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村委会门口。
村委会的墙不高,是用石头砌的,周围只一盏瓦数很低的路灯,昏暗的亮着。
确定四周没人,林嘉乔后退几步,助跑,起跳,利索的蹿上墙头。
秦观和顾依明学她的样子,助跑,起跳,然后从墙上滑下来。
两人壁虎似的贴在墙上,挣扎想往上爬。秦观小声问:“老顾,你真要拍这个吗,村里景点很多的,晚上的大海也浪漫。”
顾依明正努力往上爬,他手脚并用的扭动了一分钟,还是呆在原地不动弹。
他也有些泄气,“……要不,算了。”
林嘉乔在上面看得无语了,这墙最多一米八,还没两人高。
只技术指导是不行了。她伸出手,用尽全力,终于把两人提溜上来。
村委会是一村圣地,主要是里面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说安保措施了,除了门口的那把大锁,里面的屋子都是虚掩上的。
三人没费多久时间,便在一间屋子里找到顾依明的想拍的东西。
顾依明拍他们刚回来那天,村口大舞台上那张,写了林嘉乔和秦观名字的大红纸纸板。
秦观说的很对,村里美丽的景色有很多,但顾依明像中邪似的,就是拍这张纸。
三人把纸板抬出来,等看清上面的字,都愣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这纸板上多了一行字:祝贺顾依明同学考取全省第二名。
所以,红纸板上的排名现在是这样的:
祝贺林嘉乔同学考上大学;
祝贺秦观同学考取全省状元;
祝贺顾依明同学考取全省第二名。
林嘉乔研究了一下,“是村支书大叔写的。”
秦观好奇:“什么时候写上去的,也不给我们看一下。”
顾依明没有说话,他的眼睛被这行金色的字刺得发酸。
他并不感到幸福和快乐,他只是很疼。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参加高考时,他妈妈看见成绩那刻,那失望的神情。
她从来都告诉他,只有第一名才有用。
第二名和最后一名,没有任何区别。
顾依明想,我真的尽力,如果你来过我的日子,你一定一天都过不下去。
我真的,很努力了,我的极限就在这里了。
你自己放纵了自己一辈子,却命令我实现你所有的希望,这不公平,这很没人性。
连陌生人都为我的成绩高兴,可是你,你明明看见我有多努力的,你却认为我是个废物。
那股愤怒再一次涌了上来,顾依明突然很心质问他的妈妈,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要让我过这样不堪的人生。
顾依明深呼吸,把所有酸楚和委屈都咽下去。他说:“可以给拍张照片吗。”
秦观和林嘉乔都拿出手机。
顾依明站在红色纸板前,站在三人金灿灿的名字旁,笑得十分灿烂。
拍完照,三人又把纸板送了回去。
他们才想原路撤退,林嘉乔却看见一个旧木板,上面用是村支书龙飞凤舞的毛笔字:“……内有,恶犬?”
林嘉乔念完,三人才发现,这里竟有个一米多高狗窝。
林嘉乔想起来了,村委会是有一只大狗,据说是德牧和藏獒的混血,十分凶悍。
她想逃,但已经来不及了。
大约被三人吵醒,狗窝里传来细密的声响。三人紧张的靠在一起,寻找可靠的逃跑路线。
这时,响动更大了,一个黑色的影子照在三人脚边。
三人紧张的咽了口口水,下一秒,那只恶犬便出现了。
这是只中华田园犬,奶油灰的皮毛,一双眼睛半闭不睁的,恶狠狠的看着三人。
顾依明很没见过世面的问:“这就是,恶犬?”
秦观已经蹲下来,把恶犬抱去来,“好可爱啊你,你叫什么名字。”
这只凶恶的狗子,只有两个手掌大。
小恶霸不喜欢陌生人的拥抱,小指长的尾巴甩来甩去,奶声奶气的‘嗷呜’着抗议。
三人立即被萌化了,恨不得撸秃它。
可小恶霸也不是好惹的,趁三人放松警惕,嗷呜一口,咬在秦观手指上。
小奶狗牙还没长齐,咬人也不疼,还是把三人吓一跳,把它扔在地上,四散逃跑。
小恶霸又骄傲的‘嗷呜’‘嗷呜’叫唤,迈着短短的小肉腿追了上去。
很多年后,顾依明依旧记得今晚发生的事。
这晚微薄的灯光,温暖了他许多个冰冷的梦。
前一晚闹得太疯,林嘉乔第二天打算赖床的。
她关了闹钟,才想睡个回笼觉,便听见她爸的惨叫。
林嘉乔打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
她跑到门口,看见林大鹏正惨兮兮的看着自己的车。
副驾驶那侧的门上,不知被人划拉了一道印子。划痕很长,横贯整个车门。
林只只,你立功的时候到了。
就她进车里拿照相机的功夫,二叔已经到了。
林嘉乔出来时,正好看见他装模作样的说:“我好像,知道是谁做的。”
林大鹏心疼坏了,连忙追问:“是谁!到底是哪个混蛋,我这车可是新买的。”
二叔不怀好意的看着秦观:“可别怪叔不护着你,是你干爹非要问的。”
“昨天上午,我在后窗看见了,秦观从你车边路过,你车上就多了这条划痕。”
秦观茫然的看着二叔,又看看划痕:“这里头还有我的事呢?”
