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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措觉得自己好像走在一望无垠贫瘠的沙漠,眼前除了漫天黄沙什么都没有。就在以为自己将葬身于这片沙漠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越过这片沙丘,前方是放眼一片的绿洲。

    这感觉来得太不真实了。

    温热的咖啡将陆远的头发结成一簇一簇,褐色的液体在他的衣服上洇出成片渐深的颜色,眼镜上也不能幸免。

    文措睁着眼睛死死盯着陆远,陆远一言不发地放下咖啡杯。

    文措想,这一刻她该说些感动的话,可看着陆远,她只哧哧笑说:“是不是和我待久了,你也学会这些自残招数了?”

    咖啡顺着陆远的眼镜往下滑,遮住了他此刻的视线。他一动不动,许久许久,脸上才出现认输的笑意,“这个时间真的不适合说这些,我原本不想把事情变得更复杂。”

    因为不想让局面更乱,也觉得这些话说得不是时候,可还是欺骗不了自己。这就是陆远,有时候责任心太强有时候同情心泛滥,可该果断的时候比谁都果断。对人对事,都坦率到问心无愧。

    文措想留住这个男人,哪怕再短暂

    文措手放在膝盖上,她用力抓了抓自己的裤子,再看向陆远的眼光温柔了许多,也坚定了许多。

    “我去你家的路上,差点被车撞了。那辆货车紧急刹在我面前,司机一直骂我,我一句嘴都没有回。”文措笑了笑,自嘲地说:“我当时真的呆了,我没想到我文措居然会怕死。”

    文措擡起头看着陆远,“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其实挺好的,我还没看够呢。”

    “文措,给我一点时间。”陆远说。

    “嗯。”不需问原因,也不用问目的,只是很轻描淡写地答应,因为相信。

    文措笃定地说:“我不会做出什么事的,你不要害怕。”她顿了顿说:“我希望有一天你到我身边来,只是因为你想。”

    “……”

    从医院回家,看到江珊睡去,陆远觉得松了一口气。送走文措,看她单薄的背脊挺得笔直,他只觉得心疼。

    曾几何时文措也任性得像江珊一样,用生命威胁着他。可不知道为什么,陆远对她只是焦头烂额,觉得她是个顽劣的孩子,用尽各种出格的手段整他,但她不会真的逼迫他,也不会做出让他太为难的事。这一点,他认为和江珊是完全不同的,所以时至今日,他无法用最简单的目光看待江珊。

    接到江教授电话的时候,陆远以为自己是生出了幻觉。在专业领域,这几年江珊成就斐然,还没有正式入职已经有不少大学和知名的情感节目邀请她做嘉宾。她会做出这种事是陆远始料不及的。因为本身她是个专家。

    江教授在电话里哽咽着和陆远说:“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过分,但是我的女儿真的很想见见你。你帮帮她,她走到死胡同里了。”

    在急救室门口等候的时候,陆远几乎不敢擡头看江教授的眼睛。他的疏忽致使了这样的事情,江教授是专业的,可他同时也是个父亲,作为父亲,他十分希望女儿能心想事成,平平安安,可作为专业的心理学家,他知道这种勉强是不对的。

    人是矛盾的,说道理做学问人人都能长篇大论,可事情发生的时候,大家都只想走最简单粗暴有效的方式。

    陆远在医院待了整整一晚,经过抢救,江珊醒来了。

    看到陆远的那一刻,她眼里甚至没有一丝意外。

    她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有些自嘲地说:“果然只有自杀才能吸引你的注意吗?”

    陆远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柜上,答非所问:“这几年你寄给我的DVD我都看完了,你发表的论文我也都看完了。”

    江珊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你是个非常优秀的女孩,以前在学校,我们系一班男生都喜欢你。”

    “那又有什么用?”江珊渐渐激动了起来:“他们都不是我要的。”

    陆远坐在病床前,无比平静地说:“其实你要的也不是我。如果我们在一起,你会发现,我和那些男生没什么不同,你一直耿耿于怀,不过是因为我不喜欢你。”陆远为江珊掖了掖被脚:“江珊,我不喜欢你并不是因为你不够优秀。喜欢一个人只是一种没什么道理的感觉,有人是因为崇拜有人因为感激有人因为激情有人甚至是因为恨……所以你真的不用觉得挫败,因为你值得比我好几百倍的男人。”

    “你说这么多,只不过为了到那个女孩身边去,对吗?”

    陆远愣了一秒,随机说:“我去不去我都不能束缚她,她不愿意等我我也不会怨她,喜欢不一定非要得到。”

    江珊怨恨地看了陆远一眼:“我讨厌你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她不也是这样十几次?你有怪她吗?你不是一样留在她身边?”

    陆远说,“对,所以我现在因为一样的原因,留在你身边。”

    陆远敛了笑意,脸上的表情变得郑重而严肃:“所以江珊,这就是你要的吗?”

    江珊突然大笑起来,仿佛听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她咬着牙说:“陆远,梁教授是我爸爸的同学,你的毕业论文正在进行,对吗?”

