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措开着开着,突然把车停在了路边。对于突然的变故,陆远并没有提出异议。
她需要时间休息休息。
陆远将手撑在车窗上,食指一直有节奏地点着太阳穴,“心理学里面,把他这种行为叫做逃避自我,因为失去了理想之物,比如健康、事业、自由、爱情,并且非常强烈地将这种狼狈的身份认同于自己,最终选择逃避生活,走向死亡。”
文措扯着嘴角,自嘲地笑了笑:“他是逃避自己,还是逃避我,只有他自己知道。”
“要是他还活着,我给他来一张suicidestatusform(ssf自杀状况表格),就能大概知道他是哪一种了。”陆远笑了笑:“这样能给你解惑吗?”
文措无语凝噎,原本还有的愁绪被陆远一下子给搅和了。文措觉得陆远这货有时候真的很不按常理出牌,幸好她只遇到这么一个书呆子病,要是多了她可受不了,文措白了陆远一眼说:“要是他还活着,怎么可能有你?”
陆远愣了一下,随即抿唇贼贼地说:“你现在这么说,是不是代表你已经把他放下了?”
文措没好气地啐他:“就算放下了也举不动你。”
陆远对她这样的回答已经习惯,也不会觉得受伤,他摸了摸下巴,突然很认真地说:“satir治疗理论是治疗自杀行为者比较有代表性的理论。其中有一种方式叫‘做出更好的选择’。”陆远微笑着说:“文措,你闭上眼睛。”
文措突然笑了起来,“你想干嘛?不会又想耍流氓吧?”她这么说着,却还是听话地把眼睛闭上了。
“当你感到一个地方在痛的时候,你是否能给点同情给它,让它可以呼吸?”
陆远说着,牵引着文措的手一点点向旁边移去。文措感觉自己的指尖经过陆远的带领,最后落在一处温暖而柔软的地方。文措的手指动了动,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油然而来。
噗通、噗通、噗通、
文措的脉搏感觉到了那里有力而鼓噪的声音,文措吓得瞬间睁开了眼。
她想抽回手,但陆远固执地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他无畏地看着文措,眼底的坦荡让文措有些无所适从,“文措,不要伤害自己,你疼的时候,我也会感觉到疼,给一点同情,让我们都可以呼吸,好吗?”
这是陆远第一次在文措面前说这样直白又肉麻的话。她自然是懂得陆远话里的意思,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陆远一直盯着她,最后他失望地放开了文措的手,开了车门,向外走去。
看着陆远一点点离开她,文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害怕,她猛地上去抓住了陆远的衣服,急匆匆地说:“你现在和我说这些,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文措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陆远背对着她,不用四目相对,文措胆子大了许多,说话也觉得自在许多,她很诚恳地说:“我很感激你愿意陪我来罕文。我的过去全都在这里,我来,也不过是把过去全部埋葬。陆远,现在我和你承诺什么都对你不公平。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能堂堂正正站在你面前的时候,可以吗?”
文措慷慨激昂一番表白完毕,紧张又焦灼地等待着陆远的回应,偏又不能催,她吞了吞口水,盯着陆远的后背。
良久,陆远的肩膀开始剧烈抖动了起来。
“你笑什么?”文措说。
陆远微微侧头回答文措:“其实我刚才只是准备找个草丛尿尿。”
啥?只是要去尿尿?
文措脸唰的红了,她还以为陆远失望要离开她,弄得她紧张兮兮,说了一堆有的没的。
文措也是个厚颜无耻的人,见此情景,猛得松开陆远的衣服,没好气地说:“我刚才说了什么?我已经忘记了,你最好也快点忘记。”
说着一脚把陆远踹了下去。陆远笑嘻嘻地下了车,走了两步又回来,探在车窗边对文措说:“别让我等太久,我这么紧俏的男人你不要,可大把有人要抢。”
文措被他说得脸更红了,随手拿了车上的纸巾盒要砸他:“谁稀罕!”
陆远识时务地走开,得瑟地吹起了口哨。文措听着他吊儿郎当的口哨声越来越远,提到嗓子眼的心脏才渐渐归位。
她搓了搓自己热热的脸颊,突然觉得罕文也不再是那么让人害怕的地方了。
后来是陆远替换文措开车。
离开江北已经一天一夜,渐渐开入山区,路况不再像之前那么好。连绵起伏的山峦,时而入目的峭壁让两人都不敢再分心。陆远专心开着车。他打开了车载广播试图驱赶疲劳,但山里信号并不好,广播时有时断。
沙沙的声音成了催眠曲,没一会儿就把动了一天脑子的文措催睡着了。
文措做了好几个梦,梦里有看不清的人,记不清的剧情,和完全没印象的对话,只朦朦胧胧觉得这个梦里有陆远。
她一直在梦里跑着,喊着陆远,但他始终不回头。这感觉让文措觉得害怕,觉得无助,好像三年后万里的离开,怎么呼唤他都不会再回来。
就在文措在梦里最挣扎的时候,车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陆远紧急踩了刹车,轮胎因为惯性还在转动着,与山路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即使陆远已经及时踩了刹车,车还是陷进了路面那个山石砸出来的大坑里。
文措因为这个紧急刹车,身子猛得前倾,安全带一勒,又将她拉了回来。
突然被惊醒的文措吓了一大跳,“怎么了?”
