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笑忽然就觉得委屈极了,头一低就咬在他肩膀上。
她能感觉到他肩膀蓦地一僵。
这男人骨头硬得可真咯牙,咯得连笑眼泪都下来了,可她就是不松口。眼泪竟也源源不绝。
打这架太疼了。
但是……
她应该算胜利了吧。
战胜了自己的噩梦。
方迟硬生生受下这一口,直到其他人都出了病房,就余他和她。
不知是哪件事先发生,是她先松开牙关,跌坐回病床上嗷嗷哭,还是他先转过身,将她轻拥进怀。
连笑真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没哭得这么毫无形象过。
哭到最后都闭住了气,哽咽着哽咽着,鼻涕都下来了。
眼看她鼻涕都快流进嘴里,方迟正愁手头没有纸巾,准备拿袖子给她擦,她却猛地一吸鼻子,鼻涕又被她吸了回去,直看得原本一脸隐忍着心疼的方迟当即哭笑不得起来。
他的心疼,她没瞧见;他的哭笑不得,她却一擡眼就发现——
这下更是委屈得不行:“我都破相了,你还笑……”
她如今鼻青脸肿的样子,大概丑得至极,连笑当即就要埋下头去。
却被他双手捧住脸。
他仔细瞧她,眉微微蹙着,眼里克制着什么。
如果可以,方迟宁愿这些伤全落在他身上……
连笑看着他因压抑着太多情绪而微微闪烁的瞳孔,还以为他起码会安慰下她还是很美,他却无比实在:“是挺丑的……”
连哄,都不屑于哄她了么……
连笑顿时心灰意懒。
这就要挥开他的手,躲回去蒙住被子。
他却稍稍施了力,依旧捧着她的脸。
力度掌握得很巧妙,既不会弄疼她,也教她躲不开。
他的眸光,明明灭灭。
他的音色,沉郁顿挫:“以后只有我肯要你了。”
“……”
“……”
她身上的伤,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连笑成功获得保释,在医院里待了三天就已经待不住,各项体征一正常,就嚷嚷着要出院。
病人最大,方迟只能照办。
连小姐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上下车都由方迟替她开门,连笑还觉得不够,一脚刚踩下车就抚额做头晕状,转眼又跌坐回去。
“还晕?”
连笑期期艾艾点点头。
方迟当即半个身体探进车来,抱她下车,在周遭人异样的目光中,一路抱着她往酒店大门走去。
连笑双臂环抱着方迟的颈项,一边继续做头晕状,一边得意地想,如果能有人拍下这幕发给方迟的白月光看看该多好——
气死她。
可惜,气死别人之前,连笑已经被自己此刻擡眼所见吓半死——
眼前竟是她之前住的那家克利翁酒店。
熟悉的大门,熟悉的门童……
连笑惊诧的目光刚来得及从酒店大门来到方迟脸上,人已经被抱进了酒店。
他压根未低头,按理说应该瞧不见她那心惊胆战的样,可他嘴角为何又扬起一丝一派了然的笑?
笑得一派了然,却问得不明就里:“不想住这家?”
“没……没有,”连笑掩饰着心虚,假笑着环顾四周,“这家……看着……挺贵啊。”
方迟抱着她一路进了电梯,看来是提前开好了房。
替他们按开电梯门的的那个服务生,连笑打眼一看便认出,正是她住这儿的那晚要帮她提行李的服务生,那服务生帮他们按开了电梯,又微笑着对着他们点头致意,吓得连笑赶紧把脑袋往方迟怀里埋。
可下一秒连笑就意识到自己干了件蠢事,欧洲人眼里亚洲人都长一个样,她如今又鼻青脸肿的,怎么可能会被认出来?
连笑没来得及从方迟怀中擡起头来,就感受到他胸腔微微一颤——
分明是因为笑了才引得胸腔一颤,可连笑猛然擡头,见到的却依旧是方迟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他怎么也选了这家酒店?
只是巧合?
连笑最终被他抱进了一间套房。
和她之前住过的套房几乎一致的内饰,只不过这间套房有两个卧室,方迟将她抱进其中一间卧室,连笑的行李竟然都在。
他是怎么把她的行李从连建平家带出来的?
太多疑问涌上心头,连笑正要开口,方迟的手机就响了。
连笑还没来得及看清来电显示上的名字,方迟已接听了电话:“喂?”
不知对方说了些什么,方迟将手机自耳边拿开一些,转而对连笑说:“你先休息,有事随时叫我,我就住隔壁卧室。”
说完便一边朝卧室门走去一边继续听电话。
连笑听他对着手机那端的人说了句:“我还在巴黎……”
这是在给谁报平安?
连笑竖着耳朵打算再听几句,刚走到门口的方迟却已顺手带上门,彻底将一切声音隔绝在了门外。
连笑盘算着,这个时间,国内都已凌晨了,该是多亲密的人才会在这个时间联系他?
