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至晚不是藏毒。”
“应至晚就是吸毒。”
应至晚爸爸身上有种没吃过苦的气质,带着疏离和矜贵,不太贴地气。但是此刻,这张脸上带着满满的绝望:
“他吃这些东西已经三年多了。”
“他得了白血病,末期,治不好了。”
他声音不算大,整个屋子却因为这句话安静下来。
陆警官不可置信的张大嘴巴,不相信世界上有这样戏剧性的事。
他想再确定一遍,林大鹏从茶几上捡起包一次性餐具,在里面拆出一张纸巾,先一步递了过去。
林大鹏说:“抱歉应先生,你知道的,我们国家对毒品零容忍,既然有群众举报——”
应至晚爸爸拒绝了纸巾,红着眼眶问:“你们需要他的病例吗,那些药,他入关时已经报备过了。”
这是赶人离开的意思了。
反正也搜得差不多了,林大鹏示意收队。
他假装很随意的问:“应先生,不知令公子去哪了,我们来了好一会儿,一直也没看见他。”
应至晚爸爸并不担心:“他那个身体能去哪,估计是在周围溜达。”
说着,他眼圈又红了,“孩子活得真的太苦了,他已经决定、决定安乐死。这次回来,就是想再看看自己长大的地方。”
“我说让医生护士跟着,他也不同意。”
“我真的——”
说到最后,他转过身,不想在人前流泪。
他看起来并不知道应至晚和刘洋的事,也不知道应至晚已经失踪了。
林大鹏不忍心在此刻告知一位父亲这样残忍的消息,才想说点什么,门便开了。
众人齐齐看去,进来的并不是应至晚,而是许雅岚。
她看见众人十分愤怒,尖声道:“你们在应少家干嘛!”
陆警官才想出声制止,她却又道:“你们警察有没有脑子,应少不是绑架刘洋的人!”
林大鹏问:“你有什么证据。”
许雅岚脱口而出:“因为刘洋在——”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她很突兀的换了句话,“因为刘洋是被向小园绑架的。”
应至晚爸爸这时听明白了,“你们怀疑应至晚绑架别人?”
“开什么玩笑,就他现在的身体,不按时吃药就会疼死,还绑架——”说到这里,他意识到什么,“你刚刚说,应至晚一直没回来。”
许雅岚这时才发现他,尖利的声音立刻温柔起来,她喊道:“应叔叔,您——”
应至晚爸爸却没心情理她。
他掏出手机,哆嗦了好几次,才按下快捷键。
应至晚的手机依旧关机。
应至晚爸爸急了,大步上前,揪住林大鹏的衣领,“你和我说实话,你们到底为什么来的。”
林大鹏犹豫片刻,说道:“我们怀疑,应至晚和刘洋的绑架案有关。”
“你们疯了!”
不等应至晚爸爸说话,许雅岚又尖叫起来,“不是应少,真的不是应少,他明明——”
林大鹏的电话在这时候响了。
去查应至晚通讯信息的同事说,一个半小时前,应至晚的手机开过机,给刘洋打过电话。
根据信号定位,打电话的地址在老城区一栋废弃的冰棍厂。同事说,这冰棍厂属于刘洋爸爸的,因为位置偏僻,又是危房,平日根本没人靠近。
挂上电话,林大鹏有种‘国内如此’的感觉。
他问许雅岚:
“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担心刘洋的安全。”
“你为什么确定应至晚没有绑架刘洋。”
“应至晚为什么出现在荒废的刘家冰棍厂,又为什么在冰棍厂给刘洋打电话。”林大鹏盯着许雅岚,“你们和绑匪另有联系,还是说,这场绑架根本就是假的。”
“许太太,请你解释。”
尽管林嘉乔觉察不到,但她爸认真起来真的有种正气十足的威压,许雅岚这种心里有鬼的人根本扛不住,很快全招了。
发完新闻稿,林嘉乔和秦观还没下楼,先被加班的陆局长逮住,口头表扬一番。等到大厅,两人又被公共关系科负责人叫住,一人奖励一杯奶茶。
负责人叹气:“要是每个媒体人都像你一样,不造谣不传谣,我也不用得响铃PTSD,一听电话铃声就害怕。”
原时间线里,林嘉乔也是造谣传谣的一员。脸皮很厚的鸟哥头次知道什么叫害羞,拉着秦观溜走了。
车上,林嘉乔有点高兴:“早该这样了。我就知道,营销号那套我做不来。”
秦观逗她:“别家媒体转载‘薇观新闻’的报道,点击率很高。”
林嘉乔一点也不放在心上,“我看见了,还截图了,等小向子回来,让她告到他们裤衩都穿不起。”
想到对家悲惨的将来,她便忍不住开心。
这时她手机响了。
是副社长打来的。
这老头和自己几乎没有联系。
林嘉乔满脸疑惑,才想接,社长的电话也到了。
这是怎么回事,报社出什么事了?
