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春,金森林刚过三十三岁的生日,办完了协议离婚,又在公司里升上总监。朋友调侃他升官发财死老婆,男人三大喜事都给他占上了。他脸上笑得挺开心,心里却有些微的不定。一半是觉得这句话对前妻不太尊重,另一半也是因为自己其实根本没有发财。而这两半之间多少又有着那么点联系,因为他和前妻离婚也就是因为没发财。两人曾是大学同学,虽不是彼此的初恋,却也有过青涩热烈的时光,自习室里接吻,小旅馆里开房,贪恋着对方年轻漂亮的身体。后来分开,只是因为对眼前生活的失望。两个人都算得优秀,985大学毕业,500强外企工作,既努力,又精明,一踏上社会便如鱼得水,职位一年年地往上升,可结果却又发现现实永远与愿望差着一大截。婚后那几年,前妻总在羡慕大学里的女同学,或者部门里某个女同事,比如谁谁谁嫁了个创一代,刚结婚就住进了六百平米的别墅。金森林听她说得多了,也难免腹诽,跟他同批一个管培生娶了个富二代千金,婚后没多久就辞了职,现在名下公司已经好几家了。
2015年春,金森林刚过三十三岁的生日,办完了协议离婚,又在公司里升上总监。
朋友调侃他升官发财死老婆,男人三大喜事都给他占上了。他脸上笑得挺开心,心里却有些微的不定。一半是觉得这句话对前妻不太尊重,另一半也是因为自己其实根本没有发财。
而这两半之间多少又有着那么点联系,因为他和前妻离婚也就是因为没发财。
两人曾是大学同学,虽不是彼此的初恋,却也有过青涩热烈的时光,自习室里接吻,小旅馆里开房,贪恋着对方年轻漂亮的身体。后来分开,只是因为对眼前生活的失望。
两个人都算得优秀,985大学毕业,500强外企工作,既努力,又精明,一踏上社会便如鱼得水,职位一年年地往上升,可结果却又发现现实永远与愿望差着一大截。
婚后那几年,前妻总在羡慕大学里的女同学,或者部门里某个女同事,比如谁谁谁嫁了个创一代,刚结婚就住进了六百平米的别墅。金森林听她说得多了,也难免腹诽,跟他同批一个管培生娶了个富二代千金,婚后没多久就辞了职,现在名下公司已经好几家了。
就这样渐渐两看相厌,好在没孩子,经济上也基本各归各,分手分得简单而平和。就是从网上下个协议模版,稍微改了改,签上名,再相约去了趟民政局,离婚证到手,从此便是陌路人了。
重回单身生活,金森林很是快乐了一阵,酒吧夜店打卡,找私教开始健身,甚至还去母校申请了个EMBA课程。
学费很是不菲,但他凭借新晋总监的级别,刚刚好能够到公司一系列报销的福利。于是,本着有便宜不占就是吃亏的人生准则,以及大家都在说的“向上社交”的企图,那年10月,金森林重又坐进了A大商学院的教室。
一个班总共五十几个人,平均入学年龄四十多,他算是其中最年轻的那一波,活泼而嘴甜,很快就被各种大哥们带着玩。才上了两个周末的课,已经跟着同学去看过价值一个小目标的江景房,试驾过零百加速不到三秒的迈凯轮。以及所有人都在讨论的移民,他也去听过讲座,还拿了几份材料回来研究,虽然投资款还不知道在哪里,却也当真犹豫了一下,究竟是去加拿大呢,还是新加坡。
也正是在那个月,他们班跟A市另一所商学院搞了个联谊活动,两队人在体育公园玩飞盘。场上各是七人,男女混合。金森林自然也在其中。比赛开始之前,他看到对方队里一个穿白色运动背心黑色紧身短裤的女孩。他跟人打听,别人告诉他,那是HeatherSummer,ABC,芝加哥艺术学院毕业,自己会画画,也做过独立策展人,手上已经有个项目,打算搞全年龄美学素养在线课程,号称要建立中国人特有的审美与美商培养体系。
“那她怎么上这儿来了?”金森林又问,总觉得反向留学有点罕见。
别人见惯不怪,说:“我们是中文课程所以本地的人多,那家三成都是国际学生,有不少海外长大、打算回国创业的人都会先在国内顶尖商学院里读个MBA刷点人脉。”
金森林点头,他还真不知道这个。
比赛开始,所有人都集中注意力看着飞盘划出一道道弧线,奔跑,追逐。而金森林看着Heather,直到她倒退着撞入他怀中。他护住她,躺倒在草皮上。两人都汗意涔涔,奇怪的是却不觉得抵触。她靠在他身上,气喘吁吁地笑着。他看着她,一对丹凤眼,皮肤带点小麦色,露出来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竟有些惊艳。
“Heather。”她站起来,主动朝他伸出手,报上自己的名字。
“金森林。”他握住她的手,也跟她自我介绍。
这就是金森林第一次见到HeatherSummer时的情景。
自法援中心分手,两人互相销声匿迹了几天。
关澜对齐宋说过,她要跟前夫见面,谈女儿的事情。
齐宋那晚也发过消息给她,问:到家了吗?