瞬间就想到了方迟的那抹白月光。
画面感顿时来了。
【你怎么突然跑巴黎去了?人家好想你……】
【有要紧事必须跑一趟,不然我一秒钟也不想离开你。】
【我也是,我都睡不着……】
【那我陪你聊天,聊到你睡着,好么?】
【嗯……】
啊呸!
连笑当即大叫:“方迟!”
“方迟!!!”
“方……”
连笑正要喊第三声,卧室门已被“砰”地撞开,方迟深锁着眉冲了进来,转眼来到她床边:“怎么了?”
连笑紧抓着床单,“我……我做噩梦了……”又松了床单转而紧紧抱住方迟,“我……我害怕……”
她这么一抱,方迟手一滑,还保持着通话的手机就这么掉在了床边,连笑紧抱着方迟不撒手:“我害怕!”
她声音都这么大了,就不信手机那头的白月光还听不见……
听齐楚的叙述,方迟和他那白月光应该还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状态,既然还不是情侣,连笑自然不觉得自己现在这么做有什么错。
争取自己想要的,无可厚非……
她经历的这些,也足够她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了吧,做噩梦也绝对合情合理,再配上她的神演技,只能用四个字形容——天衣无缝。
至于方迟的反应——
也可以用四个字形容。
那就是——
全然不信。
“我才出去一分钟,你就能睡着还能做梦?”
连笑僵住。
千算万算,怎么就没算到这么大的漏洞?
连笑只能感慨自己大概是被连建平打傻了——
方迟却没有推开她。一手搂着她一手重新拿起手机,继续接听。
“对,是她。”
“她做噩梦了。”
方迟回答对方道。
连笑当即眉头一皱。
白月光竟然认识她?
太过不可思议,以至于当即一把夺过方迟的手机。
手机屏幕上的来电姓名分明是——
宋然?
她这又是假装做噩梦,又是夺过他手机,看来这通电话是彻底打不成了,方迟只能和宋然交代一声,草草结束通话。
“你怎么认识宋然?”
连笑眼角本就开裂,她如今这么一瞪,伤口泛起的疼意转眼就被扑腾而来的满腔震惊淹没。
“是他告诉我你护照真丢了,天天跑领事馆等消息。不然我也没办法从领事馆的登记信息里知道连建平的住址。”
连笑记得她在领事馆的登记信息里,填了连建平家作为临时住址。
可连笑刚想到此处,就被另一个巨大的震惊瞬间吞噬到骨头都不剩——
他认识宋然?
那他应该也有宋然的微信了……
那他应该也能看见宋然给她照片的留言……
所以,他也看见了……
她假装无家可归发朋友圈卖惨时,宋然可是回了她一句:“你不是住克利翁么?怎么流落街头了?”
他连这条也看见了?
所以……
她每一次撒谎,撒了什么谎,他都一清二楚?
难怪他之前一直不出现了……
连笑的脸白一阵,红一阵,声音都飘忽得不似自己的了:“我还以为你在和你的白月光……”
“……”
“……”
“白月光?”
可算轮到方迟不明就里了。
撒谎的代价,连笑领教德透透的了。
哪还敢隐瞒?
索性都说了。
这个男人大概是测谎仪转世?
连笑正腹诽着,正见方迟无奈地摇摇头:“齐楚的话你也信?”
他这话,深意可就多了。
连笑琢磨来琢磨去,顿时眸光一亮——
所谓的白月光是假的?
压根就没这么一号人?
可连笑刚以为自己猜对了,都还来不及暗自窃喜,方迟却又说:“她明明很漂亮。”
“……”
连笑顿时又偃旗息鼓下去。
此刻心情,和坐过山车没什么两样了。
“我也不是什么单相思,她应该也有那么点喜欢我。”
连笑心情不由得又低落三分。
压着牙齿没说话。
“她……”
他那笑而不自知的模样落在连笑眼里,简直刺眼,赶紧挥手让他打住:“别说了。”
她不想再听下去了。
方迟看看她此番模样,笑得太过轻浅,陷入谷底的连笑哪看得见?
“我正好有一张和她的合照,要不要看?”
连笑这回倒没拒绝。
反正她已打定主意只相信齐楚的话而不相信他的话,他觉得他的白月光漂亮,肯定不过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齐楚的话才是正解,这白月光肯定不怎么样。
方迟就这么当着连笑的面摸出手机。
很快把屏幕送到连笑面前。
连笑深呼了口气,才做好心理建设擡眸看去。
“……”
“……”
“漂亮吧?”
方迟问她。
“……”
“……”
连笑就这么愣了半天,突然猛地擡头看向方迟。
在眼里那点不可思议就快要满溢而出时,又忍不住低头看向那张照片。
终于,木然地点了点头。
她能说她自己不漂亮么?
