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归回头,瞧见是东方漓,倒非常平静:“东方师妹。”
东方漓仔细地打量牧云归,她仪容整洁,神态安宁,身上白衣纤尘不染。仿佛这些天的灾劫完全没有影响到她,她还活在安静平和中。
东方漓的心骤然沉下,她在东方家经历了七天生不如死的日子,她要躲避魔兽攻击,防备民众报复,还要小心身边人的背叛,甚至东方汐都在冲突中重伤不治,痛苦身亡了。讽刺的是,东方汐就死在外界的人到来前一天。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本来应该被南宫彦带上船的牧云归,却在救援到来的第三天,好端端地出现在营地。东方漓看着牧云归,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如果没有牧云归,东方家和南宫家不会因为功法地图发生分歧,天绝岛的结界不会熄灭,这一切灾难都不会发生;如果没有牧云归,她母亲不会派绝大部分兵力去寻找牧云归,东方家也不会遇到那一连串的惨剧。
现在,东方漓失去了那么多,牧云归竟然清清爽爽出现在人前。东方漓冷笑,说:“牧云归,你这些天过得倒是惬意。这么多人因你而死,你也能睡得着觉?”
牧云归挑眉,静静反问:“因我而死?劳烦东方师妹说得明白一些,这话我听不懂。”
东方漓嗤了一声,阴沉沉地看着牧云归:“那本功法和地图是怎么回事,不用我讲给你听吧?”
护岛结界消失的第六日,东方家护宅大阵破了一个洞,东方汐出去抢修,被疯狂的平民围住,没能及时撤离。后来一大群魔兽围过来,东方汐被魔兽咬伤,等侍卫将东方汐救回来时,魔气已经深入心肺,回天乏术了。
东方汐为了不拖累家族,自尽而死。东方漓在东方汐的尸体边哭了一宿,悲痛虽有,但更多的是兔死狐悲。距离六月十日还有四天,而食物饮水即将告罄,灵石所剩无几,侍卫死的死伤的伤,基本不再有战斗力,东方漓自己还瘸着腿。现在母亲也死了,东方漓要怎么撑到外界的人来?
东方漓在绝望中浑噩了一天,谁能知道,剧情人物竟然早来了三天,及时将东方漓从深渊中拯救出来。东方漓先是疯了般大喜,随后就痛苦,只差一天,若是东方汐再多撑一天,就不至于落得自杀的结局。
无极派和云水阁人物提前到来,系统也紧接着更新了任务。东方漓按照系统指示,给无极派师兄送水,给云水阁师姐牵红线,成功刷高好感度,让他们给她治好了腿。
外界的医药比天绝岛进步很多,云水阁将东方漓骨缝里的金丝、棉絮抽出去,给她开了药,才过一天东方漓的腿就长好了。但云水阁的人也说,东方漓腿骨断了太久,之前被人推倒,骨头撞歪,没有及时治疗,所以她的腿会留下后遗症。最好的情况是走路看不出来,但每逢阴雨天腿骨会疼,而且好些高强度、高难度的功法,她都不能练了。
这对于一个修士来说,无异于断了半条修行之路。
云水阁的人给东方漓疗伤时,不断数落她不要在伤口里加不明物体,尤其是金丝,会阻碍伤口痊愈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被云水阁的人一点,东方漓骤然反应过来。
对啊,她怎么会信这么荒谬的功法?小孩子都知道,在骨头里放入棉絮,怎么可能会让身体变轻?
他们太想得到功法秘笈,以致于蒙蔽了双眼。若说灾难刚开始时东方漓还自欺欺人,后来东方汐自杀,云水阁的人嘲讽,血的代价终于让东方漓清醒过来。
东方家和南宫家因为秘笈而互相猜忌,如果从一开始,这就是牧云归的骗局呢?她丢了母亲留下来的功法,却一点都不着急,留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功法只读一遍就会焚毁,这并不是什么防护禁制,而是牧云归要毁灭证据,离间四大家族。
东方漓这几天留在营地里养伤,越想越心惊。她今日正在休养,突然听人说外面来了两个新人,一男一女,身上干干净净,就是不知为何现在才赶来。东方漓一听,顿时警醒起来,不顾腿伤跑过来看。
结果,当真是牧云归和那个凡人。
事到如今东方漓还有什么不懂的,从一开始这就是牧云归做的戏,什么功法,什么地图,都是她胡诌的。可笑四大家族自诩聪明,却被一个外来少女耍得团团转。
牧云归也没指望能瞒多久,其实,他们会信那本《飞天遁地步》和地图,就已经让牧云归很意外了。瞧瞧那个名字,《飞天遁地步》,一听就是江少辞一拍脑门想的。如此潦草的名字,如此弱智的修炼方法,怎么会有人信呢?