不等她按下通话键,花总的电话也到。
报社一定出事了!
林嘉乔催促秦观:“快去我们报社!”
秦观也很担忧,“那栋老房子终于塌了吗。”
尽管在濒临破产的边缘横跳,社长还是给《有闲读报》留下最后的体面,他动用所有人脉,硬是用极低的价格,在市区找了栋两层高的小楼。
这楼其实来头不小,据说是哪个历史名人的府邸,本来有挺大一片建筑群,经过时间的洗礼,只剩这孤零零的一栋保存至今。
怎么说呢,《有闲读报》没搬进来前,这栋楼是全市知名鬼屋。等他们搬进来后,不少人都觉得这里是什么历史遗迹,经常有游客误入。
小楼是木质结构,不但楼梯响,木板踩上去也是‘咯吱’‘咯吱’响的。
秦观才停好车,林嘉乔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便小跑进去。
听着渐行渐远的‘咯吱’声,秦观眉头微微蹙起,又无奈的摇头,也跟进去了。
林嘉乔的办公室在二楼。
推开办公室的门,社长、副社长和花总都在她办公桌边。
她气喘吁吁的问:“怎么了?”
副社长是个很瘦的老头,今天六十二岁。他是《有闲读报》的老人了,从毛头小伙子干到现在,早该退休了,但他实在舍不得这里,又给社长返聘回来。
看见林嘉乔,老头一推老花镜,“林嘉乔你干什么吃的!”
林嘉乔给他骂懵了,“您老说清楚,我做什么错事了。”
副社长把老人机怼到林嘉乔眼前,硕大的字体晃得她眼睛酸。
老头说:“‘薇观新闻’今晚做刘洋绑架的专题报道,点击率都破亿了,你呢。我知道你不能问你爸,可你不会转载吗。”
“别家媒体转载了,阅读量也很高!只有我们,你看看,我本来觉得你骂她这步棋走的不错,可我一看点击量,我的天,鼻屎大小。”
“你连挨骂也没骂出个明堂!”
老头气得抄起报纸砸桌子,“咱们的广告商打电话给我,问我们会不会做新闻!”
林嘉乔解释:“何幼薇编瞎话呢,完全是胡说八道——”
老头不接受这个回答:“胡说八道怎么了,读者就喜欢看这个。”
“你是网络媒体,就算你胡说八道,回头删了不就完了。”
“你以为网民有记性吗?”
“你瞧瞧,他们一天到晚抵制这个抵制那个,喊得比谁都起劲,其实呢,都不用等一个月,只要稍微降个价,他们还是排着队的买。”
“不但买了,他们还给自己找了一堆理由,每一条都是正义的。”
“所以说,在网上,真相是最不重要的,只要你写的东西网民爱看,你就是最正义的。”
林嘉乔不想说话了,她从包里翻出自己的工作扔到桌上:“我不干了。”
三个男人都被震住了。他们比谁都清楚,林嘉乔对《有闲读报》的情谊。
几人交换眼色,花总忙去拦:“主、主编。”
林嘉乔看着众人:
“咱们报社,能发财吗?”
“报社门口摆摊卖早饭的都比我们赚得多。”
“要不是喜欢,副社长至于这么大岁数还在工作?”
“要不是喜欢,社长至于把自己喝出酒精肝?”
“要不是喜欢,花总至于小小年纪把自己愁到斑秃?”
“要不是喜欢,我,我……”
我重活一世,有未来的记忆,知道无数风口,却放着发财的机会不要,把所有精力放在《有闲读报》上,想让它站着活下去。
“……《有闲读报》不是我们糊口的工作啊,它是我们的梦想。”
“我们都穷成这个奶奶样了,也要用鎏金铸‘有深度’‘有态度’‘有速度’贴大门口。我们背不来这九个字吗,我们是提醒自己别忘了。”
“报纸式微,流通有限,还尽可能保证准确性。因为大家心里有底线,知道发出去的东西覆水难收。”
“到了网络这里,出错就变得没什么大不了。也对,删除或者编辑又不用重印成本,也不用为报道真实性负责,只要有流量就好。”
“可您想过没有,网络新闻的读者范围大多了。那么多人看到我们的新闻,标准难道不该比纸媒更高吗。
“放弃新闻中立,放弃真实,对社会事件跟风发布,在事件未清之前大肆发表倾向性言论,这不是我们最不耻的事情吗。”
她大步走到自己办公桌前,重重一巴掌拍在桌上:
“这张桌子是崔柏兴用过的。”
“是他带我入行的,报社的规矩也是他教的,现在你们当着他的面,重新和我说一遍,我们到底该做哪种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