关澜回:到了。
齐宋还想问,事情谈得怎么样?但看前文孤零零的那两个字,谜底好像已经摆在谜面上,她不想多说,他也没必要知道。于是那一句句子已经打了一半,又一字字地删了去,改成说下周在至呈所见面的时间。
关澜查了课表,说:没问题,我到时候过去找你。
齐宋回:好。
对话就停在此处,一直到约好见面的那天。
关澜又发消息给齐宋,说:有其他案子的当事人找我,刚刚谈完,现在赶去滨江时间有点紧,我能不能视频接入?
齐宋看着这一问,一肚子的翻江倒海,但最后还是只回了个“好”字。
约好了的,突然又说不来。但其实立木所那边的律师也是视频参会,他实在也说不了她什么,现在这年月,又是他们这个行当,大家都很忙。
到了会议时间,便是开了个三方视频。齐宋在画面里看到关澜,像是就坐在车里,想问她在哪儿,刚才谈的什么案子,吃饭了没有,又觉得自己嘴碎。
而且,立木那边的人也已经加入进来,会议开始。
一位余姓女律师跟他们说了一下案子的前情:
当事人金森林,2016年与妻子HeatherSummer一起创立了“美学指数”平台,当年天使轮,次年Pre-A,再过一年A轮完成。到了2019年,“美学指数”突然传出资金链断裂的消息,各地预存了学费的学员纷纷报警,金森林因涉嫌诈骗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被逮捕。
妻子与他同案,但因为拿的是美国护照,比他先走了一步,在经侦行动之前已经出逃。金森林作为公司法人代表,一审被判有期徒刑十年。后来打掉了诈骗的罪名,再加上一系列积极退赔的行为,二审以非吸定罪,改判五年。因服刑期间表现良好,又减刑一年,明年就要出狱了。
这件事在案发当时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各种新闻和讨薪讨债的贴子在社交媒体上满天飞,关澜也有耳闻,却一时想不出来自己作为家事法顾问,在这非吸案里面能发挥什么作用。
“当事人是想要跟出逃的妻子办理诉讼离婚?”她提问。
余律师大约也觉得这事有些新鲜,顿了顿,整理了下词句才说:“不是的,其实是HeatherSummer在美国提起离婚诉讼,那边判决已经下来了。Summer的代理律师是SK纽约所的,通过他们在A市代表处的一位梁律师联系到我们,希望金森林配合办理中国这边的手续。”
“是,”关澜确认,“异国离婚诉讼的判决书还需要送达当事人,再经过中国法院的认证,但这其实也就是走个程序的事情了,除非他们还有境内的财产在分割上有争议……”
最后半句没说出来,因为单看这个案件的前情,就知道不大可能。六个亿的涉案金额,且妻子携巨款出逃,两人国内剩下存款、股票、房产,在刑事诉讼部分肯定都已经给执行完了。
齐宋这时候才说话:“这个案子双方当事人的背景的确比较特殊,我们这边最终能做到什么程度,就看关老师的了。”
像是玩笑,又像擡杠。
视频里辨不清眼神,但齐宋还是觉得关澜看了看他,而后才又问:“当事人现在关押在哪里?”
像是单纯发问,也像接受挑战。
而余律师回答:“西郊监狱。”
像金森林这样的经济罪犯,也就是洋气说法里的WhiteColarCriminal,原本大都关押在市内的东区监狱。那地方始建于1901年,曾被“誉”为远东第一监狱,直至今天仍旧赫赫有名,坊间流传有落水的老总在里面参加董事会投票,财经大学在那里设立校友分会,还有一支合唱团,拿手曲目是《Desperado》的阿卡贝拉无伴奏合唱。
总之各种传奇,一直到年前东区监狱开始装修,有说法是要改建成博物馆,其中的服刑人员才被分散到各处,加入了东南西北郊区监狱里折纸盒子、踩缝纫机的队伍。
监狱会见有一系列的手续要办,查询,审核,排时间。到了会见那天,恰好遇上关澜要去政法大学在市里的那个校区上课,齐宋开车到那里与她汇合。
两人一起吃了午饭,是在大学食堂,关澜刷饭卡请客。整顿饭都没怎么说话,一半因为环境嘈杂,坐十几个人的长桌,一半是讲完三小时课累的,还有一半赌气的成分。至于这一半一半又一半,为什么加起来已经超过了一,其实也很难解释,反正当时的感觉就是这么复杂的。
直到吃完饭出了食堂,两人往停车场走。关澜有个呵欠要打,存心落到后面,偷偷地。
结果还是给齐宋看见了,这才问:“早上几点起的?”
关澜答:“四点半。”
齐宋无语,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走车钥匙。
“你干嘛?”关澜问。
齐宋说:“坐我的车,路上睡会儿。你要是觉得完事回家不方便,我也可以开你的车。”
关澜不置可否,只是提醒:“我车手动挡的。”
齐宋看她一眼,继续往前走着,直奔她那辆斯柯达。
关澜看出他不爽,笑了,跟上去解释:“我就跟你说一下,没有觉得你开不来手动挡的意思。”
齐宋总之不说话,拉开副驾驶车门,给她个手势让她坐进去,而后俯身替她扣上保险带。那动作让两人离得很近,有一瞬甚至气息相闻。关澜并不避讳,由着他,看着他。齐宋这才气顺了些,却也存心不让她看出来,起身关上车门,才和缓了面色,再绕到另一边坐上驾驶位子,调整了座椅位置和后视镜,发动引擎,驶出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