现在东方漓问出来,牧云归不闪不避,只是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问:“什么功法,什么地图?东方师妹,你在说什么?”
东方漓气急,不由上前两步:“你……”
江少辞将佩剑弹出一节,抵住东方漓的胳膊,悠悠道:“说话就说话,想动手?”
营地内禁止打斗,因为他们几人的动静,无极派巡逻弟子已经朝这边看过来了。东方漓忍住气,冷笑着说:“就是因为你作假,南宫彦才撤离护岛结界,带人逃跑。岛上死了那么多无辜百姓,东方家更是血流成河,连我母亲也不得不自尽,而你还在这里装傻。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就不怕被冤魂索命吗?”
牧云归看着东方漓,现在东方漓蓬头垢面,眼神阴鸷,盯着人喋喋不休,仿佛所有错都是别人的,所有不幸都是别人害她的。她这个样子像极了一个怨妇,哪还有之前高贵冷艳大小姐的风范。
末日会让一些人成长,也会让一些人暴露出本来的丑陋模样。
牧云归直视着东方漓眼睛,不紧不慢说:“东方漓,他们为谁而死,你心里清楚。南宫彦为了一己私欲置所有岛民的性命于不顾,你不怨恨南宫彦,反而怨恨被你们偷了东西的我;你们龟缩在护罩中,不肯庇护平民,被民众报复,你不反思你和你母亲的行为,反而怪我给你们带来了灾难。东方漓,醒醒吧,东方家那些侍卫,还有你的母亲,都是因为你才死的。”
东方漓脸色惨白,她气得嘴唇哆嗦,却迟迟无法说出话来。最后,她阴恻恻地盯着牧云归,声音如同怨鬼:“你承认了,那本功法和地图,都是你做的手脚?”
牧云归目光平静,反问道:“证据呢?我早就说过,我母亲并未给我留下任何东西,更不知道什么功法和地图。没有证据的事,勿要攀咬他人。”
牧云归咬死了不认,东方漓浑身发抖,却无计可施。那两样东西唯有南宫彦和东方汐看过,现在这两人都不在了,东方漓该如何证明?就算东方漓将《飞天遁地步》复述出来,牧云归也可以说这是东方漓诬陷她,故意更改了内容。
世界上最难的事情,大概就是证明你脑子里的东西是真的。
牧云归和东方漓没什么话可说,越来越多人往这个方向看来,牧云归不想惹人注目,便冷着脸说道:“东方大小姐,麻烦让让,你堵住路了。”
东方漓不动,江少辞嫌等的麻烦,直接用剑将她推开。东方漓踉跄一步,被迫让出主路,看着那两人并肩走远。
江少辞一边走一边擦剑柄:“东方家已经覆灭,再叫她大小姐不合适吧。”
“不然呢?我总不能叫她师妹。”
那两人说着话走远了,完全不曾避讳东方漓。东方漓气得咬牙,这时候脑海里叮的一声,系统的声音响起,仔细听,还有些阴沉意味:“支线任务为母亲报仇,激活。”
东方漓问:“如果我杀了牧云归,算不算同时完成了替母亲报仇和解决男主白月光两个任务?”
“算。”
前方,牧云归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仿若无事,继续前行。江少辞看出来了,他什么也没说,等到了无人之地,他才问:“刚才你又听到了?”
牧云归点头。江少辞轻轻啧一声,若有所思:“其实这个能力还挺实用的。”
牧云归一看江少辞的表现就心道不妙,江少辞开始思考,那必然没什么好事。牧云归警惕地盯着他:“你要做什么?”
江少辞缓慢摇头,他见牧云归一副防备的表情,挑眉,不悦地瞪了她一眼:“你那是什么眼神?我还会害你吗?”
牧云归抿唇,客套地笑了笑,心想那可说不定。
天绝岛上仅剩的幸存者都扎营在飞舟旁边,营地中心还讲究些,盖着帐篷、帷幔等物,越到外面越凌乱,等到了最外层,大家干脆席地而坐,铺张纸就能睡觉。
江少辞曾经天南地北历练,早已习惯野外露营,他坐在草地上,支着下巴发呆。
牧云归十分怀疑,他又在琢磨功法。
相比于江少辞,牧云归就讲究的多,她空间里有毯子、床榻等物,但她不能拿出来,只能从包袱里拿出蒲垫,寻了个干净地方放下,然后在周围草丛洒驱虫的药。暮色渐深,夕阳沉下海面,岛上很快变冷。
营地没什么娱乐,天黑了就只能睡觉。然而这几日幸存者龟缩在阵法里,一点活动都没有,便是睡觉都睡不着。有闲人凑到牧云归这边来,问:“两位小友,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江少辞瞥了一眼,懒得理会。牧云归警惕地望着对方,摇头:“多谢,但我们都准备好了,无需帮忙。”
搭话那个人当然也不是想帮忙,他只是找个由头聊天而已。果然,开了头后,他仿佛完全看不懂牧云归赶客的架势,滔滔不绝道:“你们怎么现在才来?这几天你们躲在哪儿,怎么你们两人身上干干净净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牧云归不好置之不理,于是礼貌回道:“我们运气好,找到一个高阶魔兽废弃的山洞,我们躲在洞里,只吃干粮,幸运躲过了。无极派和云水阁的飞舟到来后,我们害怕是骗子,等了几天才敢出门,所以现在才到。”
这是牧云归早就想好的说辞,她总不能说,江少辞收拾魔兽特别有一手,他们在山林里横行霸道吧?
