难得的机会。
“我之前听到你跟他们说日语,走,帮我翻译一下!拜托!”他把安安拖走。
我暗暗摇头,王霄啸啊,你这个毛病,真是到哪儿都改不了。
中午,安安开车带我回东边。
“你真帮他翻译了?”
“我说那人是个二货别理他。”
我大笑。
安安也笑,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抬起来,摁住右边的眼袋。
“怎么啦?”
“眼皮跳。”
“右眼跳……”
安安打断我,把手放回方向盘:“那句话就是胡乱组合拼凑的。就跟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样,就没有个标准说法。总是有人胡乱说,一会儿道高一尺,一会儿道高一丈,究竟是一尺还是一丈?永远混乱永远无解的命题,最后变成任意调来调去随便用的废话。反正我左眼跳的时候我就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的时候我就说右眼跳财。好坏都由我自己来决定就行了。”
“我不论是哪只眼睛眼皮跳,好像都会遇到水逆。”
“水逆……旧情复燃高危期哦,那我可得提高警惕。”
她有几个前任,最终都变成了可怕的样子。有一个说着话动不动就用手拔嘴边的短胡须,另一个人的眼睛常会不自觉地狠眨,眨眼的时候还会**嘴角。如果他们没有变成前任,如果他们和她继续走下去……那她现在的男朋友就有可能是神经官能症患者。
“啊,还有一个,记得用奖学金买相机的那位吗?”
“那个‘意呆’?”
“哈。分手一年后他发电邮给我,说给我买了一幅老版画,用国际快递寄出了,祝我生日快乐。我挺感动的。收到礼物后给他回信表示感谢,他又给我发了一封邮件过来,最后一句话是:Mypenisisatrafficlight,alwaysbeinggreentoyou。我的‘老二’就是交通信号灯,对你永远开绿灯。把我给气的。”
我哈哈大笑:“你气什么呀,男未婚女未嫁,又曾经是情侣。”
“是,先把不尊重和骚扰的意思撇开,再想一想,如果一份本来还挺深厚的感情最后只剩下这一件事,是不是也挺没劲的?”
安安又说起她本科时的一个男同学,那个男生追过她,被她拒绝了,这个男生不算她的前任,但她还是拿他举了个例子。
毕业后安安去广州出差,男同学已经结了婚,带她去他家参观游览,看看这儿看看那儿,干干净净的一个三室一厅,大幅土气恭喜发财式结婚照,厨房里的不锈钢电饭煲。
这时男同学炫耀似的说:“你当年要是跟我好了,这个家的女主人就是你。”
后来男同学又到北京来出差,请安安在北京西站附近的一个餐馆吃饭,之所以在这个餐馆吃,是因为楼上就是同学住的招待所,连住带吃是可以报销的。所以同学让安安放开了吃。
吃完了饭,安安告辞回家,男同学陪她走了几步,忽然转过身对安安说:“你能抱抱我吗?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抱抱我。像个好同学那样。”
安安说:“就像好同学那样握个手吧!”离男生近了一些,闻到男人到了一定岁数后,衣服上掩盖不住的屁臭。
“我觉得这种人很讨厌,当然我也讨厌我自己竟然还跟他有着联系,后来我想了一个办法,问他借钱。”
“借给你了吗?”
“但凡是这种气质的男的,多半都不大方,他们会是最抠门的。我把那微信消息一发出去,他就把我拉黑了。”
车绕过东四十条附近的环岛,继续往东行进,满路的洋槐花。我突然想起了金毛,他可能也已经结婚了,听说他也在一个机关上班,会不会也变成这个样子?
