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方晴的验伤结果出来了,总共18处,各种轻重不一的淤伤,以及类似鞭子抽打的痕迹,与在她家找到的衣架相符,法医鉴定为轻微伤。关澜上完课接到方晴的电话,和张井然一起去了趟庇护站。社工把孩子先带了出去,两人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与方晴谈话。“民警给了两个方案,”方晴对她们说,“一个是作为家暴立案,开训诫书,五天行政拘留。另一个是作为家庭纠纷和解,只做个备案。”“怎么总和稀泥啊?”张井然不忿,“肯定选第一种啊。”关澜却不急,给她,也给方晴解释:“就算只做备案,这次的报警记录和伤情鉴定在后续的司法程序当中也可以作为证据。警方给出第二种建议,也是为了不影响双方之后的生活,因为有过类似的事情,警情通报出来,或者人在里面拘了几天,被单位开除了,受到家暴的那一方又去找他们闹……”“还有这种事?!”张井然稀奇。
周一上午,方晴的验伤结果出来了,总共18处,各种轻重不一的淤伤,以及类似鞭子抽打的痕迹,与在她家找到的衣架相符,法医鉴定为轻微伤。
关澜上完课接到方晴的电话,和张井然一起去了趟庇护站。社工把孩子先带了出去,两人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与方晴谈话。
“民警给了两个方案,”方晴对她们说,“一个是作为家暴立案,开训诫书,五天行政拘留。另一个是作为家庭纠纷和解,只做个备案。”
“怎么总和稀泥啊?”张井然不忿,“肯定选第一种啊。”
关澜却不急,给她,也给方晴解释:“就算只做备案,这次的报警记录和伤情鉴定在后续的司法程序当中也可以作为证据。警方给出第二种建议,也是为了不影响双方之后的生活,因为有过类似的事情,警情通报出来,或者人在里面拘了几天,被单位开除了,受到家暴的那一方又去找他们闹……”
“还有这种事?!”张井然稀奇。
关澜说:“即使走到这一步,只要一天没离婚,夫妻双方就仍旧是经济上的利益共同体,自然有不得不考虑的现实。”
“那我呢,我的情况应该怎么办?”方晴问。
关澜不答,反过来问她:“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呢?”
“我想离婚,也想选第一种,”方晴看着她,说得很郑重,“我一直记得那个大姐说的话,这不是什么家庭纠纷,这就是家暴。人家身上只有十块钱都可以走过来,我没道理不可以。但这两天住在这里,我也一直在考虑以后的事,试着写了下简历,六年多的空白,也不知道还找不找得到工作?我倒是不怕吃苦,注册个平台做钟点工,或者开网约车都可以。就是担心收入肯定没戴哲高,争不争得到孩子的抚养权?”
关澜没法给她保证,只说事实:“戴哲已经有过家暴的记录,而且你才是一直照顾孩子的那个人,这一点我相信你能找到很多证据,邻居,老师,每天签字的家校联系册。法庭从这两方面考虑,你拿到抚养权的几率是很大的。至于工作,工资高并不是绝对优势。A市抚养费的标准是每月2000元,只要你的收入可以保证自己和孩子的基本生活,工作性质可以照顾到孩子,就不会有问题。你还可以要求戴哲一次性给付抚养费给付至孩子成年,包括所有可能出现的医药费和教育费用,该计较的绝对不要大方。”
“但还有那个拘留,”方晴又问,“其实也就五天,他出来了之后会不会报复我?”
关澜却说:“这段时间其实已经足够了,而且非常关键。过去一定要在离婚诉讼立案之后才能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现在不用了,可以作为独立案件提交资料,72小时以内就会立案,然后就是开庭谈话,签发裁定书,有效期六个月。”
“有用吗?”方晴问。
关澜说:“保护令可以责令戴哲迁出住所,禁止骚扰、跟踪、接触你和你的近亲属,比如你女儿和父母。电话以及信息骚扰也是包括在内的。如果他再来找你,你就再报警。他打电话给你,你就录音。这些都属于违反保护令的行为,他还得进去,再拘留,甚至追究刑事责任。而且,这都会是下一步离婚诉讼当中对你有利,对他不利的证据。你可凭借无过错权益原则,主张损害赔偿,多分财产,以及你这几年放弃工作照顾家庭的情况,也可以要求经济补偿。”
“但我对家里的经济状况一点都不了解,连戴哲工资哪张卡都不知道,他会不会在这上面搞些花样,让我什么都分不到?”
“这确实是个难点,”关澜详细说下去,“虽然夫妻共同财产的制度摆在那里,但其实很难完全实现。你没法凭一个人的身份信息查到他名下所有的存款、投资和房产。银行流水可能只给你拉最近一年的,房子需要你明确知道登记号才能查到。但好在戴哲现在应该是没有准备的,你可以利用他被拘的这几天回你们住的房子里去,收集所有可能的财产信息,包括但不限于银行卡、信用卡账单、刷卡消费凭证、取款凭证、电子支付账号、证券账号、房产证或者你知道的房产地址,照片、复印件都可以……”
方晴一一记着,点头,又问:“那接下来呢?”
关澜却只是微笑,笃定,自信,说:“接下来,就是律师的工作了。”
也是在那一天,她跟方晴签了委托协议,然后直接去法院立案,离婚诉讼和人身安全保护令的申请,一次提交。
从立案庭出来,张井然大呼爽快,说:“恭喜家暴男喜提后悔椅加看守所五日游大礼包。”
关澜只是笑了笑,低头解锁手机,把这个消息告诉齐宋。
他或许在开会,又或者在法庭上,没有回复。直到次日清晨,才告诉她自己已经飞到另一座城市,办另一件案子。关澜也只是看了看,没有回复。
那天是周二,她去市内的校区上课,午休时接到梁思发来的信息,问她是不是有空见面聊一聊?
