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措也不是太不识趣的人,看得出陆远不是太喜欢她。
想想也是,听秦警官说他把用了十年的手机号码都换了,想来应该挺憋屈的。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文措竟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拿出口袋里用塑料袋包起来的纸钱,和压在纸钱下面唯一的一朵白玫瑰。花瓣都被压蔫儿了,文措心疼得捋了捋。
“你这是去扫墓啊?”站在旁边的陆远突然问了一句。
“嗯。”文措点了点头。
陆远摸了摸鼻子,看了一眼周围,很是随意地说了一句:“反正都到了,和你一起去吧。”
文措笑了笑:“你是一个人害怕吧。”
“怎么可能!”陆远满口否认,却始终寸步不离地跟着文措。文措听见他小声嘟囔了一句:“瞎说什么大实话。”
雨势渐渐小了一些。两人摸着黑在一排排墓碑里走着。文措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万里的墓碑。
文措无声地站在墓碑前面,和墓碑上笑得十分温柔的万里沉默对视了许久。
她想她是该哭一场的。来看他一次总是这么千辛万苦。自从上次她在万里墓碑前不吃不喝睡了一天一夜,妈妈就禁止她一个人来看万里了。
她心疼地上前,用衣袖仔细地擦着万里的照片和墓碑上雕刻出来的万里的名字、生卒年月。边擦边觉得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陆远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做着这一切。文措很感激这个男人这时候表现出来的安静和绅士。
擦完墓碑,文措将白玫瑰放在了墓碑前面。完了又把纸钱拿出来。
“我们家那边,都是要么送花,要么烧纸钱。”陆远说。
“嗯。”文措点头,回过头来对他一笑:“我这是中西合璧。”
她用打火机点了几次火,都因为细雨没有点着。一直点不着火的文措越点越急,最后急得哭了起来。
陆远似乎是看不过去了,从塑料袋里拿出几张干的纸钱,用胸怀挡着风雨,两下就把纸钱点着了。
文措就着陆远点着的火一沓一沓地烧着纸钱。
陆远怕火熄了文措又会哭,不自觉地弯着腰站着,用身体挡着细雨。
纸钱燃烧出来的烟熏得陆远几乎不能睁眼,眼睛因为黑烟刺激狂流眼泪。
文措一擡头看见陆远在哭,心底一软,突然对他不再那么抗拒了。
万里走后。所有的人都在对文措说:“要是万里还活着,肯定舍不得你这么伤害自己。”
可万里分明已经没了不是吗?
没有人真正理解文措,所有人只是对她说教。那种痛到只有死了才会好的感觉,又有谁能懂呢?
文措烧完了最后一沓纸钱。她擦了擦眼泪。对陆远说:“别哭,别可怜我。”
陆远边擦着眼泪边说:“烟呛的。和你没关系。”
文措看到烟飘得方向和陆远站的位置,这才反应过来,自嘲一笑:“也是。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陆远赶紧解释。
“没关系。”
蹲了一会儿,文措突然指着墓碑上的照片对陆远说:“我男朋友,帅吧?”她抿着嘴唇,明明是笑着,可那笑带着浓烈的悲伤和苦涩:“就是人比较冷。你看,我和他说话他都不理我。”
陆远意味深长地看了文措一眼,那眼神里有很多文措不能分辨的情绪。陆远沉默了一会儿说:“他已经去世了。”
陡然被这么提醒了一遭,文措愣了一下。随即装作毫不在意地说:“我当然知道,活人能来墓园看他吗?”
“不,你心里到现在都没有接受他已经去世的事实。”
“所以呢?”文措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陆远,那目光,冷如冰霜:“我不接受,他就能活过来吗?不能。所以我接不接受,他都已经死了。”
眼泪像淋在玻璃上的雨水,一寸一寸浸润了文措黑白分明的眼睛。文措仰起了头,用水雾模糊的视线看着如墨的天空。
雨停了,天上的乌云却没有散去。月亮在层层乌云后面,乌云缝隙隐约能看见一丝丝月亮清冷的光。只有一丝丝而已。
那种黑暗让人觉得压抑。可那一丝丝光亮却又像是绝佳的诱惑。
也许乌云会散去的吧?文措无数次对自己说。
可她无数次面对的,却只有这漫无边际的黑暗。
眼泪退去,眼前逐渐清明。平息了情绪,文措回转过头来,看向陆远,她像个失去方向的孩子,一脸迷茫地问陆远:“陆博士,你觉得人为什么而活着?”
陆远被她问得一愣,想了一会儿,几乎本能地回了一句:“……为烧烤吧。”
说完,陆远的肚子还应景地叫了两声。
“噗嗤。”文措的那些别绪哀伤全被眼前的男人搅散了。她笑了笑,突然对陆远说:“秦警官说你在网上很出名,被别人叫做‘治愈专家’,我突然觉得还真的挺治愈的。”
陆远挑了挑眉,摸了摸肚子,欣慰道:“你终于拜倒在我的专业之下了。”
“不是。”文措摇了摇头,解释道:“看到你我就想,像你这么傻的人都还活着,就觉得挺治愈的。”
“……”
他们并没有在墓园待太久。文措把万里的墓地打扫干净后,两人就离开了。
上山的时候还没觉得那么可怕,下山的时候陆远连头都没敢回。生怕一回头就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原则上读到博士的陆远应该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鬼怪这种东西,从来都是人们的心魔,越是害怕的时候,越觉得有。
走在他前面的文措一直淡定自若,作为男人,他即使害怕也不能表现出来,不然这嘴比刀还利的姑娘可不得死命嘲笑他?