安安说:“对过去的人、事、物都要谨慎一些。以旧物为例,不是所有的旧物都可以当作珍品或者古董的,旧物里头,坏掉烂掉臭掉的占大多数,另一些能用的,也不过是赝品假货,刨开了它们,剩下的呢,还得做好除菌消毒各种工作,还记得我去年满手长癣的事吧?就是旧书碰多了……反正,旧东西只有极少数是值得留下的,极少,极少。”
安安住在瑞士公寓,把我放在三里屯,掉头往回走了。我去“老书虫”点了个简餐,拣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每来一个客人,自动门就会打开。吹进来的风,已经有点热了。这里基本上还是十年前的样子,除了对面的烂尾楼变成了高端酒店,各式餐厅生生灭灭换了几拨。就在“老书虫”后边,走一段路,转个弯,曾经有一个建筑,上面挂着一个巨大的“滚”
字,好嚣张,好气势,等你走到面前才知道那是“滚石”,后来在时间的冲刷下,“滚”旁边的那个“石”字被磨没了,又过了一阵子,连“滚”字也没有了。
我和金毛最后一次见面,就是在这个名叫“机电院”的院子里。其实那时候,我知道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分开半年后,他给我发信息,约我见一次面,我想了想还是去了。
他说:“我在那里等你。”
那里,指的就是老书虫,我们经常约会的地方。我陪他吃完一顿简餐,他提出到院子里走走,我也没有拒绝,心里却在想之后离开的事。走了一会儿,他忽然定住,怔怔地看着我,然后将我拥在怀里,嘴唇压在我唇上,用力亲吻。
以往曾那么渴望的浪漫桥段,倘若早一点发生,我一定会感动得哭起来。可奇怪的是,已经发生了,甜蜜与幸福的滋味到哪里去了呢?羞涩的忐忑与骄傲飞到哪儿了呢?
人来人往,所有人都在看着一个男孩在亲吻一个女孩。
可我也是在这个时候明白,爱情,真的是说没就会没了的。
多久以前,我们相爱,觉得极乐或是永恒也不过如此,唯一的烦恼就是在一起的时间怎么都不够。我曾经那么黏他,可他总是不接我的电话,总是让我找不到人,后来他坦白,那只是因为他喜欢看我为他抓狂的样子,那时候,毕竟我喜欢他比他喜欢我要多一些。终于,心还是离开了,就算是他碰一下我的手,我也会强烈地抵触,忍受无比的尴尬。他亲得我舌头都是痛的。
结束的时候更多的是轻松。
他送我回家。我下车,向他挥了挥手。他微笑,然后一直凝望着我,带着一种我不太明白的清醒和释然。
记忆中,这就是我和金毛的最后一次见面。
再之后,我又有了几段恋情,铭心刻骨原来是回旋的歌,时不时就会来那么一两首。而成长是一个解谜的过程,有些渗透在记忆中的细节,过了许久才真正能品出滋味,寻觅到暗藏的密码。
甚至在我和贾大少相处的最后一天,我其实也早已心生离意,只是一直没有下决心,直到最终决定放弃,之后的一切崩溃不理智,也不过是生自己的气。我记得我向贾大少伸手,拥抱他,紧紧拥抱,力气之大,都把他吓着了。
没什么的,也许,大家都明白。我心想。
拥抱他的那一瞬,我还猛地想起多年前,在这个院子里,另一个人给我的那个吻,曾那么用力,似乎要用尽力气。原来我也对别人做了同样的事情:那么用力,不过是因为明白从此就后会无期。
有时候,那些甜蜜的誓言与缠绵的温存,不过是为了那最后的目送,那些难言的忍耐与用力的挽留,不过是为了告别。
不见面了,就代表最终会忘记了吗?时间说也许。更重要的是,我们已经向过往挥手说了再见。
留下的,不过是一些后遗症而已,在水逆或不水逆的日子里发作。我被等待伤过,在等待中失去过,所以加倍害怕等待,逃避等待。
经过几番并不复杂的修改,云南的片子竟然顺利审过,后期制作完毕后正式交活儿。出于之前对我的歉意,甲方还没结账,秦峰自己先垫钱给了我一半稿酬。我按说好的数目,从这一半稿酬里先把王霄啸的钱全部给结了。
这段日子其实累得够呛,所以每晚早早就上床。
晚上十点多,手机不停震动,是王霄啸打来的,我迷迷糊糊接了。
“江唐,我又分手了。”
“啊……这么快?不会是那个日本姑娘吧?”
“那姑娘就没搭理我,是×××。”
我不记得有这个人:“哦。”
“只能从头再来啰。我托朋友在云南给我租了地,几十亩种蓝莓,几十亩种葡萄。哥打算辞职去种地。”
“哈?”他想种地我倒是不稀奇,以前他还跟朋友合伙开发什么有机环保材料,用玉米淀粉或者大豆纤维做成垃圾袋和毛巾,开了个淘宝店,几乎没有销路,我吆喝了一些朋友在店里买了些垃圾袋和毛巾,立刻有人在店里提问:“垃圾袋既然是玉米淀粉做的,可以吃吗?毛巾是不是也可以吃?”王霄啸那火暴脾气上来,直接在问题下面留言:“我是店主,您说您没事吃垃圾袋干吗呀?您可以买来吃吃看。”就为这,店子被人投诉。王霄啸说:“我不干了!”
