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没什么规律随机打乱的11位数字,没有叠字,没有顺序,以0927结尾,似乎是个日期,想来是对机主有特殊意义的日期。巧合的是,陆远拨通电话的那一刻,正是9月27日,凌晨一点二十五分。
作为一个在网络成名多时的“治愈专家”,被网友称为“中央空调”的暖男,陆远甚至忘记了他拨打电话的那一刻时间是多么晚,只是理所应当地想着,她应该没有睡。
酒精和头脑发热真的会让人变得不像自己。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不管是陆远还是电话那边的人都因为电话接通愣住了。几秒后,陆远才想起自己的目的,立刻很专业地开始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秦前警官的朋友,江北大学的心理学在读博士,陆远。”
电话那边依然保持着死一样的沉寂,陆远感觉有点尴尬。思忖着是不是不该一开始就介绍自己是心理学博士?要是别人反感怎么办?
喝了酒以后说话都不像平时深思熟虑,舌头快于脑子了。
过了几秒,听筒里突然传来一道温软好听的女声,“您是心理学博士啊?可是怎么办呢?这里是性/爱热线。”
说着,陆远就听见几声咔咔的敲击鼠标键盘的声音,电话那端突然传来女人嗯嗯啊啊的奇怪声音,陆远认真地听了一会儿才会意过来,那头竟是在播放着那种东西。
陆远面红耳赤地举着电话,过去许久,那端才又传来说话的声音,“刚才播放的是亚洲的,还有欧美的,您要点播吗?”
陆远不是没碰见过对心理干预排斥的人,但用这种极端方式的人倒是头一回碰到。他终于理解了秦前那个“特别”的评价。
压着气愤和难堪,陆远努力用专业且冷静的声音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电话那头的女人满不在乎地一笑,理直气壮地说:“您都找上我了应该是知道的啊,我有病啊!”
“……”
陆远那时候并不知道招惹了文措是多么严重的后果。
那天那个不愉快的电话让陆远对这个姑娘印象深刻。第二天起来,他忍不住给秦前打了个电话。秦前是个人民警察,管的片区自杀率高,正因为此,陆远才会把秦前介绍的人当做可以研究的对象。
秦前不知道是在哪里出任务,周围全是嘈嘈切切的声音。陆远长话短说把事叙述了一遍,末了忍不住抱怨:“是你说她很特别我才想接触接触,说不定能当我毕业论文的课题。结果呢?她那不是心理有问题。完全是神经病啊!”
秦前忙得焦头烂额哪有空搭理他,在电话那头也开了骂:“不是神经病能找你吗!是正常人需要找你吗!你神经病了吧!”
说完“啪”一声就把电话给挂了。
陆远也是一肚子气没地方出。正准备回播,电话就响了,他看也没看清,只理所当然以为是秦前,接起电话就开始摆架子:“这女的我管不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什么?”
电话那端传来陌生的男人声音。陆远愣了一下,把电话拿远了一些,看了一眼屏幕,是陌生的十一位数字。
“请问你是?”
“是陆远的手机吗?我在坛子里看到你的帖子,听说你玩很大,什么都可以玩,三个人一起,你行不行?”
“什么坛子罐子的?你打错了吧?”
“……”
陆远从那一天开始就进入了手机魔咒。不管是电话还是短信,只要手机一响他就大抓狂。他后来才知道,他的手机号码被人发到了“基情无限交友论坛”。这个论坛是个基佬论坛。从帖子一发出来,他就不停被无节操的基佬骚扰,各种言语挑逗和赤/裸裸约/炮。
虽然他第一时间找到版主把帖子给删了,但还是不能阻止基佬们可怕的传播能力。之后的好几天,他的手机几乎都没法正常使用。
帖子里将他描述得“荤素不挑”“百无禁忌”“大胆敢玩”吸引了大量寂寞猎艳的基佬。陆远被整得苦不堪言。
陆远想了很久也没想通是得罪了谁。
帖子的事弄得陆远做什么都没心情,推掉了夜间的情感广播节目,到学校和导师见完面,大概讨论了一下毕业论文的方向,饭都没吃就回家了。
家门还没进,电话又来了,手机在口袋里震个不停。陆远觉得那一刻他的愤怒达到了顶点,那种有气没处发的感觉实在太不爽了。他倏然从口袋里把手机拿出来,看都没看清楚就直接接通。也不等电话那端的人说话,就对着听筒大声吼着:“不约不约!不!约!炮!不要再打电话来了!”
