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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只有春知处 > 第17章

    第17章

    纪云蘅用无精打采地看了看许君赫,嘴角往下沉着,似乎有些不高兴。

    但许君赫并不吃她这套,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从侧面看去,纪云蘅的脸颊上都是有些肉,呈现出一个柔软的弧度。

    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坐着一动不动。

    满身泥巴的小狗贴在她的身边。

    感觉像是脑子烧傻了。

    许君赫腹诽,但她本来就是个傻的,难不成还能更傻?

    思及昨日失约,许君赫心里有点不自在,道:“昨日忙了些事,就忘了来这里,想起来时又突降暴雨,这才耽搁了。”

    纪云蘅没有应声,她的眼眸很慢地眨着,好似随时就会倒头睡去。

    许君赫又道:“我一早来看你,喊你没反应,这才擅自进了你的寝房。”

    纪云蘅仍没有反应。

    他就喊她的名字,“纪云蘅。”

    纪云蘅这才有了动静,眨了几下倦怠的眼睛,转头看了许君赫一眼。

    “你在做什么?”许君赫这下真的感觉高热好像把她的脑子烧坏,又站起来向她走了几步,想去探一探她身上的温度。

    “我梦到了我娘。”纪云蘅很是没头没脑地开口,哑哑的声音传出,“但是我一醒来,她就不见了。”

    纪云蘅睡了一会儿后,身体的高热已经开始消退,虽然头还痛着,但意识逐渐恢复。

    她已经许久不曾梦到母亲。

    她年幼体弱,身体不舒服时就会哭闹,裴韵明总是将她抱在怀里,只要闻到她身上的香气,纪云蘅就会安静下来,很快入睡。

    后来母亲病逝,不知是谁派了人来将小院搜查一空,几乎将裴韵明的东西全部拿走,留下的几件旧衣裳被纪云蘅穿在身上洗了又洗,最后只剩下皂角味儿。

    裴韵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带着那样的香气入她的梦。

    梦中她拥有一切,醒来则尽数消散。

    “但是我娘的胸膛变得好硬。”纪云蘅喃喃自语着,又往床榻上倒去,“我应该再睡一会儿。”

    她躺下去后,自己将铺在竹榻上的外袍给卷起来,裹了半边在身上。

    竹榻被水泡过之后有股奇怪的味道,混着潮湿的腐气,与外袍上淡淡的气味儿混在一起,纪云蘅时而能闻到,时而闻不到。

    她抓着袍子送到鼻子边,深深地嗅着。

    许君赫站在床边,觉得她这举动十分怪异。

    毕竟那是他的衣裳,被纪云蘅抓起来像只小狗一样嗅来嗅去,让他心中有一丝别扭。

    许君赫上前将人捞起来,把揉皱的外袍一卷随手扔到床榻另一边,料想殷琅应该带着药快回来了,就道:“别睡了。”

    纪云蘅就坐着发愣。

    “你这屋子被水泡成这样,你打算如何?”许君赫挑起话头,打断她的出神。

    “过两日就干了。”纪云蘅回答。

    “若是今晚再下雨呢?”

    “那就等雨停。”纪云蘅说。

    她又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飞上屋顶将漏雨的地方给补起来。

    许君赫像是存心与她较劲,“若是雨下不停,你当如何?”

    “没有雨会一直下。”纪云蘅语速极慢地说着,记忆中,这样大的雨在泠州很少有,但若是再这样下几场,怕不是房顶漏水那么简单了。

    她转头看向许君赫,眼眶烧得有些红,眸子像水洗过一样,很亮。

    “你帮我修一修屋顶好吗?”

    许君赫将视线移开,只当没听见,“你就从未想过离开这里?”

    “这是我的家,我为何要离开。”纪云蘅道。

    “那你又是为什么而来?”纪云蘅看着他的侧脸问。

    有片刻的安静,许君赫偏头与她对上视线,说出的话倒一点不像是斟酌过的,“来看看你。”

    “看看我?”纪云蘅疑惑地重复。

    “我父亲与你的外祖父曾是旧识,如今你外祖父已不在人世,我来了泠州当然要来看看你。”许君赫说:“你不知道你看起来很可怜吗?”