我猜他现在这种蓝莓的心思,估计也就是随便说说,倒是想起有个托他拍的片子需要补一点镜头,便告诉了他。
王霄啸斩钉截铁:“拍了的。”
“没拍!”
“拍了的!”
“没拍!!”
“我还不相信我的记性吗?绝对拍了的!!!怎么会错?你自己去翻场记。”
不愿认错的我立刻起床,拿场记出来对了一下,却是一怔:“嗨,你真拍了,真拍了。对不住,我错了。”
王霄啸说:“认识这么多年,这是你第一次向我认错。”
“我是个怪人吧。又怪又轴。”
王霄啸沉默了一会儿,说:“有时候你是挺讨厌的,尖酸刻薄,愤世嫉俗,但以我对你多年的了解,我知道你其实是因为特别在乎罢了。你对你的生活和你接触的人其实都很在乎,所以你才会这样。”
我的睡意几乎被他这句话震没了:“大哥,你成功地让我词穷了。”
挂了电话,随意翻了下微信,看到陆坤给我发的信息,时间是四小时以前:
“一起吃晚饭?”
我一个激灵。之所以现在才看到这个信息,是因为我把他设置为了“信息免打扰”。
瞧吧,这都是“后遗症”害的。
大概归于气血热的原因,每次别人发信息给我,我一般在几分钟之内都回了。可我总会遇到一些人,他们主动发信息给我,在我秒回之后他们就再也不回应我了,而且即便回应我也是数小时之后。为了减少这种情况发生,我把所有回我信息超过两小时的人全拉入了“消息免打扰”,这样我也基本上可以一两个小时后才回复他们了,公平起见。
这一招,同样也用在了陆坤身上,因为他也经常冒个泡就很长时间不出现。我说过,我讨厌等待,更讨厌在等待中被刺伤,所以,我将他也设置成了“消息免打扰”,或许,这能让我假扮成一个满不在乎的“赢家”。
不过,陆坤也许是因为工作情况特殊呢?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派出所民警,工作也还是具备一定危险性的,万一他正在出生入死呢?所以我看着他发来的信息,还是决定脱离我的保护障,给他回个电话,痛快点。
他没接。
永远在呼喊,永远听不到回音,等待的戈多永远不来,我不喜欢这样。我甚至有些气急败坏:是不是该把他的电话也划入黑名单中?手指在设置按钮上划来划去,最终还是作罢。几分钟后他打来:“对不起啊!辖区有点麻烦事,我刚才正在处理。”
“我知道,你是大忙人。”我的语气不免生硬了些,“能问下大忙人是什么麻烦事吗?”
“一个姑娘想不开要跳楼,我带人去了一趟,人没事了。”
这……直接就怼得我无话可说,满腔怒火毫无发泄的理由和出口,我吐了口气:“得亏没跟你一块儿吃饭。”
“你打电话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他在那边笑。
“不,是为了向你解释。”
“解释什么?”
“就是为什么你约我吃晚饭那条信息,我四小时后才给你回电呀。”
“哦,都四个小时了?”
我几欲怒发冲冠:“你要不要听我解释啊?”
“请说。”
我告诉他我把他设置了消息免打扰,也告诉他这只是为了表示公平,他在那头“嗯嗯嗯”的,我觉得他的笑就好像没停过。
“明白了,以后我也注意,”陆坤说,“我会衡量,如果没办法做到尽快回复,我就尽量不发信息给你了。”
我把手机拿远了一点,脸侧了一下,朝外边吹了一大口气,我怎么这么有气。
“你还在吗?在听吗?”他依旧带着笑意,“在那种时候,我就不给你发信息了,直接给你打电话啊!”
“……”
“你听到了对吧?”
我终于忍不住笑:“刚才出警惊险吗?”