“噗嗤——”电话那端传来有些熟悉的笑声。
陆远再一看名字,竟然是文措。
“挺忙的啊?”文措的声音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的笑意。
陆远却是笑不出来,他一下子想通了所有的事情,怒不可遏地质问:“是不是你?”
文措对她的所作所为毫不掩饰,大方承认:“我看你闲得慌,还有空管别人,就帮帮你。”
9月27日是文措和万里的恋爱周年纪念日。她提前一天出了门,就是为了去看一看他们曾一起走过的情人桥,写过字许过愿的情人锁。
那一天没有任何人打扰她,甚至连她妈妈都尊重地给予了她一点点私人空间。而陆远这个不长眼的,竟然大半夜打电话来。把她仅剩的那么点私人空间都打破了。
一直以来,文措都非常抗拒别人觉得她有病,非常抗拒接触那些骗钱的心理医生和江湖神棍。
她没有病,她很正常。道理她比谁都懂。有些事就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如果可以,谁不想好好活着?
可这世界上有些人就是自以为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以为看了几本破书就能成为救世主。
见文措这么轻描淡写地承认了一切。想起这几天人间地狱的遭遇。想到自己被无数污言秽语强/奸过的耳朵。
从来不说脏话的陆博士忍不住对着手机咬牙切齿地说:“文措,我/操/你妈!”
文措倒是淡定自若,只轻飘飘回答:“有本事你去啊!”
陆远心道真是晦气极了,怎么会碰到这样的人。她要不是女人,他早和她干架去了。
偏偏她就是女人!
打不得骂不得,吃亏只能自己扛着,陆远气馁地对电话说:“文小姐,您听着,不管您是神经病还是有毛病,都与我无关。想干预您的事是我的错误。我也为我的不知好歹付出了代价。以后咱就是陌生人,我不打扰您,您也别再害我了,成吗?”
……
陆远后来不得已换掉了已经在江北用了近十年的手机号。用上新手机号的那一天,陆远只希望今生再不会和这个叫文措的姑娘产生什么交集。有些人他惹不起,躲还不行么?
***
江北的秋天总是很多雨。早上出门还艳阳高照,晚上就默默下起了雨。
这几年文措总是忘记带伞。这是和万里谈恋爱谈出来的病。她从来不用带伞,因为不管天涯海角不管白天黑夜,万里总能第一时间来接她。
躲在路边的屋檐下,看着眼前细密如织的雨幕,纷至沓来的回忆模糊了文措的双眼。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全世界的人都醒来了。只有文措,还在执着于那些温暖的过去。
轻叹了一口气,用手摸了摸钱包,准备坐出租车。这不摸还好,一摸才发现挎包的拉链开了。
钱包和手机都被偷了,文措忍不住苦笑。看来小偷还挺聪明的,她买来烧的纸钱明明也长得像人民币,小偷却能准确分辨出来。
下雨的时候,出租车总是变得格外矜贵,每次都是车还没停稳,已经好几个人上去抢。文措手上没钱,也不好意思去抢,只能在一旁等着。
她想去看看万里,可想了许久也没想到好办法,正当她准备随便坐一辆出租车先回家的时候,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是上次“借”伞给她的男人,他也站在路边,似乎是准备坐出租车的样子。
当车在那人面前停住的时候,文措扯了扯脸颊,扯出一个温暖而得体的笑容,几步奔到那人身边。在那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将他推进后座,随即自己也挤了进去。
“你你你……是你……”那人似乎也是一眼就认出了她,瞪着眼睛呆呆傻傻地看着文措。
“九桐山。”文措对司机报出一个地名。
“你这是什么意思?”
文措厚着脸皮扯着笑容说:“拼个车。”
那人一脸无语:“这拼得有点勉强吧,一个去城南,一个去城北,这是哪门子的拼车。你怎么不说拼车去月球呢?”
