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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镇墓兽 > 第二十七章 光的气味

    同一时刻。

    民国十一年,1922年1月3日,正午。

    上海,南市老城厢,乔家路,九间楼。

    秦北洋盘腿坐在客栈房间的榻上,捂着自己胸口,肺叶里的癌细胞又燃烧起来了。今晚务必找个古墓躲起来。可上海的古墓又在哪里?据说陆家嘴有个陆深墓,荒烟蔓草之中还有遗迹,也许就去那儿?九色已跃跃欲试,蹲伏在主人膝头,等待黑夜出击。

    “主人,有客到访!”

    十七岁的中山像个小书童,引来了两名客人,全都穿着西装,看相貌气质就是日本人。一个是芥川先生,另一个便是嵯峨侯爵。

    也不寒暄,芥川劈头就问:“秦先生,光有没有在您这里?”

    “怎么了?她又离家出走了?”

    秦北洋反复解释,光并没有来过这里,他甚至没告诉过光自己住在哪里?就是怕这姑娘擅自跑过来。

    嵯峨侯爵一言不发,当年秦北洋与光结伴在日本流浪,侯爵差点以诱拐罪起诉这个中国留学生,至今依然心存芥蒂。

    芥川先生并不怀疑秦北洋的话:“不,有个人把她带走了,但不像是绑架,光是自愿跟那人上了马车的。”

    “带我去饭店看看!”

    秦北洋骑上汗血马幽神,老金与中山也分别上马,加上小镇墓兽九色,跟着嵯峨侯爵的汽车,来到公共租界南京路外滩边的饭店门口。

    巡捕房的希尔顿警长也在等待,他们接到日本总领事的通知而来。芥川先生刚起床时,透过客房窗外看到了嵯峨光上了马车,也看到了另一张男人的脸。不愧为日本第一流的作家,对于人物形象的描述极其生动,不但说出了其外形特征,还能窥出其双眼里隐藏的杀气。

    “我想是这个人!”

    希尔顿警长开腔了,四年多前,虹口捕房大屠杀,正是这位警长负责办案,秦北洋当然还记得他的脸。

    警长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悬赏通缉令,上有两张炭笔画像:一张是白净的面孔,一张是右脸有条蜈蚣般的伤疤。底下还有中英文的提示——此人精通化装术,前一张为化装后,后一张为化装前的原貌。

    “圣诞节的中午,在法租界亨利路发生一起杀人案,这是巡捕房根据报案人口述记录的罪犯画像。”希尔顿警长将通缉令放到芥川面前,“请辨认一下,是否这个人?”

    芥川先生当即确认:“就是第一张画像的面孔,还有第二张画像的眼神!”

    “阿海!”

    秦北洋看到那条刀疤,心中即已明白了……光上了阿海的马车,无异于晴天霹雳。

    “此人极其凶残。三年多前,袭击公共租界的虹口捕房,一夜之间,杀死十名巡捕,五名犯人。”

    警长是用英语说的,嵯峨侯爵听懂了,两腿一软,几乎跌倒。侯爵只有光这么一个独生女儿,还指望日后招女婿进来继承家业和爵位呢。

    “传说他已到了上海……果然露出了马脚,但怎么会来找光呢?”

    秦北洋摸了摸背后的长柄伞,藏着他的环首唐刀。

    “主人,属下以为,阿海绑架光小姐的目的,是为了将您引出来。”老金咬着他的耳朵说,“不要轻易追过去,以我对阿海的了解,他必已设计好了龙潭虎穴!”

    “休要多言!若是阿海干的,那是我连累了光!纵是阿海在十八层地狱等我,也要把光找回来。”秦北洋蹲下对小镇墓兽说,“九色啊九色,你能嗅出马车与光的气味吗?”

    九色在南京路上走了走,茫然摇头。这里人太多,各种气味混杂,马车也常路过,何况已过去了两个小时。

    镇墓兽擅长找古墓,人间的气味哪能跟古墓的气场相比?

    秦北洋低头思量问道:“侯爵殿下,昨天,我闻到光身上有一股特殊的气味,是否有什么物件?”

    “什么?你闻到我女儿身上的气味?”

