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现在你知道了,我其实是个很自私的人。”关澜说,望着挡风玻璃外沉寂的夜色笑了笑。齐宋知道自己也应该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没事的,他仍旧只有这样一句安慰,如此无力,而且毫无意义。又觉得至少可以给她一个拥抱,但妇联的社工已经从派出所报案接待厅里走出来,正朝他们这里张望。“不是交换,”关澜伸手推开车门,只留下这么一句,“我说了我的,你未必要告诉我什么。”对话就停在此处,像是打断,也像是救了他。
“好了,现在你知道了,我其实是个很自私的人。”关澜说,望着挡风玻璃外沉寂的夜色笑了笑。
齐宋知道自己也应该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事的,他仍旧只有这样一句安慰,如此无力,而且毫无意义。又觉得至少可以给她一个拥抱,但妇联的社工已经从派出所报案接待厅里走出来,正朝他们这里张望。
“不是交换,”关澜伸手推开车门,只留下这么一句,“我说了我的,你未必要告诉我什么。”
对话就停在此处,像是打断,也像是救了他。
那天夜里,方晴做完了笔录,开了伤情鉴定书,由民警和社工带去医院就医,再到庇护站暂住。警方也派了人去她家取证,并且传唤了戴哲,调查之后再做是否立案的决定。
齐宋和关澜返回大学城停车场,已是次日凌晨了。
关澜坐进自己那辆斯柯达,对他说:“很晚了,你回去吧。”
像是一次平常的道别,又好像不仅止于此。
齐宋仍旧无话,也坐进车里,跟在她的车子后面,一直送她到她住的小区门口。
关澜在后视镜里看到了,但没停车,也没打电话过来问为什么。
他们就这样开了一路,像上一次一样。直到斯柯达靠到路边,车窗降下来,她在那里看着他,却没像上次那样朝他挥手。
不过两个月,道别,已经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齐宋也降下车窗,给她发过去一条信息:给我点时间。
关澜低头看了看,回:我说过的,不是交换,我说了我的事情,你未必要告诉我什么。
但齐宋还是说:给我点时间。
他是想告诉她的,只是各种念头纷涌而至,过去,现在,以及假想中的未来,包括截然相反的两种可能。
她笑了笑,微信上也回了个笑脸。
单看emoji,是不予置评的“呵呵”,但现实里的表情很温柔。
齐宋在心里又说了一遍,给我点时间。
而后,便看着斯柯达的车窗玻璃升上去,重新开动起来,拐进小区,只余尾灯慢慢消失在树影中,就像上一次一样。
离开南郊,回到他住的地方。自那时起到黎明,仅剩的几个小时的睡眠。
齐宋梦到南市的老街,一大片一大片正在拆除的棚户区,仿佛也是这样一个瑟瑟的晚秋,却又有着梦境特有的怪异的光线,那种晦暗的艳阳天。他看到十多岁的自己扔掉书包,扒开弄堂口的蓝色彩钢围挡,从缝隙之间挤进去,爬上拆到一半的楼板,跳过楼与楼之间的沟壑,像是游戏,又像探险。而后越走越深,越走越远,却没有丝毫的恐惧,因为知道不会迷路,也因为知道没有人在等他回家。
熹微的晨光中,马扎跳上床,亮着一双绿色的眼睛。齐宋醒来,没赶它走,伸手摸上它的背。而它竟也随着他的动作顺服地躺下,两颗绿色的灯珠隐灭,一人一猫又睡去了。
第二天,又坐飞机去深圳,下周还是在那里开庭。
齐宋自嘲地想,这一趟其实就是为了她回来的,本以为可以一起度过愉快的两晚,而后让她送他去机场。但事与愿违,事与愿违。前一秒他还在以拯救者自居,结果却发现她并不需要。她才是强者,也想要一个强者。他配吗?如果她真的了解他,还会喜欢他吗?
长久以来,他一直在等待一个和托马斯一样的时刻,就像等待命运的审判,总是在警惕自己有一天会遇到特蕾莎,然后开始扎手指,大哭,互相妒忌的各种抓马。但忽然之间,忽然之间,他另有一种猜想,别闹了半天她不是特蕾莎,他自己才是。恰如那个梦中的游戏,他还记得那种站在残垣断壁边的晕眩,那种既恐惧又渴望坠落从而回到过去的晕眩。
如果真的回到过去,她还会喜欢他吗?