“原来你要去月球?”文措故作惊讶的表情:“带我一起吧,正好没去过呢。”
“……”
陆远觉得今天运气真的有点背。替导师给研究生上课,结果课上几个学生迟到不说,还喝得满身酒气,陆远看了就直皱眉头。把人拉到教室外头,很严肃地批评了那几个学生,他还没开口赶人呢,其中一个学生就嘭地一声晕倒在地。
匆忙送到医院去,酒精中毒。又是洗胃、又是输液。搞了好几个小时才把人安顿好了。忙完一切,天都黑了。陆远又饿又困,本想坐个出租车快点回家,不想又碰上个硬“拼车”的。
两人口角了一路,最后姑娘一个赖字诀把陆远给KO了。陆远心情不是很好,两人各怀心事,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司机师傅一路开着广播,也没管他们后面。车开到九桐山路的时候,陆远才想起今天带学生上医院把手上现金花得差不多了。赶紧把钱包拿出来看,果然里面只剩下孤零零的20块钱。
原本从医院坐到他家,20块钱也差不多,可这姑娘拼车到了九桐山,这可是郊区,擡头一看计价器,果然已经快过百了。
陆远把钱包打开,展示给身边的姑娘看:“我就这么多,多的你自己解决。”
那姑娘瞪着眼睛看了一眼陆远的钱包,忍不住吐槽:“真是比你脸还干净。”
她撇了撇嘴,向后一靠,压低声音,用只有陆远能听到的音量说:“我被人偷了,手机和钱包都没了。”
“啊!”陆远擡头看了一眼车窗外,蜿蜿蜒蜒一条上山公路,四周荒无人烟,路灯都没有几盏,更别提银行取款机了。
这时候司机关闭了广播,广播一关,整个车厢的气氛变得肃杀了起来。司机放缓了车速,问道:“你们是要去九桐山哪里啊?前面就没路了。”
“九桐山墓园。”身旁的人突然接了一句。
“啊……”这下轮到司机愣住了,外面下着雨,荒山野岭的,气氛凄然,司机大约也是有些害怕了,声音都开始发抖:“大晚上的……去墓园……做什么啊?”
陆远回过头,也一脸诧异地看着身旁的女人。这黑灯瞎火的,去墓园是要吓死谁啊?
只见她眼珠子直转,一脸狡猾样。
“回家啊。”她淡定自若地对司机说。
“姑娘你住在墓园附近啊?也是胆儿够大啊。”不知是不是山上气氛太过诡异。司机之后一句话都不敢说,安静地开到了九桐山墓园。
陆远和那姑娘一起下了车。墓园就是墓园,还没真的走进去呢,阴风已经吹得陆远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姑娘走到司机车窗那边去,面无表情地站着。周围很暗,她本就皮肤白皙,这会儿看上去更是惨白惨白的。头发又长,全披散着,都要看不清她的表情了。司机见这场面,已经开始不住地哆嗦。打量了下四周,颤颤抖抖地问:“你住这儿啊?”
“对啊。”那姑娘突然从包里拿了一沓粉红色的票子递给司机。
司机看到“钱”的那一刻眼珠子都要跳出来了。再看向她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快吓哭了,“姑娘……这是冥币啊……”
“啊?”那姑娘一脸错愕,很是阴恻恻地说:“我妈就是烧的这个给我呀,不能用吗?”
“啊——鬼啊——”
“……”
司机自然是没敢接那些冥币,他被文措吓得魂都没了,哪还有心思去分析那些话是真是假。开着车一溜烟就跑了。
陆远站在原地,不由也开始有点害怕。这大晚上的,谁没事到墓园里来啊,活人都能给吓死。他头都不敢回,刚才就不小心回了个头,入目的全是冷冰冰阴森森的墓碑。脑海里跑过了从小到大看过的妖鬼怪志,后背像被人丢了块冰,直发凉。
那姑娘笑嘻嘻地向陆远走来,还不忘邀功:“我厉害吧?这就给我们省了车费。”
陆远都有点想哭了,无可奈何地说:“小姐,不是你我会到这种地方来吗?你到底是谁啊?我的克星吗?”
雨蒙蒙的夜晚,风吹动山上的树木,树叶碰撞发出沙沙的声音,明明是恐怖至极的场面。她却仿佛十分自在。
细密的雨丝淋湿了她的头发,就像初次见她的时候,白皙的脸上有晶亮的水泽。逃了车费,她似乎很高兴,笑起来眼睛微微地眯着,看上去好像一个刚刚从树上采撷下来的苹果。
她礼貌地向陆远伸出右手:“你好,我叫文措。”
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陆远只觉得头皮发麻。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他无可奈何地伸出手:“你就是文措啊,真巧,我是陆远。”
两人在雨中握手,仿佛革命同志一般壮烈。
“你就是陆远啊?”文措笑出了声,忍不住感慨:“我们还真有缘啊。”
陆远苦着一张脸,一字一顿很认真地对文措说:“和您有缘是好事吗?您别咒我了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