二叔又对林大鹏说:“不过他应该不是故意的,也许就是身上有什么尖锐物品,他自己没注意——”
林嘉乔这时看完这几天的录像,她对二叔说:“不,我觉得就是故意的。”
她向来袒护秦观,现在大义灭亲,别说二叔,就连林大鹏也觉得诧异。
至于秦观,他依旧茫然,不知道发生。
林嘉乔把相机给林大鹏,顺便招呼二叔:“您快来看看,我拍到了好东西。”
她把视频调到案发现场:
昨天上午,堂弟又来扒拉林嘉乔的零食。林嘉乔对自己人向来大方,直接给他装了一袋子带走。
堂弟的裤子是带铆钉的,他边走边吃,也没注意,就把林大鹏的车划了。
堂弟知道事情不妙,叫二叔过来处理。然后,二叔就编了谎话,把事情推给秦观。
林嘉乔嘲讽道;“二叔,你眼神不行,脑子也不太好啊。”
二叔被给小辈嘲讽,才想摆长辈的谱,林大鹏扫他一眼,笃定道:“脑子确实不行。”
二叔便闭嘴了。
他才想溜,林大鹏又问:“不给秦观道歉吗。”
二叔拉不下面子,“他一个小辈——”
林大鹏说:“知道他年纪小,你也好意思诬赖他。赶紧的,道歉。”
回程依旧是林嘉乔开车。
途中秦观手机响了,他疑惑的问:“大秦同志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他接起电话,大秦的焦急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原来,上午时,顾依明的妈妈竟然找到他公司的电话号码,质问他为什么拐走自己儿子。
秦观担心顾依明尴尬,解释时声音压得很低。但顾依明就坐在他身边,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到了林家小区,下车后,他很正式的给众人鞠躬:“对不起,因为我任性,给大家添麻烦了。”
林嘉乔离他最近,赶紧把人扶起来:“哥你干嘛这么客气,咱们——”
话音未落,众人惊讶的看着她身后。
林嘉乔也向身后看去,崔柏兴竟然来了。
这时的崔柏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比上次见面时更年轻一些。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旁还跟着个陌生女孩。
活了两世,林嘉乔是头一次见这姑娘,但却对她有种微妙的熟悉感。
这女孩五官秀美清纯,眉眼间却带着化不开的忧郁。
她竟和顾依明有七分相似,或者说,她和几年后的顾依明相貌十分相似。女孩看见顾依明十分激动,她上前一步,道:“明明。”
顾依明也是激动的。他不自觉后退一步,低声说道:“姐姐?”
他似乎还不明白眼前的情况,他看向林大鹏,似乎在向他求助。
林大鹏很愧疚:“你高考前三天,我们把你姐姐救回了。但是——”
女孩主动为林大鹏解释:
“是我不让林叔告诉你的,怕影响你高考。”
顾依明这时终于认清现实,他十分惊喜的抱住她:“姐,你真的,你真的没死,你真的回来了。”
女孩叫顾小絮,是顾依明的亲姐姐,比他大三岁。
姐弟俩从小一同受妈妈精神和肉体虐待,长大一点后,顾小絮发誓,要带弟弟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家。
上高中后,她开始偷偷打零工赚钱,她想多攒点钱,在自己上大学后带弟弟离开。
然后悲剧就发生了。
某天晚上,她遇到一个小混混。小混混见四下无人,硬把她拖进小巷子里……
等小混混离开,她带着伤去警局报警。
按照程序,警察通知了她的家人。
和她想象的一样,她妈妈并不心疼她反倒扇她一耳光,责怪她丢人现眼,让她销案。
因为案发时顾小絮还未成年,小混混会重判,他家长带着五万块找到顾妈妈,求她撤案。
顾妈妈同意了。
她说自己不是为了钱,是为了顾小絮。
她告诉顾小絮,你已经是破鞋了,不会有男人要你,你的人生已经完了。
她让顾小絮嫁给这个强、奸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