    纪云蘅听到这话,不知怎么的乐了起来,病弱的眉眼复上很浅的笑,向他反驳,“我才不可怜。”

    许君赫没与她争论。

    他只需往屋内扫一眼,就足以表达他的想法。

    满地的泥泞,湿透的床榻,还有病了一夜,硬生生扛到身体好转的纪云蘅。

    难怪每回纪云蘅去见苏漪都要将全身上下都拾掇一番,这等景象若是让苏漪看见了,怕是会冲到纪家来拼命。

    “你是比村头的乞丐好一些。”许君赫道:“房顶虽然漏水,但好歹不用风餐露宿,跟狗抢食。”

    话说到这,又绕回来了,纪云蘅问他,“那你会帮我修屋顶吗?”

    这话好像从许君赫的左耳朵传进去,右耳朵冒出来,他说:“我出去看看你的药送来没。”

    说着推门出去,就正好听见后院传来乌鸦的叫声。

    这是殷琅呼唤他的暗号。

    他朝后院走去,站在侧门边上。

    原先那扇门不知道多少年了,早就褪色成褐白色,底下被虫蛀了许多,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眼下换了新门,崭新的红漆刷在上面,折射着光芒。

    许君赫看着那显眼的红门,脚步顿了一下,有片刻的出神。

    殷琅在门外又学了两声鸟啼,他三两下爬上墙头,动作轻盈又熟练,对另一头的殷琅道:“东西给我。”

    殷琅这一来一回累得不轻。

    熬煮好的药装在罐子里被封上,但他还是怕骑马回来的路上颠洒了,便一路小跑着回来的,此时正大汗淋漓,累如狗喘。

    他将手里的食盒高高举起来,递到许君赫的手中,又道:“殿下,砸锁的东西奴才也带来了,何时动手?”

    许君赫坐在墙头,将食盒打开一看,里面只放着一个药罐和小碗,“糖葫芦没买吗?”

    殷琅一惊,擦着汗道:“奴才给忘了!现在就去买。”

    “罢了,明日再买。”许君赫喊住他,道:“你在此处等着。”

    他带着食盒落地,回到寝房后将食盒放在桌上,转头一看,发现就在他出去的这一会儿时间,纪云蘅自作主张地将他原本卷起来扔到一旁的外衣展开,披到自己身上。

    宽大的衣袍能完全将纪云蘅的身体笼罩住,肩头松松垮垮,袖子更是长了一大截,跟台上唱戏的人穿的衣裳一样。

    许君赫觉得好笑,喊道:“过来喝药。”

    纪云蘅慢吞吞爬下床,来到桌边一坐,把药罐里的汤药倒在碗中。

    药已经不烫口了,她倒上满满一碗,捧起来就喝,神色平淡,好似完全感觉不到汤药的酸苦一样。

    许君赫自己喝药的时候,虽然不会做出夸张的反应,但也会因为难以忍受的味道皱眉,却没想到纪云蘅竟然能如此平静地大口喝药。

    他说:“先前答应你的糖葫芦明日再给你买。”

    纪云蘅喝完了一碗,又往碗里倒,殷红的唇抿着褐黑的药汁,说:“不要了,昨日想吃,今日不想。”

    许君赫又问,“有别的东西想要吗?”

    纪云蘅点了下头,十分没有眼色道:“想要你帮我修屋顶。”

    许君赫擡脚就走了,“把药都喝完,不准余下。”

    笑话,他堂堂一个皇太孙,上房顶给人修瓦像什么样子,又不是瓦匠,传出去他的脸面往哪搁?

