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星期过去了,下周的周六──
早上七点左右,井野里子正出门倒垃圾,看到隔壁阿部家的皇冠车正驶出车库。开车的是男主人阿部佐智男,他的妻子芙美子正在门口送他离开。车子离开后,芙美子发现里子正看着自己,微微欠身打着招呼。
“你先生出门吗?”里子问道。
这也算是一种打招呼的方式。
“朋友找他去伊豆打高尔夫,明天晚上才回来。”
“那你一个人看家?”
“对啊。所以,等一下我打算难得一个人去逛街。”
“好主意,不能只让男人快活逍遥。”
听到里子这么说,芙美子笑着微微欠身,走回了屋内。里子发现她的笑容有点不太自然。
※※※
伊豆下田的皇冠饭店内──
柜台的笠井隆夫接起了二一二号房打来的电话,这个房间是双人房,但只有一个四十出头的男性客人办理入住。
“您好,这里是柜台──”
他还没说完话,就听到一个女人尖叫道:“不好了,请你赶快过来!”
听到这么尖锐的声音,笠井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问:“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女人的声音再度刺进了他的耳膜,但比起她的声音,女人说的话令笠井脸色大变。
“不好了,他们喝了啤酒,然后……然后……我老公和阿部先生都倒在地上了。”
※※※
静冈县警的刑警接到饭店报案后,约十五分钟就赶到了现场。几名刑警在负责柜台的笠井和总经理久保带领下,赶到命案现场的二一二号房。
房间内有两具尸体,其中一个躺在床上,另一个倒在地上。床上的男人头枕在枕头上,身上盖着毯子,而且脸朝着墙壁,乍看之下会以为他睡着了,倒地的男人似乎在死前曾经痛苦地挣扎。
桌上有两个啤酒瓶和三个玻璃杯,其中一瓶啤酒已经喝空了,另一瓶也只剩下一半。三个杯子中,其中一个喝空了,另一个还剩三分之一,最后一个杯子倒在桌上,里面的啤酒都倒了出来。
“有住宿登记卡吗?”理着平头、皮肤黝黑的刑警问笠井。
笠井和久保不想看到尸体,正在走廊上待命。
“呃,在这里……”笠井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登记卡交给刑警。
“嗯,阿部佐智男……原来在赤根工业工作,这么说,是从东京来的。你们知道哪一个人是阿部吗?”
“知道,躺在床上的那个是阿部先生,这个房间登记的是阿部先生入住。”
“那另外一个人呢?”
“我没见过,但应该是真锅太太的先生。”
“真锅?喔……”刑警看了另一张住宿登记卡点了点头。
“真锅秋子,同住的是真锅公一。嗯,用太太的名字登记入住的情况很少见。”
“是啊……”笠井偏着头,“登记入住的时候,只有真锅太太一个人,她说她先生晚一点才会到。”
“真锅太太说,倒在地上的这个人是真锅公一吗?”
“对。”笠井缩了缩脖子,点了点头。
“她说死者喝了啤酒,突然感到很痛苦吗?”
“对。”笠井回答。
总经理久保在一旁仍然脸色铁青。
“这个啤酒是房间冰箱里的吗?”刑警看着久保问。
久保用略微颤抖的声音说:“好像是。”
“每天什么时候补充?”
“应该是今天早上。呃,要不要找负责的人过来?”
“那就麻烦你了。”
听到刑警这么说,久保快步走向电梯。刑警目送他离开,再度将视线移回笠井身上。
“那真锅太太目前在哪里?”
“呃……因为隔壁房间刚好空着,所以请她在那里待命。”说着,笠井指着隔壁二一三号房间。
刑警点点头,向身旁那个身材高大的年轻刑警使了一个眼色后,敲了敲隔壁房间的门。听到里面传来一个柔弱的声音后,打开了门。房间里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中长的头发染成深褐色,脸上的妆很浓,一双凤眼乍看之下感觉很强势,但充血的双眼似乎道出了她内心的惶恐。
刑警自我介绍说,他叫小村,然后问屋内的女人:“请问是真锅秋子太太吗?”