陆远一脸无辜:“有点黑,开坑里去了。”
文措皱了皱眉,当机立断决定下车去查看,她站在左前轮前面,看着陷在大坑里的轮胎一筹莫展:“怎么回事,怎么会有坑呢?”
陆远也下了车,他四下观察着路况:“可能是山上面掉下来的石头。”他擡头看了一眼天空:“看天气可能会下雨,我们最好快点离开这里,我怕有山体滑坡。这石头有点不太对劲。”
“车轮出不来,怎么开呢?”文措皱眉:“怎么读到博士的,车都不会开。”
陆远无奈耸肩:“可不是随便就读到博士吗,再说了开车技术和读博士没什么关系啊?我学的是心理学啊。”
“长了张嘴除了狡辩还会什么?”文措拍了拍手进了车。
陆远站在车窗边,特别不要脸地说:“还会接吻,要不要给你免费体验体验?”
文措一个爆栗过来:“快去推车。”
陆远嘿嘿笑着绕到车后面。文措在前面点火,他在后面推。无奈陆远一个人无法撼动车分毫,文措一边骂一边捶着方向盘。
“车里没有千斤顶吗?”陆远扯着嗓子问。
“我车里只有猪狗上哪有千斤顶,你忘了啊?”
“……”
陆远一边低声嘟囔,一边用力推车。引擎作动的声音以及轮胎空转的声音渐渐麻痹了陆远的意识。陆远只顾着发力,一只脚曲着,一只脚抵着地面,嘴里吼着“一二三,一二三。”
他单薄的声音好像突然出了混响,傍晚时分的山谷显得十分静谧,连呼吸声似乎都有回音。
额头上的汗渐渐滑落,因为疲惫陆远觉得眼前也似乎出了重影。
“一二三。”他吼着。耳边同一时间传来一声回应,“一二三。”
再“一二三”,车突然一弹一跳,开出了那个大坑。
“谢谢啊。”陆远下意识说出了这句话。转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这声谢谢是对谁说的?他身边的黑影子又是从哪里来的?
陆远觉得自己半边身子好像突然麻痹了,头顶像被一千根针在戳,麻到一个酸爽。
“文措……”陆远颤颤抖抖喊着文措的名字。
“……”
文措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个大坑,把车倒了回来,一边不耐烦地说:“叫什么呢,叫魂啊?等一会儿能死啊,我还能把你丢在这不成?”她说着开了车门,嘴里还在喋喋不休:“不知道在急什么,又没有鬼,等一会儿会怎么样?”
她一手靠在车身上,一转过身对陆远吼了一嗓子,“还不上车?”
傍晚的山路因为没有路灯可见度已经很低。文措看向陆远的方向,觉得眼睛有点花。她眯了眯眼睛,觉得陆远的影子有些不对头。
她再眯了眯眼睛,整个人都冷得一个激灵。
“陆远……”文措也开始颤抖了起来:“你背后……是不是有点什么东西?”
“……”一阵死一样的沉默一样,两人突然一起爆发了响彻云霄的尖叫声。
“鬼呀——”
“跑啊!你还站那干嘛啊!”文措毫不犹豫地转身,赶紧回到车里。一把扭了钥匙点了火“轰”一声就把车开跑了。
“啊——”陆远想跑跑不掉,被身后那影子抓住了。那人死死拉着陆远的衣领子,是人是鬼分不清,荒山野岭的,陆远头都不敢回,只苦苦哀求:“鬼大哥,你要什么我烧给你,你有话好好说好吗……”
一边苦求一边看着越开越远的文措,心想这女人平时大大咧咧看着挺有江湖义气。结果到了关键时刻那就是节操是路人,情义比纸薄。
就在他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文措突然把车给倒了回来。
陆远一脸欣喜地看着倒回来的车。车门突然打开了,文措仰着头挺着胸从车里下来,陆远看她那样感动涕零,就差冲她摇尾巴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
文措没看他,只是径自走向陆远身后的人:“大哥,行个方便,放我们走行吗?”
说着,她弱弱拉了一把陆远,见那人没有阻拦,就大着胆子把陆远拉了过来。
就在两人兴高采烈以为获救的时候。那个人突然走了上来。
陆远感觉自己腰后猝不及防抵着一个尖锐而冰凉的金属。陆远想,那应该是一把刀。值得庆幸的是,那个黑影不是鬼,而是人;让人悲伤的是,那虽然是个人,但十有*是个打劫的。
陆远不由苦涩一笑。心想这荒山野岭的,果然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坑。
他深吸了一口气,果断把文措往旁边一推。文措被他推得差点摔倒。等她再回过头,还不待骂娘已经一眼看到了陆远腰后的刀。整个人都呆住了。
陆远对文措努了努嘴,示意她离开。
他举起双手,用完全不抵抗的姿态与那人谈判:“大哥,咱打个商量,你有事冲我一个人来,放我女朋友走,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