    许君赫翻墙而出,与殷琅一起,开始动手拆锁。

    虽说这地方偏僻无人,但许君赫来此地一直都是秘密行程,除却殷琅和贺尧之外没带其他人,所以换锁这事还真得他自己动手来。

    许君赫将挂在外面的锁给卸了,虽然技艺不娴熟,但他一身的蛮力,硬生生在木门上打了孔,将锁扣装在了里面。

    就这简单的一个活,两人合力整了许久。

    殷琅的手掌磨得通红,累得吭哧吭哧喘,半点东宫里大总管的气度都无,由此也记恨上了纪家人。

    若不是这些人将姓纪那丫头的小院换门换锁,殿下就不会来亲自换锁,也就不会牵连他一起受累了。

    连他都尚且如此,向来脾气不好的太孙殿下就更不用说了。

    殷琅悄悄瞄了一眼,见许君赫的脸色比烧过的煤炭都要黑,分明是六月暑天,眉眼跟染了霜雪一样冷。

    约莫是在心里盘算着怎么从纪家人的身上刮几层皮下来了。

    许君赫垂着眸将殷琅买来的新锁挂上,忽而问道:“瓦顶漏水……要怎么修补?”

    殷琅吓得失声,“殿下??”

    纪云蘅喝了药就爬回竹榻上睡了,许君赫忙活完之后进门见她睡得正熟便没打扰,将钥匙和药放在她桌子上而后悄声离开。

    他回到行宫沐浴更衣,吩咐殷琅往纪家传口谕,邀纪远一同游湖。

    口谕传去纪家的时候,纪昱的庶弟正在宅中作客。

    先前皇t太孙做东的宴席上特地点了纪远坐在他身边的事已经传开,加上纪昱有心宣扬,几个早已与他分家的弟弟纷纷提着礼赶来贺喜。

    谁人不知皇太孙是什么人物,就算是在京城上赶着攀附的人都数不胜数,而纪远这种八品小官的儿子,能在皇太孙跟前说上一两句话都已经是奢望,更遑论在宴席上被皇太孙点了名。

    更为重要的是,太孙殿下一开始注意到纪远,竟是夸奖他腰间的穗子好看,这话头一扯,就落在他妹妹纪盈盈的身上。

    今年刚及笄的纪盈盈也是个美人坯子,即便面容还未长开,在同龄人中也算出挑,如今正是开始择亲的年纪。

    再往后的,纪昱自己都不敢想。

    正接受庶弟的吹捧时,口谕就传到宅中,纪昱欣喜若狂,赶忙让宅中下人出去寻自己那争气的嫡子。

    王惠闻讯飞快赶来,确认是皇太孙传口谕邀请儿子去游湖之后,欢喜得语无伦次,再没有平日里当纪宅主母的那副端庄模样。

    纪昱夫妇俩一时都觉得自己生了这么争气的儿子,脸上有光,腰背都挺得比平时要直,甚至打赏了些下人,纪家上下喜气洋洋,就差敲锣打鼓宣告着天大的喜事了。

    纪昱那没出息的庶弟见了,一边嫉妒得心梗,一边又强颜欢笑地谄媚。

    这些吹捧让纪昱极是受用,直言自己人到中年鸿运才姗姗来迟,仿佛是已经瞧见自己儿子日后青云直上的场景。

    纪云蘅对纪家的热闹和喜悦全然不知,她喝了药之后睡得极是安稳,出了一身汗,再醒来时头不痛了,高热也完全消退。

    这会儿脑子才像是真的清醒了,回忆起生病的时候许君赫来过,又看了看身上穿着的宽大衣袍,竹榻上那潮湿的腐味褪去,余下点轻浅的香气,将纪云蘅包裹起来。

    她看见桌上放了一把钥匙和一个描金小瓷瓶,瓷瓶打开之后是满当当的棕色药膏。

    她动作有几分匆忙地推开门,就见院中空空如也,给她送了药的人已经离开。

    纪云蘅捏着钥匙去后院,只一眼就看见原本紧闭着的,光秃秃的朱门,此时却挂了锁在上面,嵌在门上的孔像是粗暴打出来的,参差不齐。

    她走过去用手中的钥匙一试,锁就开了,从门环上取下,她尝试着推了一下。

    这门不是实木的,并不沉重,被她这么一推就开了。