女人默默地用力点头。
秋子坐在房间内的椅子上,小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年轻刑警站在旁边。
“这次是来旅行吗?”小村问。
真锅秋子轻声回答说:“是的。”
“听柜台的人说,你们的房间并不是隔壁的二一二室。”
“对,我们的房间……我记得是三一四室。”
“好像是这样。不好意思,我们知道你现在很伤心,可不可以请你说一下当时的情况?”
“好。”她小声回答。
“首先关于二一二室的男人,他和你们夫妻一起来这里吗?”
秋子拿出手帕,按着眼角,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呃,要说明这件事……可能要从头说起。”
“没问题,请从头说起。”
小村跷起二郎腿,似乎打算好好听她细说从头。年轻刑警站在原地,拿出了记事本。
“呃,其实这次旅行是我先生提出来的,他说偶尔去伊豆度个假也不错。”
“什么时候?”
“一个星期前,因为他以前从来不会提出这种要求,所以我有点惊讶。”
自己已经多少年没有陪家人了?小村突然掠过这个和案情无关的念头。
“这么说,旅行的相关安排都是由你先生包办的吗?”
“不,这家饭店是我预约的,因为我先生提出要住这里。除了饭店以外,其他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因为我们是开车来的。”
“为什么你先生说要住这家饭店?”
听到小村这个问题,秋子摇了摇头。
“详细情况我不是很清楚,我记得他有提到,之前住在这里的感觉很不错。”
“原来是这样。”小村点头,然后微微抬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秋子轻轻闭上眼睛,用力深呼吸,似乎想平静心情。
“于是,今天早上,我们从家里出发。开车来这里的路上,我才听说阿部先生他们也来参加这次旅行。”
“阿部先生就是死在床上的那个人吧,你说阿部先生他们……是指?”
“我先生说,阿部先生夫妻也会一起来。”
“夫妻?这么说,阿部太太也在这里吗?”
刚才柜台的人说,阿部佐智男是单独来的。
“照理说,应该是这样……”秋子用手摸着右脸,偏着头纳闷。
“可不可以说一下阿部先生和你们的关系?”
小村改变了问话的方式,秋子微微挺直了身体。
“阿部先生的太太芙美子是我短大时期的好朋友。”她说:“所以,我们已经有将近二十年的交情。我们结婚后,两对夫妻也经常来往。”
“除此以外还有其他交集吗?比方说,是公司的同事之类的。”
秋子摇头。
“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只是因为我们的丈夫也很合得来,他们经常一起去打高尔夫。”
“以前也曾经像这样,两对夫妻一同出游吗?”
“对,每年有一到两次。”
“那再回到刚才的问题,”小村抬眼看着她,“你是在今天来这里的途中得知阿部夫妇也会一起来,为什么你先生之前没有告诉你?”
“我先生说,”秋子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他说昨天才临时决定阿部先生他们要一起来,所以来不及告诉我。”
“是喔。”小村觉得这件事不太自然,“居然会忘记这种事,似乎有点奇怪。”
“我也这么觉得,但我先生是这么说的……”秋子低着头,用手搓着手帕。
“没关系,”刑警说:“他说昨天临时决定阿部夫妇也要同行,以前也曾经有过类似的情况吗?”
“不,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
“为什么这次突然决定这么做?”
“听我先生说,他觉得人多比较好玩,所以昨天打电话给阿部先生。结果,阿部先生一口答应了。”
“原来是这样。”小村点点头,但心里却留下了疙瘩。
真锅公一为什么前一天突然邀阿部夫妇?而且为什么一直隐瞒他太太?然而,秋子恐怕无法回答这两个问题。
“好,请继续说。你是在今天来这里的途中,得知阿部夫妇也会一起参加这次的旅行。”
“对……呃,然后,我就来饭店办理入住了。”
“等一下。”小村伸手制止了秋子。因为他想起了笠井的话。“是你办理了入住手续吧?听柜台的人说,当时你先生并没有和你一起来。”
“对,因为快到饭店时,我停了车,我先生下了车。他说他在附近有朋友,和那个朋友约在咖啡店见面。”
“朋友?”小村情不自禁提高了音量。他发现情况向微妙的方向发展。“怎样的朋友?”
“我不知道。”秋子回答得很干脆,“我也问了我先生,但他只说是一个朋友。”
“哪里的咖啡店?”