两人还是约在上次那间茶室里。去之前,关澜尚有些忧虑,不知道梁思会不会已经想好了,要调查何静远那个猜测中的绯闻对象。但到地方看见梁思,便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梁思好像已经恢复了一贯处处周全的状态,见面就对她道:“上次真的对不起,失态了。”
“没事。”关澜摇头,笑笑。
梁思也笑,点了茶水,说起过去的一周:“刚开始,我还真的考虑过找私家侦探,然后想到请私家侦探犯法,又去琢磨其他的方式,比如订票订房的网站账号,甚至他的邮箱密码。说实话,认识十几年,要猜还是猜得出的。但我后来想,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就为了那最高五万的出轨过错补偿吗?而且你也说过,他提的方案已经做出了很大的退让,无论他做没做,都不会对结果产生多大的影响。”
关澜听着,等待后面的转折,或者她真正想要说的话。
“于是我暂且放下这件事,上班,加班,出差,”梁思继续说下去,“直到有一天,在一场视频会上,有个新加坡那边的女合伙人,会后跟我们聊天,说她女儿昨晚高烧,她抱着孩子坐了一夜,早上儿子不肯上学,又跟她闹。要知道就在刚开完的那场会上,她刚刚slay全场。所有人都赞叹,说你怎么能做到这些,什么都不耽误?她只是笑笑,好像在说,你们这些凡人啊……”
梁思说得绘声绘色,关澜听着,却觉得其中还带着些自嘲。
果然,紧接着就听她说下去:“其实,这种事我也干过。像是为了打破刻板印象,又像是一种勋章。就好像在说,你们都做不到吧,但我可以。那一刻,我突然就想起何静远说过的那句话,完美常胜。他真的很了解我,真的。
“我是外所里极其少有的中国籍女合伙人,我享受这份骄傲,还有孩子,我自己也是想要的,反过来却又把过程中的辛苦全都当作是对家庭的付出。但如果没有他,我根本做不到,是我对他不公平了。”
关澜听着,竟有些动容,与她确认:“所以,你不想追究那件事了?”
梁思望着窗外,有一时的失神,隔了会儿才说:“现在只有一件事我过不去,那就是东东。我有天下班回家,去他的房间。当时已经过了他睡觉的时间,灯关了,但他还醒着。我问他,你为什么不睡啊?他却反问我,妈妈你还喜欢我吗?我说当然。他又问,那爸爸还喜欢我吗?我也说当然。但他不信,说爸爸为什么不来给我讲故事了?何静远过去是很喜欢这个孩子的,从东东几个月起,他就开始给他读绘本,读了有几千本。但他现在只负责早晚接送,再也没回来过。”
关澜不禁去做比较,何博这个父亲做得是相当可以的。
“人在不快乐的时候是没有力气再去爱别人的。”她说,话出口又觉得冒昧了。
梁思倒不介意,反问:“就像通常说的,如果母亲感受不到被爱,就很难去爱孩子?”
关澜点头,说:“其实男人也一样。有时候我甚至觉得,男的更感情用事,更脆弱。”
梁思笑起来,说:“确实,我们所里砸过杯子、摔过文件的都是男合伙人,还总是嫌女律师情绪化。”
关澜也跟着笑起来,自觉就像两个在背后说人坏话的女同学。
笑完了,她才又道:“这其实也是我的经验之谈,人在不快乐的时候是没有力气去爱别人的。”
梁思自然也知道她的情况,缓了缓才问:“也许冒昧了,但你可以告诉我,你当时是怎么走出来的吗?我觉得我就快用到了。”
关澜想了想,开口道:“我当时的情况跟你们不太一样,一帆风顺的两个人,太骄傲了,太轻敌,结婚,生孩子,创业,把人生在世最难的几件事放在一起做,傻得要死,最后输的一败涂地。那时候觉得自己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是我的好朋友给我想了办法……”
“是什么?”梁思问。
关澜一边回忆,一边说:“她跑来陪着我,跟我一起把活到现在所有的失败都写下来,比如小学一年级第一次默写32分,两年级期末考试才考了七十几,把学生手册藏起来不敢拿回家,五年级数学单元测验不及格……写着写着,就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又一场失败而已……但你也许没有这种黑历史吧?”
她问梁思,一半恭维,一半认真。
梁思自然笑起来,说:“怎么可能呢?”
……
离开茶馆的时候,梁思并没有给她一个直接而肯定的答复,与何静远的离婚诉讼,接下去要怎么做。但关澜还是觉得,事情已经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梁思,方晴,都是一样,两个截然不同的女人,曾经因为截然不同理由不愿或者不敢放手,但她们终于还是找到了自己的出口。
直到深夜,把所有的事情忙完,尔雅也已经睡去了,她又像平常一样独自站在阳台上,开了一线窗,吹着风。解锁手机,翻到与齐宋的聊天记录,仍旧停在他上一次跟她汇报行程。她忽然觉得有很多话想跟他说,但又不想显得是一种催促。他说他要时间,她愿意给他时间。
然而,手机震动,就在那个时候,齐宋给她发来一张照片,是他的手,手背上的静脉正插着针输液。
怎么了?关澜立刻问。
齐宋那边也吓了一跳,没想到回得这么快。
智齿,要长不长,累了就会疼几天。他解释。
关澜知道了原因,却又不屑,说:你早干嘛去了?为什么不拔?
齐宋回:孤独的最高级别就是一个人去做手术。
关澜笑,反问:那叫手术么?
齐宋还想找理由,却又看见她追来一句:等你回来,我陪你去拔。
输液室白炽的光线下,齐宋看着那句话,静静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