    夏风像是在门后排了很久的队,门刚开了个缝就迫不及待灌进来,吹拂在纪云蘅的脸上,满是雨后的清新气息。

    这扇门在她的用力下完全被推开了。

    这也是纪云蘅在小院里生活那么多年,头一次站在院内以完全敞开的大门的视角看外面的风景。

    终究与以前那条从门缝里透出来的些许风景,或是她钻出去之后所看见的景象不一样。

    她也是今日才发现,这扇门并不宽阔,站在门内往外看,最多也就只能将横排的几棵树收入视线内,从茂盛的树叶里窥得零碎的蓝天。

    就是这样一扇小门,困死了她母亲的余生,困住了她年幼的岁月。

    纪云蘅往空中轻嗅,恍然在风里闻到了自由的气味儿。

    她将门又锁上,回身打水,开始收拾屋子。

    夏天炎热干燥,寝屋被雨水泡得泥泞的地面用了半天的时间就干了。纪云蘅将屋内被雨淋湿的东西搬出来,一一摆在院中晒,然后去后院的井里打水烧水。

    她先是给小狗洗了个澡。

    小狗实在是太脏了,毛上的泥巴搓了好久才给搓下来,光是洗它就让纪云蘅满身大汗,站起来时眼前昏花,险些摔到地上去。

    她病时没有胃口,醒来之后就没吃东西,又忙活了那么久,身体有些撑不住也是正常。

    但她挨饿已成习惯,坐下来休息了片刻,又觉得身体无事,继续忙活。

    纪云蘅洗干净了小狗之后,又将自己的衣裳连带着许君赫留下的外袍一并洗了。

    谁知许君赫的衣袍金贵极了,纪云蘅洗衣裳向来是摔摔打打,拎着洗满了水的宽大衣袍还摔不动,要起身甩在背上摔才行。

    这么气喘吁吁地洗完,她才发现那衣袍上的丝线全炸开,金丝勾勒的图案也碎得一塌糊涂,整件衣裳都废了。

    她举着衣裳看了半天,心里颇觉愧疚。

    最后纪云蘅将自己从头到脚给洗了个干净,一身污浊褪去,身体干干爽爽,极为舒畅。

    好一通忙碌过后,刚坐下来休息片刻,六菊就来敲门送饭。

    纪云蘅去门口接饭时,六菊满脸担忧,询问她为何早上和中午的饭都没拿进去吃。

    她只说身体不适,含糊带过,将六菊拉进了寝屋,让她帮忙上药。

    药是许君赫留下的,纪云蘅并不知道是做什么用途,但是她猜想了一下觉得涂在鞭痕上的,因为她今日醒来的时候,闻到手背上有药膏的气味儿,红肿也消退了些许。

    六菊洗净了手给她上药,说:“幸而没有将皮给抽开,否则这大夏天的,伤口闷在衣裳里出了汗,那才真是酷刑呢!且等结痂好透了,也会留下疤痕,像大姑娘这样的伤痕涂一涂药膏,过几天就能消退了,还不留痕迹。”

    “你怎么知道?”纪云蘅问她。

    “奴婢被卖进纪家前,经常挨打呢,最常挨的就是鞭子了,隔着衣服抽在身上,也能抽得皮开肉绽。”六菊说。

    纪云蘅怕疼,听她描述就觉得害怕,小声道:“我不是有意提起你的伤心事。”

    “这算什么伤心事!”六菊说:“我本不是泠州人,年幼的时候被卖到此处,长至七岁时养父想将我卖了,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个珠光宝气的人伢子来看我。大姑娘有所不知,这种穿得华丽的人伢子,多半都是窑子里嬷嬷,被卖进去了才是生不如死。当时嬷嬷相中了我的脸,结果看见我身上都是陈旧鞭伤,说什么也不要我,我才因此逃过一劫。”

    “泠州有律法,不准百姓将孩子卖入花楼,你应该报官抓他们。”纪云蘅说。

    六菊想了想,“听那嬷嬷的口音,好像不是泠州人,不过我也听不出是哪里的话。”