两人走了半个多小时才下了山。九桐山路连着城郊高速。来往的车都开得很快。根本没有出租车。
陆远绝望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对文措说:“要不你学电影里,露大腿招个车吧?”
文措对他翻了个白眼:“你看看这车速,你确定我去露完大腿,大腿还在吗?”
“那你说怎么办?”
文措四周张望了一下。最后实现停留在不远处告诉入口旁边停着的警车。
警车上的警灯一闪一闪的,显示是有警察正在执勤。
“要不我们让警察叔叔把我们带回去吧?”
陆远看着异想天开的文措,无语地说:“别疯了,警察叔叔只会带犯人回去。我们又不是犯人。”
文措眼珠子转了转。这狡黠的表情陆远觉得有点熟悉,立刻警惕起来:“你想干嘛?”
文措没有回答他。
只见文措两只手插|进自己头发里,唰唰两下就把头发搓得乱七八糟。然后她利落地解开了自己开衫上的两颗纽扣。露出了右侧内衣的肩带。
随后,文措擡起头看了看陆远。很温柔地给陆远整理了一下发型,又替他扶了扶眼镜。最后啧啧总结:“这么看还是有点帅的。就这个形象很完美,很衣冠禽兽。”
“什么?”
……陆远甚至都没来得及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文措已经换上了一张慌乱到了极点的脸孔。猛得拔腿跑向不远处的警车。
一边跑一边高喊着:“救命啊!救命啊!”
她喊着喊着,就哭了起来,那么楚楚可怜的声音:“警察先生,救我……”
“……”这演技,陆远都跪了。
呆傻站在原地的陆远就看见警车里的三个警察蹭蹭就下了车。其中一个赶紧脱了警服外套披在文措身上。另外两个用凶神恶煞的表情向陆远跑来。
其中一个警察大叫:“站住!别跑!”
陆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居然本能地,向相反的方向逃跑了……
陆远和文措最终是如愿以偿地又坐了一回霸王车,从很远的郊区九桐山,回到了他们所居住的市区。
令陆远万万没想到的是,居然是以这种方式。
一贯遵纪守法一路读到博士的陆远,甚至还在为人师表的陆远,网络上有名的治愈专家陆远,被以强/奸未遂为由抓了起来。人生第一次被戴上了手铐,不是S/M,是正二八经的铁手铐,抓罪犯的手铐。
陆远想想都有点欲哭无泪。
由于整个剧情都太荒唐了。两人虽然被送回了市区。除暴安良的警察叔叔还是不肯饶了他们。陆远不得已拨通了秦前的电话。
只能请同为警察的秦前帮忙说说情了。
秦前这人,别的都好,就是起床气大。半夜被闹醒,起床气更大。他火急火燎赶到警察局,一看到陆远,气得直发抖,就差冲他脸上吐痰了。
他叉着腰,没好气地训斥他:“你脑子灌屎了?大半夜的一毛钱没有,去九桐山招鬼啊!就算你没钱,打个车到我家,我给你付不行啊?最不济你给我打个电话会死啊?你这是什么馊主意啊?”
陆远觉得自己真是比窦娥还冤。自从沾上文措这姑娘,就一点好事都没了。
“她哪给我机会反对了。一打定主意说都没和我说呢,就直接做了。我都不知道冲谁哭。”
秦前皱眉:“你说谁啊?”
陆远苦着脸说:“还能有谁,你介绍的,文大小姐啊!”
秦前一回头,果然远远坐在另一边的是也令他焦头烂额的文措。
他轻叹了一口气,“是她我就理解了,是挺不正常的。你先等会,我去找人说说,让你们回家。”
秦前把陆远拉到文措对面坐着。陆远怪模怪样看了文措一眼,犯了事的文措倒是挺高兴的样子。
“你怎么还有脸笑?”陆远忍不住说:“你把我害得多惨你知道吗?”
“那我哭了你就高兴吗?”文措问他。
“算了,没法用人类语言和你沟通。”
文措笑:“你要说狗语也行,我会努力装作我听得懂。”
“你……”
这时候,秦前和另一个大腹便便的警察一起走了过来。那大个子警察嗓门很大,听了秦前的解释,很是生气地嚷嚷:“荒唐!耍我们玩呢?我不教训教训他们,枉为警察!哼!”
陆远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跳。像犯了错的小学生,赶紧垂下头去。
陆远用眼角余光看着那大个子警察快步走了过来。他双手握拳,眼看着两只拳头就要捶在文措面前的桌子上。陆远心想这人力道可不轻,估计桌子都要碎。
就在他拳头就要落在桌上的时候,文措突然瞪着一双如小鹿一般清澈的眼睛,怯生生地看了那大个子警察一眼。
她披散的长发落下几绺,搭在她光洁的额头和白皙的脸颊上,看上去带着几分文弱的美态。
那警察明显也被她这一眼看呆了。低声咒了一句:“卧槽怎么长得这儿俊?!”
突然,他那两只重量级的拳头猝不及防地转了方向,猛地砸在了陆远面前的桌子上。那力道,震得桌上的笔都飞了出去。
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他大声地呵斥着陆远:“喂!你!怎么回事啊?一个大老爷们带姑娘出门,钱都不带!害得人家要出这种损招才能回家,你丢不丢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