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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措一步一步漫无目的地走着。

    四周无休止的声浪汹涌而来,车轮声、吆喝声、孩子们放学欢快的说话声,鳞次栉比的高楼与古老的街巷相聚拥挤,红尘浮华,世界之大,文措却觉得好像丢失了方向。

    文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渐渐如同北极的风景,变得凝固,眼前一切都变得无比明亮,明亮到文措觉得刺眼。

    耳畔里是陆远斟酌再三的回应和抚慰:“文措,你听话,现在我是真的走不开。”语气里像在安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通过电话文措也能感觉到陆远的焦头烂额,文措看着远方,问他:“你在医院吗?在她身边吗?”

    陆远沉默了片刻回答:“我刚到,马上就进去了。”

    “现在叫你别进去可以吗?”

    等待陆远回复的过程是漫长的。文措明明穿了很厚的棉衣,却还是感觉到寒风丝丝钻入衣内,侵入骨髓。文措默不作声,只是安心等待,最后等来陆远一声喟叹:“文措,别任性。”

    文措觉得这辈子最懂事的时刻大约就是这一刻了。她将手插/进口袋,耸了耸肩,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好吧。”

    思绪飘渺,尘埃喧嚣,文措想起上次陆远说的话,她抿着唇,却阻不住嘴角的苦涩:“陆远,这次你去了,回来还是以前的陆远吗?”

    文措等这个答案等了好几秒,就在她准备挂断电话的那一刹那,陆远低声问:“我想要的那个文措,还在吗?”

    文措笑了笑,没有回答就挂断了电话。

    她一个人江北最老旧的街头。这里没有新建的设施,没有昂贵的装饰。只有熟悉的乡音和拥挤的人潮。穿梭在人群里,文措想,她是不能哭的。所以她没有哭。

    陆远做出的这个选择,是不是代表就如同江珊说的,也许陆远对她是有喜欢,但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过激行为,因为她的特别。换一个女孩也一样可以。

    万里的死时隔三年又一次冲击了文措的内心,没想到的是,万里这一次没能比上陆远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句“别任性”。人的感情会随着时间变淡,也会随着时间加深。

    就像歌里唱的,不能喜欢太多。不管是喜欢的东西还是人。

    因为对一样东西喜欢的太多,就会难过。

    来来往往许多人,与文措擦肩而过,文措站在原地,这画面像极了电影。孤独又寂寞。文措定定看着马路对面那个破旧到有些脏的面馆。一直忍着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对面面馆小到只能放进两张桌,锅炉和灶台都摆在路面上,和江北所有最普通的食摊没什么区别,整个店里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皱纹,身上的衣服旧到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可眉宇之间,却仍能看出年轻时候的风采。

    文措看着他从案台上捞了一把面丢进锅里涮了几分钟,然后捞起来,熟练地往里面加料。整个过程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一个笑容。

    从客人那里收了钱,沉默地收进口袋,一个人蹲在路边抽着烟,一个落魄的中年人形象,甚至没什么特别的。

    他四处张望,随即擡头,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他对面的文措。

    他愣了几秒,文措也愣了几秒。随即文措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文措想,她应该去争取一下的,就像很多很多年前一样。

    放学回到家的文措坐在屋里写作业,客厅里来了个陌生的男人,不过和妈妈说了几句话妈妈就哭了。

    从小到大没有爸爸的文措知道,那个穿着西服看上去很英俊的男人是她的爸爸。之后那个男人又来了好几次,文措不知道他为何而来。

    小时候的文措不懂伦理不懂婚姻不懂流言蜚语。她偷偷跟踪那个男人,一个人走了很远很远找到那个男人的家。

    文措想要和那个男人见一面,但他家住在二楼,她进不了单元门,上不去。

    文措用铅笔歪歪斜斜写了一张纸条包着石头向他家的窗户砸了上去。

    哐当一声,飞起的石块砸碎了他家的玻璃,文措听见了女人的骂咧声、孩子的哭声。

    文措还是个孩子,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来找她的爸爸,她想把爸爸带回家去。

    碎玻璃砸伤了那个男人的女儿,那个男人的妻子气急败坏地下楼,一看到文措就直接动了手。

    文措不知道那个女人有多恨文措的母女。那个男人越护着文措,她骂咧得越厉害,最后一下一下都打在了文措的身上。

    文措不服气的对打却还是打不过。最无助的时候,她冲着那个男人声嘶力竭喊着“爸爸”。可那个男人却始终连承认一声都不敢。

    那个女人嘲讽地说:“果然什么样的人生什么样的孩子。”

    最后文措的妈妈来了。美丽温柔的连重话都舍不得对文措说的妈妈第一次对文措发了火。

    她一把抓过文措,一上手就是一巴掌。文措这辈子都没见过她发那么大的火。

    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你喊谁爸爸?他不是你爸爸。文措,你给我记住了。”

    才上小学的文措捂着脸一直在哭,她不懂,大人的世界,她真的不懂。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男人几次找来,是为了劝文措母女搬家,他的妻子实在容不下她们。他拿了一笔钱出来,希望她们去别的城市生活。