    纪云蘅哦了一声,没再说话。而六菊显然是个话多的,不多时雀跃道:“说起来,今日宅中也是喜气洋洋的,是皇太孙差人来了纪宅,邀二公子前去游湖!听其他下人说,若是皇太孙当真青睐咱们二公子,届时纪家飞黄腾达了,必定少不了与达官显贵来往,来求娶大姑娘的公子哥也不在少数……”

    说着说着纪云蘅就听懂了,六菊的意思是,若纪远得皇太孙青眼重用,纪家跟着发达,那么她也能尽快摆脱这个小院,嫁去富贵人家里。

    毕竟纪昱再怎么嫌弃她,她也是纪家的嫡长女,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纪云蘅笑了笑,没有应声。

    六菊将纪云蘅背上的鞭痕都抹上了药,又与她闲聊了些话,等纪云蘅吃完了饭后才将碗筷收拾着告退了。

    纪云蘅坐在门槛处,慢悠悠地摇着扇子看小狗吃饭,日头渐渐朝落山,院中黯淡下来后,她起身点灯。

    灯笼刚挂上就听到院中传来咣当脆响,回头一看,原来是吃得正香的像狗性情大变,将狗碗一下踢飞了,也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狗碗滚出老远,里面的汤水洒了一地。

    如此还不够,小狗骂骂咧咧,对着狗碗宣泄怒气。

    “学学吃饱了?”纪云蘅走过去,将碗捡回去放在树下,擡手想摸小狗,被小狗飞快闪开。

    她习以为常,像往常一样唤小狗进屋睡觉。

    原本以为这次小狗也不会搭理,却没想到她走到门边的时候回头一看,雪白的狗崽就跟在她后面,耳朵一甩一甩的,步子优哉游哉。

    纪云蘅欢喜,俯身去抱小狗。

    许君赫一时没注意,再想闪躲已是晚了,被她一把捞起,抱进了怀中。

    他别扭地挣扎了几下,脑袋被纪云蘅摸了一遍又一遍,马上就要发怒,忽而身体一松,纪云蘅将它放在了竹榻上。

    竹榻约莫是拖出去晒过,已经完全干了,纪云蘅将自己洗得白白净净,脱了鞋爬上榻,床就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她在许君赫的旁边侧躺下来,手里摇着扇子,一会儿给自己扇两下,一会儿给许君赫扇两下。

    她睁着眼睛望着小狗,兀自出神。

    许君赫对着她那双黑眸看了几下,干脆在她边上盘腿卧下来,用后背对着她,闭上眼睛假寐。

    屋中闷热无比,他难免有些心浮气躁。

    过了许久,就在许君赫都以为纪云蘅睡着了时,她突然发出低低的呢t喃,“良学明日会来吗?”

    许君赫倏尔掀起眼帘,转头朝她看了一眼,却见她已经将眼睛闭上,手中的扇子也不摇了,似乎是结束了发呆开始睡觉。

    许君赫明日当然会来,先前答应她的糖葫芦,一定要买来。

    谁知隔日早晨,许君赫买来糖葫芦翻墙而进时,纪云蘅已经不在小院里,显然是一大早就出门了。

    他怒摔糖葫芦,又翻墙离开。

    纪云蘅确实一早就出门了。

    “难道挨一顿打我就不会再出去了吗?”她挎上斜包,推开了后院的侧门,自言自语着,“才不会!”

    大晏有律法,纪宅有家规,纪云蘅也有自己制定的小院规矩。

    生病之后必须去喝一碗豆花。

    她一早去了楚晴的豆花店,这会儿还没什么客人,刚一进门她就唤道:“晴姨,佑佑来啦!”

    楚晴快步从后厨出来,说道:“前天下了那么大的雨,我就知道你又要生病。”

    纪云蘅将挎包取下来放在一旁,说道:“今日吃红豆蜜。”

    楚晴来到她跟前,笑容还没完全舒展,鼻尖稍动,讶异道:“佑佑身上怎么有股子药味儿?”

