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蘅与许君赫。◎
六
“殿下,殿下……”
小太监站在檐下冲着墙头上喊。
炽阳高照,金色的屋顶反射着大片光芒,蔚蓝天空下是重重落落,金碧辉煌的宫殿。
身着黄色锦衣的小少年站在墙头上,双手负在背后,不管下方的太监如何叫喊,都置之不理。
“殿下!你快些下来吧,若是摔伤了金体,奴才们几个脑袋都不够砍啊!”
小太监吓得要死,跪在地上呼唤。
喊了许久,上面站着的人才终于有了反应,微微转身露出一张精致的脸,隐隐皱眉道:“殷琅,你太吵了,噤声。”
底下喊得最大声的小太监便是殷琅,听得主子命令他闭嘴,他赶忙冲其他人摆摆手,示意他们将哭声提起来。
于是墙下又是一片哀嚎哭喊。
墙头上站着的,便是皇孙许君赫,方六岁。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爬上墙头的,就这么一会儿被盯住的工夫,他就站在上面了。
许君赫跟别的皇嗣可不同,他打出生起就极得皇帝宠爱,更是太子殿下的独苗,也因生得漂亮而被戏称为东宫的掌上明珠,若是他在这摔出个好歹,怕是要出大事。
好在许君赫并非喜欢为难宫人的小主子,他被下面的宫人吵得耳朵疼,最后大发慈悲地走到墙边,抱着柱子滑了下来。
殷琅带着其他宫人一拥而上,上上下下地检查许君赫身上有没有半点碰着磕着,正是吵闹的时候,施英带着人进来了。
施英先是斥责了一群围着许君赫的宫人,其后弯着腰笑道:“小殿下,皇上有请,让您现在去议事殿。”
许君赫年岁不大,但喜欢做出小大人的模样,微微颔首,说道:“我去跟母亲说一声。”
随后他转身往太子寝宫处去,穿过花朵茂盛的院子,而后踮着脚扒在窗子处,唤道:“母亲。”
太子妃崔氏正在窗边纳鞋底。她闲来无事时,偶尔会亲自给许君赫做鞋子。
听到少年的声音,她放下手中东西转头望去,温婉清润的眸子轻弯,露出一个笑,其后擡手示意守在边上的婢女将茶盏递来,“玩累了?进来喝口水?”
许君赫将茶盏接过,一口气喝了个一干二净,而后道:“皇爷爷召见我,我要出去一趟。”
“去吧。”崔氏声音轻柔道:“许是裴大人的女儿进了京,前些日子裴大人还与太子说起此事,让裴氏进宫来与我做伴,倘若你见了裴氏的女儿,万不可欺负人家,知道吗?”
许君赫背着手,说:“那要看她好不好欺负。”
“好欺负,你当如何?”
许君赫说:“那自然是要欺负的。”
大约也是知道这话说了要被母亲斥责,于是许君赫说完就没有停留,道别之后快步离开。
随后他坐上轿子出了东宫,一路被擡去议事殿,走到半道时又觉得轿子慢,喊着人落下来自己走着去。
小殿下想一出是一出,自然没有宫人敢忤逆,放了轿子让他下来。
行至御花园,许君赫突然想从中间穿行,脚步一偏。
殷琅见状,忙道:“殿下!咱们前往议事殿不必从御花园中走,会绕不少远路。”
许君赫往里看了一眼,说道:“我知道。”
殷琅又劝道:“皇上召见殿下,万不能在路上耽误太多时间,怕是会惹皇上生气。”
许君赫的小脸上有了片刻的动摇,似乎觉得这话有道理。
然而正当他侧身回来,不打算进御花园时,里面突然传来一阵嬉闹。
殷琅脸色一变,下意识朝许君赫看,还没等他瞧清楚这小殿下的脸色,就见他人已经朝着御花园去了,同时还要装得一本正经道:“大胆,我去瞧瞧谁在御花园喧哗。”
“殿下,殿下!”殷琅往前追赶。
奈何许君赫腿脚极是利索,不一会儿就进入御花园中,从盛开的花朵里穿行,来到一处空旷之地。
就见约莫有七八个宫女站在里头,相互嬉闹着来回小跑,而当中则有个半大的姑娘,穿得极为喜庆的石榴色衣裙,脸上蒙了布,迈动着短腿在里面胡乱抓人。
许君赫的视线一下就落在那小姑娘的身上,隐约瞧见她白皙圆润的脸蛋,这会儿似乎玩得正开心,露出一行稚嫩的牙齿。
他带着那么多人进来,宫女们被吓了一跳,匆忙跪在地上行礼。
许君赫没有应声,就看见这蒙了眼的小姑娘朝自己慢慢摸索来,殷琅见两人只隔了几步的距离,便轻声唤了句殿下作为提醒。他却恍若未闻,就这么站着,没有丝毫避让,让那小姑娘直直地撞在自己身上。
她比自己矮了一个头,脸颊正好能撞到许君赫的胸膛处,随后她擡手摸了摸许君赫的衣袍,口齿不清道:“抓到,抓到!”
许君赫低头看她,就见她费力地去扯眼睛上蒙着的布,那几根短小的手指头也不知怎么用力的,就这么一块布也没能拽下来,于是他伸手帮了一下。
锦布解开之后露出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睛,睁开后显得圆溜溜的,映了天光般明亮,仰头与许君赫对望,明眸皓齿,分外可爱。
皇宫里人人都知道他是皇太子膝下唯一的皇嗣,哪怕是平日里来宫中就学的见了他也是恭恭敬敬,面前这小姑娘却盯着他看,半点没有要行礼的意思。
许君赫没见过此人,微微皱眉,问道:“哪来的孩子?为何不知礼节?”