对方一听,露出了然之色。高阶魔兽的洞穴里会有气味,外面的魔兽嗅到,往往会绕路而行。他们竟然正好遇到这样一个山洞,真是幸运。
这个说法和牧云归、江少辞的年纪修为吻合,路人感叹了一会运气真好,就又说道:“你们怎么惹到了东方家的大小姐?哦对,现在不能叫大小姐了,大家都成了普通人。那位可不简单,仙人来的第一天,她就拖着一条瘸腿,又是送水又是送剑穗,殷勤备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仙人正好被她的马屁拍中了,很快就对她和颜悦色,甚至愿意帮她治疗腿伤。你们要是得罪了她,以后恐怕不好过。”
天绝岛百姓把从天而降的飞舟当做救苦救难的“仙人”,牧云归却知道,他们不过是外界的修仙者罢了,和牧云归等人并无差别。所谓“仙界”只是前几届天启时杜撰出来的梦幻虚影,等他们到了仙界大陆,一样要修行读书,猎杀魔兽。
所以东方漓讨好飞舟上的人不过是提前和师兄师姐打好关系罢了,牧云归并不在意。牧云归和江少辞晚了三天才来,消息错过很多,难得有人凑上来,牧云归也顺势打听道:“请问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一说起这个,路人更来劲了,噼里啪啦说道:“你们来得晚,没听到,仙师说会带着我们所有人离开,等到了仙界大陆,去留随意。如果骨龄在三十之下,资质尚可,还有机会加入仙界门派。那可是仙界的大宗门啊,听说天阶功法遍地都是,被长老会当宝笼络的《乾坤天机诀》,在无极派只是基础心法,所有弟子都要学的。”
江少辞本来事不关己地坐在一边,听到这句话,他太阳穴跳了跳,不可思议地转过眼睛:“你说什么?”
路人十分自豪,道:“你看,你也很吃惊吧!天绝岛还是太小了,有什么东西都当宝,其实在仙界,那些只是大路货。可惜我年龄超了,要不然,我也要报名去无极派,练一练天阶功法。”
江少辞确实十分吃惊,这个玩意非但流传到岛屿上,甚至在仙界大陆也有?
江少辞眼前一黑,整个人都快裂开了。他早就该想到的,天绝岛万年来与世隔绝,只有建岛那些人进来过,《乾坤天机诀》必然是他们带来,然后交给天绝岛的。既然如此,《乾坤天机诀》在他们本土流传,似乎也并不意外。
江少辞捂住眼睛,片刻后,咬牙切齿地问:“他们掌门是谁?”
脑子有病吗?
一听这话,路人与有荣焉,眉飞色舞道:“那就更厉害了。这次飞舟虽然是无极派和云水阁共同驾驭的,但是出主力的都是无极派。无极派是剑修门派,他们的掌门叫桓致远,据说是一万年前就存在的大能,天罚降临后他力挽狂澜,靠着一柄太阿剑在少华山逼退魔兽,开山立派,广收门徒,如今已是仙界三大宗门之一,正道的中流砥柱。”
牧云归对这些名字都不认识,没什么反应,但江少辞眼睛动了动,缓慢重复:“桓致远,太阿剑?”
“对啊。可惜无极派收徒很严,人家未必看得上天绝岛。小友你年纪正好,倒可以去试一试,小姑娘你是女子,可以去云水阁。”
牧云归留意到江少辞表情不对,她听到路人的话,只是抿嘴笑了笑:“谢谢前辈,我记下了。”
牧云归眼睛扫向江少辞,暗含担忧。江少辞认识这些人吗?为什么他的神情这么奇怪?
江少辞没想到,再一次听到故人的名字,竟然是从这种地方。他静默片刻,轻轻笑了。也好,他还活着,正好一起算账。
江少辞刚才爱答不理,如今突然改变态度,主动问路人:“这一路走来没见着飞舟上的人,他们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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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离营地的祈仙岛中央,几个弟子站在祭坛边缘,争论不休。一个领头模样的男子皱着眉,冷声道:“封印到底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