    纪云蘅擡手闻了闻。

    是有一股药味,纪云蘅临走的时候有洗了一遍手,所以味道并不浓重,只有如此凑近的时候才能闻到。而背上的药经过一夜早就被吸收,又有衣裳捂着,哪里能传出药味儿,纪云蘅夸赞道:“晴姨的鼻子好厉害!”

    楚晴一眼就看见她手背上的伤痕,紧紧皱起眉将她的手拉过来一看,“怎么瞧着像是鞭伤?谁打你了?”

    “我悄悄跑出来玩,被我爹发现了,就将我打了一顿。”

    楚晴的脸色极为难看,将手臂的衣裳往上捋,便看见了其他伤痕,气得不轻。

    “畜生行径。”她骂道。

    还有些更难听的话,因着纪云蘅在面前,便没骂出口,她又心疼得厉害,摸了摸纪云蘅的脑袋,说:“你去后院等着,我去隔壁给你抓些药。”

    “我有药。”纪云蘅从挎包里拿出瓷瓶,又道:“今日来找晴姨,也是想让你帮我上药。”

    楚晴将瓷瓶接过来,拔开塞子闻了闻,双眉一扬,惊诧道:“这是哪来的东西?里面的药材可都是千金难买的稀罕物。”

    “是朋友给我的。”纪云蘅问:“晴姨只闻一闻就能知道里面有什么药材吗?”

    “毕竟在医馆隔壁做了几年的生意,天天闻着,也学到了不少。”楚晴牵着她往后院走,“我先给你上药,再给你做红豆蜜吃。”

    楚晴到底是个大人,上药的手法比六菊要好。

    昨日六菊涂药的时候,纪云蘅觉得痛,但是没好意思吱声。今日楚晴将药揉化在掌心,一点一点覆在她的背上,纪云蘅还没怎么感觉,药就上好了。

    她坐在房中等药膏吸收,楚晴则去给她做豆花。

    等背上没有潮湿黏稠的感觉后,纪云蘅动作轻慢地将衣裳穿上,去店里坐着等。

    楚晴给她端上来满满一碗豆花,上面铺了大片的红豆,底下则是各种蜜饯果干。

    纪云蘅就喜欢吃这种东西,弯眸一笑,脸上俱是欢喜,道了谢之后小口小口地吃着。

    楚晴在她对面坐下来,拿出来一个银子打的长命锁,说上面的铃铛被她不小心磕坏了一个,正好趁着现在闲着把它修了。

    这长命锁用五彩绳编织的绳子串着,纪云蘅很早之间就见过,这原本是楚晴女儿,钰钰的东西。

    但是她女儿在六岁那年被拐走了,此后楚晴为了寻找女儿,一路背井离乡四处飘零,却再也没有找到女儿的下落。

    两年前泠州有灾情,正逢她来到泠州,之后才安定下来开了家豆花店。

    纪云蘅看见那长命锁,就说:“我昨日也梦到我娘了,她许久没来看我,这次梦中陪了我很久。”

    楚晴一听,竟是立马落下泪来,赶忙用手掌蹭掉,去摸纪云蘅的脑袋,“当娘的,最牵挂的就是孩子了,你娘定然是知道佑佑思念她,所以才来看佑佑。”

    纪云蘅往嘴里送了一勺豆花,慢慢道:“所以钰钰一定也在思念着晴姨。”

    楚晴落了满脸的泪,哽咽道:“我倒是不求钰钰还能记得我这个娘,只求她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健健康康长大就好。”

    “一定会的。”纪云蘅说:“我不就是好好地长大了吗?”