像是为了回答这个问题,坐在候机室里吃那碗没滋没味的番茄牛肉面的时候,死去的童年又来攻击他。
手机震动,屏幕上显示的是个陌生的号码,他接起来,听见对面说:“喂,我们这里是长江护理院……”
他仍旧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打错了,我做小额无抵押贷款的,利率优惠,当天放款,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
但这一次对面说:“你别装,你是宋红卫的儿子对吧,我跟你说,你父亲……”
他没再回答,挂断,拉黑,把手机摔到桌上。
隔壁一桌的人奇怪地看着他,而他目不斜视,继续吃面。
随后三天,跑了三个地方。
齐宋把行程发给关澜,去了哪儿,做了什么,以证明自己没有不跟她联系。关澜也是一样,没有旁的话,只是把方晴案子的进展告诉他。这做法让他自觉像个傻子,却又庆幸还有这么些破事可以作为逃避的方式。
第一天在法院开庭,休庭跟组里的同事开会,晚上陪客户吃饭。
第二天一早飞另一个城市,下飞机就已经觉得不对,一直没长出来的那颗智齿又开始证明它的存在,一整天在客户那里开会,结束之后从牙床到淋巴全都肿起来。他恐怕再这样下去说不出话,赶紧找了当地唯一一家有急诊牙科的医院,连夜赶过去,口服了消炎药,挂上水。
输液室里亮如白昼,旁边人大都在睡觉,唯他还醒着,闻着淡淡消毒水的气味,看着手机上与关澜的对话。有意思的那些还停留在那一天,他对她说,给我点时间。
齐宋离开之后,关澜又一次回想自己对他说的那些话。当时凭着一腔冲动说出来,过后觉得太多了,又觉得太少了。
她提出离婚的时候,公司破产清算已经完毕,黎晖的状态也好了很多。事情尘埃落定,再回想起来其实不过如此。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他们还会像过去一样,包括黎晖。
所以,当她说她要离婚,周围的朋友和家人都觉得意外,且各有各的猜想。有人觉得是她势利,黎晖得意的时候,她选择了他,失意了,她就要离开。也有人认为一定是黎晖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尽管她也曾不止一遍地否认,但人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后来发生的事,可以说证明了她的决定是对的。因为黎晖在整个离婚诉讼的过程中穷尽了各种手段,确保她拿不到一分钱,孩子的抚养费也只有地区标准的下限。如他所说,目的只是为了让她不要走,但她全都无所谓了。以及相传他在分居期间交过的女朋友,她也没去求证,因为那都不是关键。
后来发生的事,也可以说证明了她的决定是错的。黎晖一路变得好起来,重又春风得意。反倒是她,变成旁人口中失婚的单身母亲。
而对与错,其实只是取决于做出这个判断的人更看重什么。
有些人或许会觉得,如果当初她没提离婚,一切都会是好好的。而她却在想,如果她没提离婚,可能到现在还是不知道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问题终归会留在那里,直到遇见下一次的低谷。
这一点,哪怕是赵蕊,也未必能感同身受。
关澜并不觉得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因为如果易地而处,是李元杰遇上这样的挫折,李元杰这样垮掉,她相信赵蕊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
但反过来想,李元杰真的会像黎晖那样表现吗?
那几年很多地方都在裁员,创业失败回去打工的人又太多了。他们的公司倒闭之后,老李也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找到下家,跟赵蕊两个人手上一点积蓄都没有。最后还是赵蕊先在至呈所找到一个人力资源的工作,他在家又荡了半年多,被父母亲眷各种念叨着,白天赤着膊,吃着雪糕打游戏,晚上去接赵蕊下班,叫她心心,好脾气地听她抱怨所里的奇葩,一起挤晚高峰的地铁送她回家。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很难做出比较。
但最隐秘的那个理由,她还是跟赵蕊说了,也只能跟赵蕊说。
其实,在提出离婚之前,她也曾试过挽回,结果却发现自己对黎晖已经有了一种生理性的抵触。
她曾经很喜欢和他亲亲抱抱,热恋时两人只要有时间就会腻在一起,但后来的她根本做不到主动再去碰他。他的手触到她,也总能让她想起那一夜,他对她说:那你跟我一起啊。她确实没爱他爱到去死的地步,也没办法这样委屈自己。
回到这个凌晨,她再无睡意,在网上找出《蔚蓝深海》,一个人躺在黑暗中又看了一遍。
影片接近结尾,天才刚渐渐亮起来。手机小小一方的屏幕上,情人和女人正在小酒馆里相拥,两人互相低声吟唱着一首歌,Youbelongtome。
歌词很美,乐声悠扬,他们温柔相对。
但他并不属于她,她也不属于他。两个人哪怕爱过,哪怕曾经以为很爱很爱,都有各自的背负,也都有权选择离开。
她觉得这就是离婚的意义,民法中的这个制度让人类之爱真正走向了理性。
但齐宋会怎么看她呢?他也许曾经觉得她理智而高尚,结果却发现她只是一个自私且冲动的人,曾那样轻易地立下誓言,又那样决绝地将它打破。他会怎么看她呢?
给我一点时间,他这样对她说。而她等着,沉重,却也坦然。
天亮起来,生活重新开始。
周日下午,黎晖把尔雅送回来。自行车果然已经买了,黑色车架,热粉色的涂装,黎晖打开SUV的后备箱,从里面把车搬出来,一边搬一边对她说:“你放心,这车是我全程看着他们装的,还有这顶头盔,你一定提醒尔雅每次骑车都要戴着。”
关澜点头应下,这一点她不能否认,黎晖还是有些改变的,至少在做父亲这件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