陆坤卖关子没说,第二天我在微博里看到了,女孩身子已经飞出高楼外边,一双手紧紧拉着她的双腿不放,拉她的人半个身子也悬在屋外,微博上是这样写的:民警纵身一跃救下轻生女孩。
我看了好几遍,又在热搜里搜到了旁观市民从多个角度拍摄到的现场视频,我看了又看,真想给陆坤献花去,啊不,送锦旗?我还是亲自去找他吧。
我买了两大袋AB的奶茶和汉堡包,在派出所门口给陆坤打电话。
“真不巧,我请了一天假。要不这样,你……你到我家来吧,我同事也在。”
他把定位发给我。他家就在派出所附近小区,走路十分钟不到,我犹豫片刻,还是去了。
20世纪90年代的居民楼,外墙已经整修过,看着不算太旧。
楼道跟所有老楼的楼道一样,墙皮剥落,地面虽然干净,墙面上还是贴着各种狗皮膏药似的广告。陆坤家在十五楼,朝南的房子,站在门口,能听到屋里的笑语。
我敲门,陆坤在里面应了一声,走过来开了门。
“来啦?”他朝我微笑,脸虽然背光,眼睛却亮闪闪的。我举起手里的AB食物袋朝他扬了扬,他接过,也没客气,朝里面说:“汉堡包来了!”
哎哎哎,怎么让我想起以前去菜市场,遇到的卖猪肉的小哥,我问小哥:“猪蹄儿在哪儿?”
小哥说:“猪蹄儿一直往前走!”
汉堡包大大方方进了屋。
客厅里坐着四个青年,全都是二十来岁,除了邹志明,还有两个男的和一个短头发女孩。
“这是志明,你们见过的。那是刘铮、夏翔,他们是我所里的同事,这是肖英,肖英是志明他们反扒队的队长。江唐,在电视台工作。”最后一句介绍我。
我不是自来熟,难免给人不太好相处的假象。眼前这几人刚才大概是在聊工作相关的事,也可能就是在聊昨天陆坤的“英勇事迹”,但我来了以后,显然就有点冷场了。那个叫肖英的女便衣,很大胆地打量我,目光更像是在“审视”,我看着这个英气逼人的女孩,她年纪很轻,没想到竟然是邹志明的头儿。
夏翔好奇地问:“你是在哪个频道上班啊?”
“嗯……我们不叫在哪个频道,是叫在哪个中心,哪个部门。”
“那你是什么中心、什么部门的啊?”其他人也插话。
“很不起眼的中心和部门。”
“电视台能有什么不起眼的呀。”他们都笑。
刘铮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叫许某某的记者。类似的问题,每个在电视台工作的人可能都会遇到,而我们的答案一般都是:“部门太多,员工也太多,不是每个同事都认识的。”我说不认识。
陆坤递给我一杯水,我问:“怎么没见你爸爸?”
他说:“前两天送他住进了社区养老院。”
养老院究竟靠不靠谱,你不怕你爸又跑出来?我脑中闪过疑问。
陆坤提议吃我带来的汉堡包,志明笑道:“那家的汉堡我吃过,好吃!”
“确实挺不错。”陆坤说。
肖英讶异道:“你不是说过那些都是垃圾食品吗?炸酱面怎么办啊?我把要用的食材都带来了,面啊,酱啊,黄瓜青豆。还带了肘子。”
陆坤笑着说:“炸酱面也吃,肘子更要吃!肖队长酱的肘子那是没话说的。”
我在心里说,肖英,哼哼,我好想让你消音。
大家一块儿铺桌子,烧水泡茶,端盘子递筷子,做准备工作。我把汉堡包拿出来放进了一个大盘子里,趁空闲工夫,参观了一下陆坤家。房子采光非常好,南北通透,冬天一定会很温暖,朴实的木质家具和温润洁净的木质地板,有好闻的清洁剂气味。高高的书架占了一面墙,书架边上靠着一把吉他,原来他还会弹吉他。书架上有很多刑侦类的书,还有一些政治学历史学方面的书和外国小说,其中有特德·姜中英文版本的小说集,空余的地方摞着厚厚的红证书,摆了几个相框。一个相框里是陆坤穿着警服和父母的合影。照片里的陆爸爸慈祥可亲,陆妈妈秀美温柔,看着大概也就五十多岁,陆妈妈头上竟是一根白头发也没有,老两口坐着,陆坤笑意粲然地站着,将手放在他们的肩上,警服上别着各式奖章。我脑子里是竟是《三侠五义》里的这一段:“武生打扮,眉清目秀,年少焕然。”用几十秒扫完这张照片,不敢让目光停留太久,想着这个家庭的现状,我心里颇为陆坤难过。我去了阳台,地上摆放着芦荟、文竹等盆栽,有一个小仙人掌,只有我手掌一半的大小,用小瓷罐装着,显得非常呆萌。我弯下身子看,陆坤走过来:“拿回家吧!”