    楚晴笑了笑,夸了纪云蘅两句,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去后院拿了细绳和剪子来,“来,手伸过来让我量一量,一进六月,七月也就快了,我给佑佑编个礼物贺生。”

    纪云蘅喜欢收礼物,于是乖巧地把手伸出去让楚晴丈量。

    吃完了豆花,纪云蘅又与楚晴坐着说了会儿话,豆花店渐渐来了生意,楚晴就忙起来。

    纪云蘅挎上小包,照例从楚晴手里领了两颗糖丸,然后告别离开。

    她在街上闲逛了会儿,卖了些东西,也吃了先前想吃的糖葫芦,临近正午才回家。

    一进门就看见地上摔得零碎的糖葫芦,一看就知许君赫又来过了。

    她也没在意这摔得四分五裂的糖葫芦代表了许君赫的什么情绪,只将这些全都清扫干净,然后快快乐乐地看书去。

    她有心想去找苏漪,但是身上的伤痕实在太明显,必须等到完全消失才能去涟漪楼。

    然而她皮肤娇嫩,药倒是每天都在抹,起初刺目的红肿消退得很快,是许君赫给的药厉害。

    后来药用光了,伤口只剩下微微痛的时候,就消得极慢,不管何时看总有淡淡的印子留着。

    这一等,就等了大半个月。

    纪云蘅在这大半个月里,除却去东集市给薛久记账之外,别的时间几乎都在小院里待着,只因许君赫吓唬她说伤痕若是经常去晒太阳,就不容易消失,或许会长长久久地留下来。

    所以纪云蘅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整天在寝屋里坐着。

    许君赫来的次数不多。

    他研究过怎么修理瓦顶,爬上房顶去看,纪云蘅听着他踩着瓦顶走路的声响,心惊胆战地跑出了寝屋,生怕他掉下来把自己的床榻或是书桌砸塌。

    最后还是嫌麻烦,许君赫摘了一片瓦拿去让人比着模子做,他再带过来将瓦补在破碎的地方。

    幸而这小院极其偏僻,平日里也没人会往这里来,许君赫踩在房顶上才没被人看见。

    在外面威风赫赫,说一不二的皇太孙来到这小破院里,白天上房铺瓦,夜晚还要当小狗,平日还要应付着一群人赏花游湖,因此经常生气。

    在翻墙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小狗留在墙角的狗屎后,许君赫一把脱了靴子扔出几丈远,坐在门槛边,气得不想说话。

    纪云蘅就坐在他边上,摇着扇子给他扇风,还说:“经常生气的人,胸口会长硬疙瘩,若是你只长了一个,还要往另一边塞馒头呢,别生气了。”

    许君赫本来没对她生气,听了这话岂能不牵连,当下怒道:“你少跟我说话,我就不生气了。”

    纪云蘅就说:“那今日我少跟你说两句,但是过了今日就不作数了。”

    连着二十来日,皇太孙与纪家嫡子一同在各处游玩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泠州,纪昱一跃成为泠州炙手可热的人物。

    平日里官署那些瞧不起他的人,都明里暗里往纪家送东西,攀交情。各城一些有名头的大家族也有意结交,请帖一封又一封地递进宅中。

    宅中的私宴没断过,流水席一样日日摆桌,来的客人还都不重样。

    纪宅的库房短短数日充盈到摆不下,一箱箱东西堆叠在院中,彰显着纪家近日的热闹。

    王惠更是嘴都要笑咧开,手上换了新玉镯,头上也戴了金钗,身上的衣料都换成泠州最难抢买的彩晕锦,与妯娌或是其他夫人坐在一同说话的时候,总会捂着嘴边笑便不经意地说起自家儿子今日又跟着皇太孙去了什么地方,抱怨儿子经常不着家,很少见到人。

    纪家一时间风光无量,上赶着结交和巴结的人排起长队,都感叹纪家这下要发达了。

    纪云蘅对前院之事一概不知,她等了许久,见身上的鞭痕终于完全消失了,便准备明日一早就去找苏漪。

    只是还没等她动身,秋娟就又带人上门来,送上了一套新裁的衣裳,让纪云蘅明日换上去前院。

    纪云蘅摸了摸那新衣的布料,疑惑问,“是什么事呢?”

    秋娟眉飞色舞,掩不住脸上的喜悦,笑着说:“哎呦大姑娘,你可不知,是天大的t好事儿。”

    “咱们二公子能耐可真大呀,请了皇太孙明日来宅中作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