    显然,作为父亲的侯爵想到淫邪之事了,芥川先生尴尬地咳嗽一声:“殿下,本人可以作证,这两日,秦先生与公主殿下从未单独相处。”

    秦北洋欲言又止,想起“藏拙”两个字——自从被白鹿原唐朝魔方大墓底下的封印“开光”,包括嗅觉在内的五感便超乎常人了。

    嵯峨侯爵回客房拿出一块肥皂,被十五岁少女用过一半,像块珠圆玉润的雪白骨头。

    秦北洋将肥皂放到鼻息前,闭上双眼,仿佛海拔升高三千米,石头大厦与黄浦江全部消失,只剩满地葱翠的香草,棉花般的连绵雪山,秀美的少女峰近在眼前……

    “阿尔卑斯山?”

    “你怎知道?”侯爵惊讶地看着秦北洋,“去年,日本帝国驻瑞士公使带给我的礼物,这种肥皂使用阿尔卑斯山少女峰下的香草原料,气味举世无双,适合十二到十八岁的少女,产量极为稀少,只在瑞士本土销售。光很喜欢这种肥皂,每天用它洗澡。”

    “对了,全上海只有光一个人身上有这种阿尔卑斯山的香草气味!”

    秦北洋将这块肥皂放到九色的鼻子前,小镇墓兽如同追逐猎物的獒犬嗅了嗅,双眼发出绿光,仿佛已看见被阿尔卑斯山香草包围的美少女,就要往南京路猛冲。

    “九色带我们去找光!”秦北洋跨上乌骓驹的汗血马,转头高声道,“刺客极其危险,芥川先生,请你与嵯峨侯爵留在饭店。今晚,我必将侯爵的掌上明珠奉还!”

    小镇墓兽,迫不及待地一骑绝尘,秦北洋强忍灼烧的胸腔,骑着汗血马紧追不舍。老金骑一匹淡栗色银鬃公马,中山骑一匹菊花青母马。希尔顿警察跟几名印度巡捕,驾着汽车跟在后头。

    上海滩,南京路,千万种气味纵横交织。各色人种的气味,各色动物的气味,女人的胭脂水粉,男人的烟土狐臭,南货店里的开洋干鲍,小菜场里的花椒大蒜,还有永安百货里的法国香水……在九色与秦北洋的鼻子里,开了一座琳琅满目的气味博物馆。

    但没有一种气味,能够掩盖阿尔卑斯山少女峰下的香草,还有这种香草与肥皂的化合物,残留在十五岁日本少女皮肤深处的芳香分子,犹如密密麻麻的昆虫爬入九色的鼻孔,犹如棺椁打开瞬间封闭了三千年的腐烂灰尘……

    ※※※

    过了静安寺,过了外国坟山,前方道路变成坦途。进入一派田园风光,唯独冬日的萧瑟让人心悸。小镇墓兽与汗血马走得比谁都快,下午三点,这才来到青浦县的一片荒野,平地凸起一块坟冢般的小山丘。

    九色停下来了。

    就是这儿?秦北洋下马询问当地农人,方知此地名叫福泉山,曾经有一座古庙,早已破败,据说山下有古墓,百姓称为丞相墓,又称黄耳冢。

    “哪个丞相?那个黄耳?”

    中国历代那么多位丞相之中,名叫“黄耳”的丞相倒是闻所未闻!

    怪不得,越靠近这个地方,胸口的和田暖血玉坠子就越有感应——秦北洋今晚要钻的古墓,已有下落了!

    此地农人茫然无知,只指着一块倒在野草中的残碑。秦北洋拂去碑上的灰尘,再用清水一浇,方才显露几行碑文——

    福泉山头丞相墓,通波曲曲绕墓门,日露青枫不知路,寻春来吊墓中魂。

    看字体多半是明清人士,但此墓应该不是明清的,碑文当是后人凭吊所留,依然无法解答墓主人的身份。

    公共租界巡捕房的汽车也赶到了,但这里已属华界,巡捕房无权执行公务,只能在外等候。忽然,希尔顿警长仔细端详秦北洋的面孔,似乎想起了几年前……

    “等一等……我记得你的脸……秦?”

    “是我,1917年12月,我也上过你们的悬赏通缉令!”

    秦北洋淡然一笑,很快发现了墓道口。九色狂躁地要冲进去,还是秦北洋将它牢牢地控制住。

    “阿海为何要预设战场于此?”还是老金想的周到,“他不是最害怕九色吗?到了古墓深处,岂非镇墓兽的用武之地?且慢!”

    老金三步并作两步爬上山,烧起一堆干柴和牛粪,再向巡捕房要了一个备用轮胎,直接扔入火堆。少顷,福泉山顶升起一堆浓烈的黑烟,如同古代烽火台的狼烟,黑龙般的直冲天际,几十里外都能瞧见。

    秦北洋抓起洛阳铲问:“老金,为何点起狼烟?因为将有一场大战?”