    文措的妈妈一分钱没有拿。他家砸破的玻璃、他家女儿的医药费她都一力承担。为了赔偿那笔不小的费用,她一个人做了两份工。

    那件事过去很久,久到文措快要忘记的时候,妈妈才摸着文措的脸说:“文措,这个世界上很多事就是命。不是争取了就可以。”

    很多很多年后,那个男人生意失败,妻离子散,所有人都骂他活该,甚至没有一个人替他说句话。

    他过得那样落魄也不曾来找过文措母女。也许这种软弱也是一种遗传吧。

    文措在感情上是个很被动的人,因为人生唯一一次争取惨淡失败,她便再也不敢尝试了。

    也许若干年后,文措与陆远也会和她与那个男人一样,在人潮汹涌的街头相逢,却说不出一句话,觉得那面孔很熟悉,却也很陌生。就那么擦肩而过。

    文措告诉自己要尽早回家,可她却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走了三个多小时,走到了陆远家。她不知道自己居然有这么不甘心。

    没有给陆远打电话,一个人在陆远家坐了很久很久,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整整一夜过去,文措靠在陆远家楼道里,抱着膝盖蜷缩着身体就这么等了十几个小时。她的存在甚至吓到了陆远的邻居,领居们差点打了110。

    陆远拖着疲惫身子回家的时候,文措已经冷得全身都快没知觉了。

    她从臂弯里擡起头,全身发麻,她甚至都站不起来。早上的阳光温暖却刺眼,文措眯着眼睛像一只无家可归的猫。

    她看着陆远,明明眼睛都红了,却咧着嘴角傻笑,“你回来了?”文措问。

    陆远皱着眉看着她:“你在这多久了?”

    “不记得了。”文措还是笑着,她突然向陆远伸出手:“陆远我还没吃早饭。”

    陆远本能地伸手牵住文措,将她扶了起来。两人一起下了楼,陆远给文措买了一杯热腾腾的豆浆。文措捂在手心里,没舍得喝。

    陆远说:“我送你回家吧。”

    文措说好。

    出租车堵在江北大桥上桥口。文措看着窗外一望无垠的风景,突然开了车门冲了下去。陆远付了钱紧跟着她。

    文措站在桥头,江风吹拂着文措的头发。她突然回头看向陆远:“江珊还好吗?”

    “我不想和你谈论她。”

    “好。”

    文措还是笑着:“陆远,你背我吧。”

    “好。”陆远几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他们走了好远的路,文措被陆远背着,箍着他的脖子,时间久了胳膊酸极了,她不敢想象陆远背着她走那么远到底有多累。

    文措胸前贴着他的后背,陆远一直在出汗,温热的汗濡湿了文措的衣服,陆远却始终没有把文措放下去。

    “江珊来找过我。”文措在陆远耳边说:“她说你会觉得我不一样,是因为我不断在实施自杀行为。”

    陆远只是听着,没有说话。

    “然后她就割腕了,你果然到她身边去了。”文措自嘲笑了笑:“你现在肯定很自责,不是你江珊不会做那么极端的事。对吗?陆博士?”

    “我只是自责如果我早发现苗头,应该是可以阻止的。”

    文措从陆远背上跳了下来,她一个人自顾自往前走着,良久才回答:“你阻止不了的。因为她要的不是安慰,而是你。”

    两人在上次喝过咖啡的休息。有种故地重游的苍凉感。

    文措还是坐在店里唯一的秋千上,面前放着一杯温热的咖啡。

    说真的,文措很在意陆远和江珊说了什么,更在意江珊和他说了什么。她想知道陆远做了什么决定,可她最终什么都没有问。

    没有资格问,问什么都是逾越。

    这么多年,人人道文措心高气傲,谁都看不上,其实不然,她内心似火一般炙热,她想要的是能温柔时光,沉淀岁月的终生感情。她拼命折腾,不过是想看看,爱她的人究竟会不会走,可实际上,最怕他们走的,就是她文措。

    文措擡手转了转面前的咖啡杯,如葱的手指触上温热的杯壁,手心有些薄汗。

    她看着陆远,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脸上还是平时惯常的恶作剧表情。

    “陆远,你喜欢我吗?”她举起咖啡杯说:“你要是说谎我就拿咖啡泼你。”

    好像时空倒流,上次这张桌子,也是差不多的对话,两人的心境却全然不同。

    文措心挤作一团,却还固执盯着陆远,等待着他的回答。

    陆远撇开头去,良久,一字一顿回答:“不喜欢。”

    文措的手指一寸一寸冷下去,眼前也被热咖啡氤氲的热气蒙蔽。

    她眼中含着眼泪,嘴上却还在调侃:“你这么直接,小心我又自杀第十四次,江珊有我业务熟练吗?”

    就在眼泪盛满就要滑落的一刻,文措看见陆远突然拿起面前的咖啡杯。

    时间好像在那一刻停止了。文措瞪着眼睛看着陆远。

    只见陆远将那杯咖啡倏然举起,没有半分犹豫,“哗”地一下,从他自己头顶泼了下去,褐色的液体一滴一滴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