“那怎么好意思呢?”我嘴里说着,手已经快要伸过去,装仙人掌的小罐子特别可爱,绣球花篮,还有一对白色小翅膀。
陆坤说:“大部分都是同事们给的,有肖英送的,也有志明送的。”
我把手缩回去,说:“哦,这样啊,其实带刺的东西放家里对风水不好,放久了会让主人发生争端,天天吵架打架啊什么的。我不敢养带刺的植物,要养也不放在屋子里。”
陆坤说:“我可不信这些,我不信你不喜欢玫瑰花,玫瑰花也有刺。”
我回头一笑:“对了,你也读特德·姜的小说啊?那年《降临》上映,我第一时间就去看了。”
“小说和电影我都喜欢。你呢?”
“我喜欢电影里女主角湖边那个房子。”
“那你还喜欢什么?”
“我喜欢柴犬,一直想养一只。”
“我就说嘛!”他忽然哈哈大笑。
我猛地想起他不久前就曾说我特别像柴犬。
肖英在里头喊:“吃饭了吃饭了,一会儿还得干活儿去呢。”
我们进去,坐到饭桌前。
肖英突然向我发话:“哎,江唐,你是拍纪录片的?”
“唔。”我拿了个汉堡包,没看她。
“听说很辛苦哎。”
“唔。”
“说一说,你都拍过什么人?”
我回想了一下,胡乱说了一通:“打工的,换肝换肾的,得白血病的,家破人亡的,背负巨债的……好像除了警察和犯人,什么人都拍过了。”
“江唐被人追杀过呢!”陆坤补充。
“其实是个误会。”我解释。
肖英拌着一碗面,摇头道:“看不出这么娇滴滴的一个……”
我打断她:“别以貌取人哦,我即便娇滴滴,可我也有我的担当。”
“噗!”陆坤呛了一口水,其他人愣怔一瞬,哄然大笑。我倒是很淡定,我想众人都被我的厚脸皮惊到了,可不过开开玩笑嘛,当什么真呢。
肖英把拌好的面条推到我面前:“尝尝吧,很好吃!别怕长胖就行。”
我接过,说:“能再把肘子递给我下吗?”
慢慢热络了起来。我说我看到了昨天的视频,实在是惊险刺激。陆坤撩起双手的袖子,露出胳膊,毫不松懈干净健康的肌肉形状,从手腕开始一直往上,全是紫红色的血痕,是在窗户沿上擦的。
“那女孩为什么那么想不开,要一心求死?”
肖英叹了一口气:“产后抑郁,她家人没一个真正能帮到她。”
陆坤说:“也是服了那一大家人,直到我把姑娘救了,他们都还在怪她闹情绪,说她不负责任,怎么能狠心丢下老公孩子。”
刘铮说:“幸亏你把她救下来了。可之后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我琢磨着看能不能帮那可怜的姑娘找个心理救助,陆坤说:“我们已经帮忙联系了心理医生,会有人帮助她的。”
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正看着我,当然很快就把目光移走了。一种失去了很久的感觉在我心里**漾着,像骑着自行车下坡,双手紧握把手,被震得微微发麻。我忽然很快乐。
邹志明调皮地问道:“江姐你是想起什么,脸上乐开花?”
这称谓果然掀起又一波笑声,我一本正经地回答:“江姐想跟你们一起去抓扒手。”
肖英看着我:“你当警察的工作是逗乐子的?”
夏翔说:“人家说不定让你上电视呢。”
“这年头谁还看电视?”
我说:“我只是对你们很好奇,比如说,肖英,你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怎么干得了便衣?还是反扒的……”
肖英细着嗓子说:“我也有我的担当啊!”
吃完东西,众人收拾完桌子便告辞,嘱咐陆坤好好休息,我跟着大家走到门口。陆坤说:“江唐你等一下,我跟你说点事儿。”其他人互看一眼,笑着离去。
我站在门厅,陆坤去阳台拿了那个小仙人掌瓷罐,放到我手中:“这个是我自己养的。小罐子是我妈和我爸去欧洲旅游的时候买的。别怕仙人掌有刺,把它放到阳台上晒太阳,等它再长大一点,估计还能帮你防盗。”
我伸出手指碰了碰仙人掌顶端一个极小的花苞:“那怕是得等十年。”
“谢谢你今天来看我。今天你来,我很高兴!”