    “主人,关键时刻,自有分晓!”

    老金说罢,扛着矿工镐,背上“地宫道”的包袱,步入深深的墓道。

    深呼吸,大量古墓里的空气,犹如新鲜的粮食涌入肺叶,瞬间让秦北洋心旷神怡,似乎“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不过,中山却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尚未通过“地宫道”考试的十七岁少年,除了太白山上的秦始皇陵地宫赝品,尚未真正进入过真正的古墓。

    这座墓的规模不大,墓道没走几步,便看到一片空旷的墓室。马灯照亮幽暗飞舞的灰尘,还有地上的五具尸体。

    新鲜的尸体,关节还是柔软的,尚残留余温,到处都是血迹。最重要的是,死者的脖颈都被某种利器割断了。

    阿海的标志。

    尸体又是谁呢?从地上抛弃的镐子与锤子,以及打碎的坛坛罐罐来看,无疑是盗墓贼。

    不过嘛,老金判断墓道并非这伙人打开的,几百年前已被盗掘。眼前的盗贼只是碰巧进来顺手牵羊,却意外撞上阿海的倒霉蛋罢了。

    九色找到了下一道墓室门,半敞开着,里头亮着幽幽的光。

    尽管简短商议,中山毕竟年轻缺乏探墓经验,由他留在门口殿后。交给他一把匕首,一支快枪,还有一张钢质十字弓。

    秦北洋与老金钻入墓室门,只见一片破烂狼藉,甚至爬满了蜘蛛网,有尊被打碎的石棺,早已被盗墓贼洗劫一空。地宫角落有不少破碎的骨骸,不晓得是盗墓贼还是墓主人的?

    “光!”秦北洋高声呼喊着光的名字,“ひかり!”

    地宫中传来空空荡荡的回音。

    深呼吸,他闻到了光的气味,飘荡在古墓尘埃颗粒之中,阿尔卑斯山少女峰香草的芬芳……

    老金发现墓主人的大棺椁旁,还有个小棺椁,同样被打碎了,难道是小孩子的骨骸?

    秦北洋好奇地用马灯一照,似乎是具怪物——不,这不是人类所有的。

    棺椁中的头骨、脊椎骨还有肋骨的形状,似乎是一条小狗?什么品种就难说了,或许是学名“中华田园犬”的草狗柴犬?生前体型绝不会超过眼前的九色。

    “光在哪儿?”

    这回是秦北洋对着九色吼叫,小镇墓兽闲庭信步地走到地宫中央,用蹄子敲了敲地下。

    他和老金扫开破碎的砖瓦,露出一方墓志铭。马灯依次照出文字,虽也是工整的楷书,笔锋却与唐朝白鹿原大墓地宫的“大周故终南郡王墓志”明显不同。

    秦北洋从小学习墓匠之道,父亲教会他刻碑的基本功,自然也懂书法字体。这墓志是魏碑字体,上窥汉秦,下达隋唐。早期楷书残留汉隶笔法,苍凉悲壮,堪称历代碑帖之极品,可管窥出魏晋风骨之独特美——

    晋故持使节后将军河北大都督平原内史关中侯陆机墓志铭

    墓志的标题,表示墓主人身份,秦北洋注意到了“陆机”两个字。

    正文第一行“君讳机字士衡吴郡华亭人也祖逊吴丞相父抗吴大司马”。

    “陆机,字士衡,吴郡华亭人,祖父陆逊是三国东吴丞相,父亲陆抗是东吴大司马。”

    秦北洋低声翻译了一遍。《三国演义》与《三国志》的来龙去脉,他可是如数家珍。东吴风流人物,除了大帝孙权,首推周瑜公瑾,再便是江东大族陆逊,袭荆州,斩关羽,烧夷陵,可说是蜀汉的苦主,逼得刘备死于白帝城。

    墓主人已昭然若揭:西晋大文豪陆机,字士衡,又称陆平原。

    华亭谷,丞相墓,黄耳冢。

    上海,古称华亭,又名云间。静安寺始建于东吴孙权的年代。陆逊被封华亭侯,世居华亭谷,生东吴大将陆抗。陆抗有二子,一名陆机,一名陆云,西晋灭亡东吴。陆氏兄弟出仕京城。陆云字士龙,遇洛阳才子荀隐字鸣鹤,自我介绍“云间陆士龙”,荀隐答曰“日下荀鸣鹤”。两人无意间的“云间陆士龙,日下荀鸣鹤”竟成为史上第一对联,至今无出其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