“就在来这里的路上,有一家叫‘白’的咖啡店。”秋子从放在一旁的行李袋里拿出火柴盒,放在小村面前。“就是这家。”
小村拿起火柴盒,白色的火柴盒上用黑色的字写着“白”字,设计很简单。背面印着地图,的确就在饭店附近。
“为什么你有这个火柴盒?”小村拿着火柴盒问。
“我先生在咖啡店门口下车时交给我的,他说等我办好入住手续时,打电话到咖啡店告诉他房间号码。等他和朋友聊完之后,会直接来房间。”
“所以,你先生去那家咖啡店前,就已经有这盒火柴了吗?”
秋子没有马上了解这位刑警话中的意思,然后才点了点头说:“对,没错,应该是这样,我想他以前应该去过。”
“似乎是这么一回事。”小村仔细打量火柴后,交给一旁的年轻刑警,再度转头看着秋子。“所以你独自来到饭店,办理了入住手续。”
“对,我去房间后,按他的吩咐,打电话到咖啡店。”
“当时,你先生说什么?”
“他说已经办完事了,马上就会到。”
“这么快就办完了?”小村看着秋子的表情问。
但她面不改色地回答:“对喔。”
“结果,你先生很快就到饭店了吗?”
“差不多十分钟左右后到的。”
“然后呢?”
“他问我阿部先生他们住在几号房,他曾经叫我问柜台。于是,我告诉他是二一二室,他说去打声招呼,就离开了房间。”
“只有你先生一个人去吗?”
“对,我说要和他一起去,他说只是打声招呼而已……”
小村抱着双臂,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秋子继续说:“不一会儿,房间的电话响了。我接起电话,原来是我先生打来的,他说他在阿部先生的房间,干脆坐下来聊天了,叫我也一起过去。于是,我去了他们房间,发现我先生独自坐在那里喝啤酒。阿部先生躺在床上,我也没看到芙美子。”
“等一下,你去那个房间时,阿部佐智男先生已经躺在床上了吗?”
秋子的喉咙动了一下,似乎在吞口水。
“对,我问我先生是怎么回事,他说阿部先生有点累了,所以想躺一下。我又问芙美子去了哪里,他说出去买东西了。”
“除此以外,还有其他不对劲的地方吗?”
“这……总之,我觉得不太对劲。”
然后,她好像突然感到一阵寒意,开始搓揉着两只手臂。
“当时,你先生已经喝了啤酒吗?”
“对,他也叫我喝一点。”
“他拿出杯子,帮你倒了啤酒吗?”
“对。”秋子缩起下巴。
“你喝了吗?”
“不,我……”她迟疑了一下,低头拿起放在腿上的手帕,再度压着眼角。“我正打算喝的时候,我先生突然大叫一声,露出痛苦的表情。我问他怎么了,但他根本无法回答……不一会儿,就躺在地上不动了,想不到就这样死了……”她摊开手帕,按着双眼。
“于是,你慌忙联络了柜台吗?”
她用手帕捂着脸,点了点头。
“真锅太太,请你好好回想一下,”小村伸着脖子,看着低着头的她说:“关于你先生在感到痛苦前的情况,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或是你先生做了什么?”
秋子把手帕拿了下来,她的眼眶泛红,鼻子也红了。
她偏着头说:“我不太清楚,他只有喝啤酒。”
“他的啤酒是自己倒的吗?”
“对啊……”说到这里,秋子的眼神突然放空了。
“怎么了?”小村问。
她用茫然的眼神看着小村。
“因为他在我杯子里倒了太多啤酒……所以……我又倒了一点给他。那时候,他……正从冰箱里拿干果出来。”
小村的脑海中闪过一阵电光石火,隐约觉得似乎看到了这起命案的核心。
他按捺着激动的心情问:“你先生喝了啤酒之后,开始感到痛苦吗?”
“对……难道啤酒里有放什么东西吗?”
“我想应该是。”
秋子的脸顿时露出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也许是想到有可能是自己送命,和丈夫代替了自己送死的心情交织在一起。
“我们已经了解了。”小村站了起来,“本案应该会朝他杀的方向侦办,我们会全力以赴,力求早日破案。”
秋子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就拜托你们了,如果是有人蓄意杀害,希望赶快把凶手绳之以法。”
“这件事就交给我们吧。”小村低头看着她说,但在心里却没有十分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