况且还是她精心P过的照片……
方迟这才从他的朋友圈相册里退出。
他们的这张合照,没删,只是被他锁了起来。
领事馆的旅行证终于办下来了,连笑却还是走不了——
她现在还是保释在外的嫌疑人。
一边在酒店住着养伤,一边远程监督国内的上新,一边还得等待警察的下一次传唤。
想想就生气。
连建平暂且不提,许阿姨的倒打一耙可真是打得连笑怀疑人生。
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连笑几乎一天一个报复的想法。
连建平虽人在巴黎,却依旧在国内挣钱。他手底下有大买手,国内有客户,代购生意还是挺挣钱的。巴黎不是连笑的地盘,国内可不一样,连笑总有一千种方法搞臭他的名声,让他无钱可挣。
“怎么样?是不是很绝?”
连笑正式行动前,总要问问方迟的想法。
还以为方迟会为她这绝妙的点子拍手叫好,启料方迟竟摇摇头:“不怎么样。”
“那有本事你想一个?”
“我已经想到了。”
“什么?”
方迟却讳莫如深。
只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连笑可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也万万没想到,警方再一次传唤她,已不再是因为她和连建平的纠纷,而是许阿姨突然起诉离婚。
以常年遭受家暴为由。
她自己的案子还没翻案,这桩离婚案却突然传唤她作证——
这天怎么说变就变?
之前还替连建平作伪证的许阿姨,突然亲身上阵,甚至还偷录下了连建平家暴的证据,连笑自然也就从前一个案子的嫌疑人摇身一变,成了这个案子的证人。
连笑再一次见到许阿姨时,许阿姨还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只不过麻木了多年的眼睛里,总算有了一星半点的神采。
至于这点失而复得的神采究竟源于何处——
“替我谢谢方先生。”许阿姨说。
连笑顿时目瞪口呆:“方先生?”
她认识的姓方的,可只有那么几个……
在连笑一片愕然的目光下,许阿姨却已胸有成竹。
连笑犹记得方迟否掉她毁了连建平代购生意的想法时,说的那番话——
“不怎么样。”
“那有本事你想一个?”
“我已经想到了。”
“什么?”
方迟却讳莫如深。
只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而此时此刻许阿姨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简直深得方先生的真传:“谢谢他教我录下证据,还帮我请最好的律师,等我拿到赡养费,连建平就算挣再多的钱,也是为我打工。”
离婚案比连笑的案子先开庭。
开庭前夜,本该和律师做最后沟通,可等律师走了,连笑却紧张得睡不着。
恰逢她刚获医生解禁,可以喝点小酒——
可惜,就算她再软磨硬泡,方迟也只允许她喝两杯。
两杯就两杯,连笑小口啄饮,滴滴如命。方迟则坐在吧台另一侧,帮她梳理隔天要在庭上说的话。
“明天就要上庭了,你教我几句法语吧。”
方迟头也不擡,正忙着把她届时要说的证词手写成小抄:“想学什么?”
连笑问:“法官阁下怎么说?”
方迟答:“Cherjuge.”
连笑依葫芦画瓢学了一遍。
方迟这才放下笔,擡眸看着她摇摇头:“和英语发音不同,法语的发音得更优雅些。”
优雅——
连笑深感受教,点点头。
“那该如何优雅地说出,我无罪。”
“Jesuisinnocent.”
“那该如何优雅地说出……”
“……”
“……”
方迟教了她一晚上,也一心二用了一晚上,终于把小抄都做好了。
见时间不早,明天还要上庭,不宜熬夜,方迟决定提前结束教学:“你学点基础的,其余的交给翻译和律师就行。”
连笑见他要走,赶紧叫住他:“等等!最后一个问题。”
方迟只得重新坐下,静待下文。
连笑却莫名地紧张起来,垂下眸,深思熟虑着什么似的。
转眼又蓦地擡起头来,看他的脸,看他的眼睛。
“最后一个问题,”连笑咽了口唾沫,“如何优雅地说出……”
“……”
“我想啪你……”
“什么?”
方迟眉头一皱。还以为自己听错。
连笑深呼吸一口。
挺直了背,似乎终是做好了决定——
“如何优雅地说出我想啪你。”
“……”
“……”
方迟深深地看她。
许久。
久到仿佛都能分析出她的太阳穴究竟急跳了多少下。
他终于开口了。
神色却有点紧绷:“Mademoiselle,Jepeuxteprotégertoutlavie.Jet-aime.”
“这么长?中文什么意思?”
他一不问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二来面色平静到教人丝毫猜不透心中所想,连笑严重怀疑他这个翻译是在糊弄自己。
方迟清了清嗓,道:“我有一笔几亿的生意想和你谈谈,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这答案绝了。
连笑却早已没心思拍手称快,又深呼吸一口,站起来走向他。
终是停在了他桌旁,捧起他的脸。
当着他的面张了张嘴。
却不是鹦鹉学舌。
而是回答他:“唔……有的。”
方迟一扬眉。
这个女人脸上孤注一掷的表情,是对他此番疑问的最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