跪在地上的宫女赶忙开口道:“殿下恕罪,这位裴大人的外孙女,从前一直在泠州,前两日才进了京城,今日是头一回进皇宫,奴婢们是奉皇上之命,在此陪纪姑娘玩耍。”
“裴大人的外孙?”许君赫又低头去瞧。
他知道裴寒松与父亲关系极好,先前也提过几次他那留在泠州且丧夫的女儿,如今认真一瞧果然看见面前这小丫头的眼角有一颗跟裴大人相同的痣。
他伸出指头往那颗痣上点了一下,饶有兴趣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纪、云蘅。”她慢慢地报出自己的名字。
“今年几岁?”
纪云蘅伸出四个手指头。
许君赫道:“都四岁了,为何说话还不利索?是牙没长好吗?”他擡手捏住纪云蘅圆滚滚的脸颊,说:“张嘴我看看。”
纪云蘅也没有半点挣扎,乖乖地张大了嘴巴。
许君赫见过不少五六岁的孩子,后头的大牙都黢黑,满是虫蛀的样子。但他低头一瞧,就见纪云蘅的牙齿都扎得整齐漂亮,也没有任何蛀牙,想来是家教极好,人也是个乖巧的。
“为何还口齿不清?”许君赫问。
纪云蘅也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她是早产,除却身体弱之外,脑子好像比寻常孩子也要笨一点,学说话学了很久。
她没有应声,反而是往上伸出了双臂,往他的肩颈处抓了抓。
许君赫看不懂,问道:“这是何意?”
“抱,抱。”纪云蘅含糊道。
四岁的纪云蘅被家里宠得厉害,尤其是裴绍生看着长大,不管走到何处总将她抱着,为此还特地锻炼了臂力。这会儿纪云蘅跟宫女玩得累了,本能地寻人抱她。
殷琅在边上听见了,吓得赶忙上前,将纪云蘅往旁边拉了两步,对宫女道:“快来个人将纪姑娘给抱走。”
离得近的宫女飞快上前,俯身抱着纪云蘅便要告罪退下,却不料纪云蘅的手不知何时抓住了许君赫的腰佩,这么一拉竟带着许君赫也往前踉跄一步。
“哎呀!”殷琅与宫女皆吓一大跳,想将纪云蘅的手拽回来,却又怕力道太大让小丫头疼了,急急劝道:“使不得呀纪姑娘,奴婢来抱你就行,快松手吧!”
纪云蘅似不愿意,嘴里发出了呜呜的声音,仰头望着许君赫,漂亮的眼睛里染上些许可怜。方才没能将锦布扯下来的手也不知在此时怎么有了那么固执的力气,紧紧攥着他腰带上挂着的玉佩。
许君赫与她对望几眼,随后开口,“慢着。”
宫女立即半跪下来告罪,却听许君赫道:“你放开她吧。”
纪云蘅被放开之后,马上就贴到了许君赫的身边,伸手对他摆出要抱的姿势。
“你都几岁了,走路还让人抱着?”许君赫道。
“四岁。”纪云蘅有些不满地撇撇嘴,觉得面前这个哥哥虽然长得好看,但是脑子还挺笨的,因为这个问题她方才已经回答过了,竟然还问。
她拽着许君赫的玉佩往下扯了扯,像平日喊裴绍生那样唤道:“哥哥,哥哥……”
她似乎惯会撒娇,喊得十分乖巧,让人心头发软。
殷琅俯身,轻声道:“纪姑娘,这位是皇孙殿下,可不能叫哥哥。”
“一个称呼而已,计较什么?”许君赫抓住了她的手,把嫩生生胖乎乎的小手握住,又道:“不能抱,只牵着。”
纪云蘅被他拉着走了两步,说:“哥哥能抱。”
“你哥哥谁?”许君赫问。
纪云蘅又不应声,以沉默表达对许君赫的不满。
牵着走了一段路,纪云蘅累了,不远再走,眼看着面前这个漂亮哥哥不愿意抱自己,她转头去看身边的人。在宫女和太监们中间挑选了一下,见殷琅的身量似乎高一些,于是伸手朝向殷琅,喊道:“抱——”
许君赫捏着她的手,稍稍一用力,“就这么几步路,你都不愿意走?总让别人抱你做什么?”
纪云蘅嘴里哼唧起来,擡手推拒,想挣脱许君赫的手。
殷琅见状,怕纪云蘅惹怒了许君赫,便主动道:“殿下,许是纪姑娘方才玩累了,让奴才抱着吧。”
许君赫没应声,只看着纪云蘅,“你是不是一定要人抱着你?”
纪云蘅仰头看他,没有回答问题,反而是两声哥哥喊出口。
殷琅看在眼里,心道这丫头着实了得,一看就是家里没少宠,张口便是撒娇,谁也不怕。
许君赫听了,也不再说什么,竟然真的蹲下来,抱住纪云蘅的腿窝,将她一把给抱了起来。纪云蘅的双手很自然地抱上他的脖子,将脑袋歪在他肩膀上靠着,这下得到满足了。
但许君赫也不过才六岁,身量也没有很高,抱着半大的纪云蘅,怎么看都像是要摔倒的样子,殷琅紧张地张开双手扶着,生怕这一摔摔倒两个金贵的人。
却不料许君赫虽抱着人有些勉强,但两只手都用上了力,也能将身形给稳住。
纪云蘅被抱着之后人就更乖了,不乱动,也不吱声,像是靠着许君赫的肩头睡着了一样。
许君赫非常吃力,走一段歇一段,平日里那么注重形象的人这会儿路边的阶梯,石墩,草地,什么都坐,只是没再将纪云蘅给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