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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狗摇着尾巴在客厅里走了两步,因为多出了两个陌生人,他不敢太活泼,主人不在家,他就只能躲在沙发后面静静地呆着,小眼睛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这两个人。

    “喝杯水。”冯子靳从厨房走出来,将透明的玻璃杯摆在陈熹面前的茶几上,“擅自开了橱柜找水杯,希望你哥哥不会介意。”

    茶几上其实还摆着两杯茉莉花茶,只是陈熹一口也没动。

    茉莉花茶是她和陈烁的母亲当初最爱喝的,几乎每天都会泡,屋子里总是飘着一股淡淡的茉莉清香。兄妹俩自小受到母亲的影响,也爱上了这种茶。

    只是自从车祸发生以后,陈熹去了美国,忽然之间戒掉了很多从前养成的习惯,甚至对一些从前钟爱的事物产生了抗拒心理。

    心理医生说这是心理创伤的一种体现,她既然不喜欢了,那就戒掉也没有关系。

    而茉莉花茶也是其中一种。

    陈烁并不知道,但冯子靳知道。

    下午一两点的太阳从窗外照进来,陈熹坐在轮椅上,背后就是落地窗。光线将她的背影变得柔和纤细,乍一看,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她接过水杯,端起来的时候手有些发抖,水接得比较满,水平面摇摇晃晃的,险些溢出来。

    冯子靳抽了两张纸巾,俯身替她把毛毯表面的两点水渍擦去,“抱歉,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水接得太多了。”

    陈熹顿了顿,看着个子高高的男人俯首替她擦水渍,嘴唇抿了抿,腿也下意识地想要往旁边偏,然而只是动了动,到底没有偏离多少。

    最后才摇摇头,“不是你的问题,用不着道什么歉。”

    冯子靳直起身来,听见她慢慢放低的声音:“本来就是我自己有问题。”

    他一顿,将纸巾扔进垃圾桶里,“又在说什么胡话?”

    声音是宠溺的,是温柔的,是冬日的阳光和春日的柳絮。

    陈熹喝了一口水,简简单单的动作也伴随着双手的轻微颤抖,放下水杯的时候,冯子靳替她接了过去,放在茶几上。

    她忽然开口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不是说好回来一周吗?”他下意识地擡起头,唇边有浅浅的笑意,“你忘了?”

    陈熹看着他,摇摇头。

    她的脸上没有笑意,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

    冯子靳心下一动,面上的笑意也渐渐消失。

    然后他听见陈熹对他说:“既然婚礼也取消了,我也没有什么大事需要出席,一直留你在我身边照顾我也很麻烦你——”

    “你知道的,我从没觉得麻烦。”冯子靳打断她的话,双眼直视着她。

    陈熹和他对视片刻,把视线移开了。

    她说:“冯子靳,明天就回美国吧。”

    冯子靳停顿片刻,拿出手机,“那我跟航空公司联系一下,改签机票。”

    陈熹没说话,只是轻飘飘地伸手按住了他拿着手机的那只手,“不用,我已经重新订好了机票。”

    她的眼神一直没有与他接触,声音也很浅很淡,“订单号发到你的邮箱里了,是明晚七点的航班,你提前两个小时去机场取票就行。”

    他一直和她在一起,她无法直接和航空公司订票,所以只能背着他在网上把票定好。

    冯子靳一顿,声音略微擡高了些,“我提前两个小时去取票,那你呢?”

    陈熹不说话了。

    他几乎是立刻打开了手机邮箱,调出了航班信息,邮件内容显示的乘机人数……是一。

    视线刷地落在陈熹身上,他把手机扔在茶几上,仍然轻声问她:“你不跟我回去?”

    陈熹摇头。

    “为什么?”

    她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我哥在这里,我的家也在这里,以前是为了隐瞒自己……隐瞒自己身体残疾的事实,而今陈璐瑶那么闹一场,所有人都知道我的事了,也没必要躲到美国去自欺欺人了。”

    “那我呢?”