    “陆远,想要逼迫你我有无数种办法,这么多年,我都忘记了我要的是什么了。”

    ****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文措都没有再见过陆远。偶尔打个电话过来,说不到两句就有事要挂。

    文措又回到了最初寂寞的生活,一个人在江北游走,和妈妈一起生活,养了四只猫。

    一切都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了。

    小区附近一栋写字楼上,有一个年轻的女孩从楼顶上一跃而下,据说才只有20岁。

    很俗气的剧情,男朋友爱上了别的女孩,提出了分手。女孩用了很久都没能从失败的感情里走出来,最后纵身一跃。

    文措也和很多人一起围观了这起事件。处理事件的警察里有秦前,秦前看到文措,立刻就过来了,他原本就是个自来熟。

    背着人群,秦前忍不住郁闷,点了一支烟,烟渺渺入肺,秦前轻轻喟叹:“多年轻的姑娘。真想不通有的男人都可以劈腿了,我们这些人还找不着对象。”

    文措笑:“你应该早些认识她,也许你们成了她就不会跳楼了。”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可不是陆远,谁跳楼就和谁一块,我可hold不住这样的姑娘。”

    “什么样的姑娘啊?”文措笑:“我怎么觉得你指桑骂槐呢?”

    秦前扔了烟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最近找陆远都找不到了,在医院里陪姑娘呢。那姑娘够猛的,为陆远割腕了。”

    “噢。”显然,陆远并没有和秦前透露太多和文措的事。文措不动声色地听着。

    “你不知道,那姑娘做挺绝的,她爸是教授,让陆远的论文过不了,读了这么多年书最后因为个女人拿不下来学位,也是够倒霉,红颜祸水啊。”

    “……”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文措终于明白了陆远忙得联系她都没空的原因。

    文措心想,这是电视剧吗?

    那天晚上,文措失眠到很晚都没有睡。早上起来,她找出了万里的那张遗书,发了很久的呆。从认识万里至今,从认识陆远至今。一切都仿若隔世。

    文措做决定的时候,心情很平静,她没有想过任何极端的问题,只是想出去走走,去走走万里走过的路,去看看那个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离开江北之前,文措写了一份遗嘱,将她名下的五十万存款和一套房子留给了陆远。

    离开的前一天,文措给陆远打了个电话。

    彼时,陆远正焦头烂额地修改论文和著作。

    文措站在窗台前,看着脚下一览无遗的江北,看着雾霭沉沉,江水如布。

    “你在干嘛呢?”文措很平淡地问。

    “撰稿,不赚钱没钱花。”陆远自我调侃着,明明诸事缠身,还装作平常的样子。

    “我写了一份遗嘱,把我名字底下的房子和钱都留给了你。”

    陆远以为文措在开玩笑,打趣地说:“你想用金钱腐蚀我的灵魂吗?”

    “对啊。”文措笑说:“所以以后你别再劝我别死了,我死了你能拿不少钱呢。”

    陆远笑:“你说的挺有道理的,我都没理由反驳了。”

    “陆远,我准备出发去罕文。”

    文措毫无征兆地这样说。陆远的笑声戛然而止。

    死一样的沉默在电话里展开。两人都握着电话,许久都没有说话。

    这次轮到陆远不甘心,陆远问文措:“为什么?”

    文措轻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我想去罕文看看,去看看万里。陆远,我觉得还是爱着他。”

    “……”

    陆远对文措的耐心和谦让是绝无仅有的。以至于陆远没有任何征兆挂断文措电话的时候,文措都觉得有几分伤心。

    可文措明白,事情到了今天,只能走这一步了。

    读了二十二年书,也许一张学位证并不能证明陆远的价值,陆远在文措心里就是最好最好的“治愈专家”。

    可该他的就是他的。不能因为她的存在剥夺了他原本该得到的东西。

    这是最快最简单的路,文措告诉自己,她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离开江北,文措的行李简单到文妈妈都有些担心。

    “你带这么点东西,够吗?”

    文措将拎包临近后备箱,“够了,我带了很多吃的和水,路上死不了。”

    “又胡说八道。”文妈妈哭了。文措上前抱了抱她,“妈,我走了。”

    对于妈妈的依依不舍,她早有预料,转过身,狠心地不再回头看她。

    就在她打开车门的那一刻,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从文措车后钻了出来。

    他熟练地打开文措的后备箱,把他的包塞了进去,然后自主自如地走向了副驾驶。

    文措以为自己眼花了,她揉了揉眼睛,发现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回头看向文妈妈,文妈妈说:“我没办法放你一个人去。”

    文措气馁,转而对陆远发脾气:“是不是我去哪儿你都要插一脚?我去找我男朋友你也要打扰我吗?”

    陆远似乎对她的刻薄早有预料。他一手靠着车,整个人迎着阳光,温暖的阳光为他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色。他神情柔和而温存,只缓缓地说:“你告诉我,罕文语里,米特错维是永别的意思。我怕真的会永别,文措,我怕我自己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