我撇了撇嘴:“也许你某些同事并不像你那么高兴。”
他突然哈哈大笑,像是听到特别可乐的事,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就像在揉一只狗脑袋。这一伸手,我们俩之间的关系就会变得更加微妙了,但此刻似乎不必过于忸怩拘谨,我抬头看着他:“我知道你为什么笑,我也知道我说这话挺好笑的。”
“你有时候真的很单纯,这单纯也并没有妨碍你的狡猾。”
“就当你是在夸我吧,不过这话有点矛盾。”
陆坤说:“难道单纯就必须每一件事都贴上单纯的标签?单纯也是需要守护的呀。你不用你那些所谓的机巧去对抗外界的影响,怎么守护内心的那一点点你在乎的单纯呢?”
这是很招人爱的一番话。之后我也反思过,同样触动我、让我心中温暖的话,王霄啸也对我说过,为什么我就对王霄啸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呢?或许还是颜值说了算。不得不承认我是一个多么厚颜无耻的双标女孩。
陆坤说:“肖英他们是我很好的同事和朋友,如果对他们的工作真的感兴趣,不是已经都加了微信了嘛,可以多跟他们聊聊。”
“知道啦,那我走了。”
他把手拦在门前的墙上,目光如此明亮,暖意更深:“前提是,你也要多了解一下我!”
“那现在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真说过汉堡包是垃圾食品?”
“只是针对不好吃的汉堡包,不包括你买的。”
也是一个厚颜无耻的双标男孩。
男孩的头微微一低,我立刻把手上的小瓷罐举起来挡着脸,他强力忍笑,说:“我只是想替你把门打开,小心点,别让仙人掌扎着我下巴。另外,我有一个建议。”
“请说。”
“能别把我设置成消息免打扰吗?”
“为什么?”
“靠谱的人会一直靠谱,不靠谱的人你何必放心上,心胸宽广的人会更快乐。这就是原因。”
“那你靠谱吗?”
“时间自然会证明。”
时间,自然也会带来无数意外。
我下午去了单位,数小时都沉浸在一种快乐的感觉里,而每当快乐的时候,总会格外地爱这个世界,爱所有可爱的人,这大概就是快乐的后遗症,劲力十足。路过王霄啸工位时,见他不在,我给他发了个信息:
“一直以来我都很想对你说一句:感恩有你这个好朋友。”
哥们儿吓到了,打电话过来:“没事吧你?你不会生病了吧?还是你翻了我的体检报告?”
我一边收拾办公桌,一边说:“呸呸呸!乌鸦嘴说点什么不好啊,什么体检报告?”
“那你冷不丁儿的怎么吓我啊,我们亲比兄妹,跟我说这些话做什么呢?”
我心里暖洋洋的:“你说得对,我们亲比兄妹。”突然不安起来,“现在不是体检的时候,你怎么会去体检?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他支支吾吾,我逼问,他终于说:“那个嘛,不是寻思着买个重疾险嘛,所以体检。”
我的心一松一紧:“然后呢?保险买完了吗?”
“被拒了。妹子,哥跟你说,你别告诉别人啊。我吧……我甲状腺上长了个东西,但是,你别急别急,这个不会死人,还在很初期的阶段,治疗是很有希望的,而且医生也跟我说,良性的,没有生命危险……哎哎,你怎么不说话啦?是不是在哭鼻子?早知道就不跟你说了!”
我把电话挂了,站在走廊最里头,那里有扇窗户,可以看到窗外阳光灿烂,绿树葱茏。直到整理好情绪,能够说出平静的话,我才给王霄啸又打过去。
“你好了吧?”他无可奈何。
“我会陪你渡过难关,像个亲妹。”我说。
他乐了:“行,不过不要你一直陪我,我嫌烦!只要你能随叫随到,有求必应。”
“随叫随到不敢打包票,有求必应,我会尽力。”
“我先试一下啊,能借我5万块钱吗?”
“砸锅卖铁也得借。”
“砸锅卖铁能卖几个钱?对了,能约你那妞儿跟我吃饭吗?”
“宋安安?可以约,但我不敢保证她不会伤到你。这是一朵花瓣上都有刺的玫瑰。”
“哈哈哈我好怕!其实我跟你开玩笑,我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去追女孩儿的,这不是给人添麻烦吗?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我揉揉眼睛,看着窗外:“王霄啸,其实你是个挺好的人,一定要好好的啊。”
“等这个阶段过去,我会计划一下我的将来,做点想做却没做的事。”
“你最想做什么?”
他长长地“嗯”了一声,说:“环游世界先不提,我倒是想去长白山看银河。”
“可以计划一下,”我说,“哎,那你究竟要不要钱啊?”
“要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