    “你前途一片大好,上司器重,业绩出色,就不要为我耽误宝贵的时间了。”陈熹说。

    气氛凝滞了片刻。

    片刻后,冯子靳端起茉莉花茶喝了一口,姿态优雅,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轻微颤动了片刻,像是一片轻盈的雪花从树枝顶端簌簌落下。

    然后趋于岑寂。

    他微微一笑,“我留下来照顾你,什么时候想回去了,我们再回去。”

    “我有哥哥照顾,真的不需要麻烦你了。”陈熹擡起头来看着他,“我哥哥是医生,余姐姐又是护士,他们俩可以把我照顾得很好,你真的不用担心我。”

    “不用担心你?”冯子靳反问,声音一直是那种不动声色的温润如水,但眼下,他轻飘飘地把视线落在陈熹面上,然后轻描淡写地问她,“你觉得可能吗?”

    “……”

    “担心了这么久,平白无故叫我不担心了。陈熹,你觉得人心不是肉长的,是有遥控器可以随意调控的?”

    “……”

    冯子靳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黑漆漆的柔软发顶,慢慢地伸手在她的发丝上揉了两下,“养只宠物尚且知道要有责任心,不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怎么,换成我了反倒不用顾忌这些了?”

    他是用饱含笑意的声音说着这样的话的,漫不经心,从容不迫。

    然后他蹲下身来,离她很近很近,近到她闪避不开他的视线。

    片刻后莞尔,“你留,我留;你走,我走。”

    陈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大门传来的动静。

    门开了,陈烁带着余田田一起走进来。热狗几乎是一瞬间扑出了沙发,陈烁朝它张开双臂,于是它开开心心地投入了……余田田的怀抱?!

    陈烁的脸一瞬间臭了,“坏狗,不认识谁是你主人了吗?”

    陈熹赶紧笑着问了句:“买好菜啦?”

    余田田的脸瞬间一红,赶紧把热狗放了下来,一脸心虚都要昂子——因为他们两手空空,只是出门胸了那么个咚,接了那么个吻,然后就回来了……

    但陈烁镇定自若地说:“这位粗心大意的护士同志记错了,冰箱里有菜,走到一半的时候想起来了,所以又回来了。”

    四目相对,反正不是智障的都看得出谁心里有鬼。

    冯子靳已经直起了身子,陈熹笑着说:“哥,我来厨房看你做饭。”

    他一顿,却看见陈熹在把自己推去厨房以前,擡头最后看了他一眼,“吃顿饭吧,休息一晚,明天回去。”

    她没有理会他刚才的那番话,仍然铁了心要把他赶走。

    说完她就去了厨房,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

    余田田有心把空间留给她和陈烁,于是朝陈烁眨眨眼,“我就不来帮你了,反正你是陈大厨,不需要我的协助。”

    她坐到了沙发上,客客气气地对冯子靳说:“别管他们,冯先生你坐,咱们只顾吃就行。”

    厨房里,陈烁把妹妹推得离炉子远了些,叮嘱她:“别离太近,免得一会儿油溅到你身上。”

    他帮她搭好腿上的毯子,第一次认认真真地低下头来看着她的腿,片刻后收回视线,“准备好看我大显身手了吗?”

    陈熹笑起来,眨眨眼,“时刻准备着。”

    陈大厨这就开始嘚瑟了。

    他刀工不错,手起刀落就将青椒切成了粗细均匀的,手脚麻利地又剖好了鱼。

    陈熹笑着说:“哇,刀法真棒!”

    他勾起唇角,“天天都在手术室操刀,刀法能不好吗?”

    陈熹:“……”

    切人和切菜也能比?

    陈烁爱耍宝,炒菜的姿势有模有样,为了显摆,还刻意在空中抖了抖锅,中途没有溅出一滴油。

    糖醋鱼,青椒鸡丁,炝炒油麦菜……他的菜全部出锅时,色香味俱全,好不诱人。

    他用筷子夹起鸡丁喂了陈熹一小块,期待地问:“好吃吗?”

    陈熹笑完了眼,“好吃!”

    哥哥做的又怎么会不好吃呢?

    她好像很久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里,眉眼间俱是笑意,唇角也弯得像是天边的新月。

    但陈烁看着看着,却看见了她眼底隐隐闪烁的亮光,顿时就没有了动作。

    陈熹看着他,还在含笑问他:“哥你什么时候练出这么一手好厨艺的啊?该不会为了娶到余姐姐,所以奋发图强苦练厨艺吧?”

    她记得陈烁以前是最不爱踏进厨房的,嫌弃这种地方油腻腻的,是只有老妈子才会喜欢的。

    陈烁把筷子放回橱柜上,转过来蹲下身,摸摸她的头,“不是,是特意为你学的。”

    这下换陈熹一愣。

    破天荒的,陈烁说起了从前的事情。

    “当初你走了以后,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你会回来。我盼着你能好起来,像以前一样做个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小姑娘,就算调皮淘气也没关系,我都让着你。但是医生的话摆在那里,就算我的愿望再美好,也不得不接受最有可能的那个版本——你站不起来,你需要人照顾,你没有办法回到以前。”

    他伸手摸到了她的脸,“那个时候开始,我就问自己,我该做些什么?答案是我必须学会怎么去照顾你。”

    所以他开始学习做饭,开始学习如何去照顾一个人,所以他不仅学会了如何一个人生活,还学会了如何照顾好宠物——热狗的出现不过是为了练习,因为有一天他要负担起照顾陈熹的责任,就算是一辈子,他也没有任何怨言。

    陈熹的眼圈瞬间红了。

    她摇头,“我不希望我成为你的负担。”

    “你从来就不是负担,是我的责任。”陈烁望着她,声音里多出了一丝苦涩,“其实早就准备好了一切,早就该接你回来,但我心怀愧疚,不敢面对你,我甚至不敢看到你的腿。因为你变成今天这样,少不了我的责任。是我这个当哥哥的肆意妄为,做得太少,才让你代替我冲出了门,和妈一起坐上了车;是我没能阻止你,才让你和妈——”

    一只纤细的手指停在了他的唇上。

    陈熹掉眼泪了,一边摇头一边说:“不是,这些事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所有的选择都是自己做出来的,事情发展到哪一步,当初谁也不知道。你根本没有必要自责,哥。”

    她低头,掀开腿上的毯子,“早些时候也会自怨自艾,恨命运不公平,为什么这种事情就发生在了我的身上,为什么我才那么小就是去了双腿,还不能再拿起画笔……”

    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滴在地上,砸在谁的心里。

    但她擡头擦干眼泪,破涕为笑地望着哥哥,“可是也不全是遗憾,也有收获的。”

    她从脖子上拿起那只轻便小巧的单反,“你看,我现在虽然不能拿笔了,但是我还能摄影。”

    相机是经过冯子靳改良的,比普通的相机轻便了很多,她虽然拿起来仍然有些吃力,却不至于拿不起来。

    “我的手虽然会颤抖,但是拍摄光线的时候会因为颤抖而产生一些附加效果,相片也许会模糊一些,有时候甚至看不真切相片上的景物,但是冯子靳说,模糊也有模糊的美。”她笑起来,“哥,他还把我的照片拿去参展了,照片的名字是不完整的美。虽然没有得奖,但是主办方的摄影大师亲自登门拜访,告诉我他很喜欢我的作品,希望我能继续摄影,展示出更多成果。”

    她笑得那么开心,拿着相机对他说:“虽然不能画画了,可是我一样能捕捉到这个世界的色彩和动人风景,这样还有什么不够呢?”

    可是这样说的同时,她也慢慢想起来了,冯子靳明天就要走了。

    是她亲自赶走他的。

    从今以后大概再也没有人会陪她去海滩等日出日落,手把手地教她如何摄影了。

    从今以后再也没有那个男人永远停驻在离她很近很近的地方,只要她回头,他就会回以一个温柔缱绻的笑容了。

    也不知是想起了往事,还是冯子靳的缘故,她的眼圈又红了。

    陈烁拽着毯子,看着她纤细瘦弱的双腿,低声问:“会疼吗?”

    她摇摇头,“下雨天冷的时候会有感觉,其余时候都不痛。”

    陈烁闭了闭眼,把她的头按进怀里。

    他说:“回来就好。”

    从今以后,我来照顾你。

    “你余姐姐人很好,照顾人也很有耐心。”

    她也和我一样疼你,也许会给你我没有的温柔与呵护。

    “熹熹,留下来吧,以后我们一起生活。”

    这样,才够圆满,才够完整。

    陈熹重重地吸了吸鼻子,笑起来,“好,留下来。”

    留下来,从今以后回到一家团聚的日子。

    留下来,从今以后放冯子靳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