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力之盾的倒塌具有绝对的震撼力。那高耸的巨墙沐浴火球,倾倒时伴随着轰然巨响,压砸下来时震荡地面。树木被压折俱断,矮人的锻造炉火流迸溅,屋舍全部毁于顷刻之间。格雷手脚冰凉,矮人的妇孺都在这里。他奔跑过去,已经有人丢开武器开始徒手挖刨。可是坍塌严重,用手根本挖不出东西。
玫瑰守卫军双面包抄,在墙后等待多时的骑兵长驱直入。长枪喝令在矮人头顶,马匹奔跑在矮人周围。混乱中泥土竖起围圈,格雷还在做抵抗。四处砸坠的火球使他必须抱头奔窜,格雷跪在围圈中心,双手触地。
“我不相信眼睛。”格雷说,“我不相信此刻所见的一切!所以起来!沸腾起来!听我的号令!”他捶着地面,泥土像是煮开的水一般全部沸腾起来,骑兵的马蹄陷进去,挣脱十分艰难。但这远远不够,对方人数占据优势,两面的长枪整齐挥下,对准被围在中心的矮人。
“放下斧头。”为首的男人脖颈刺有玫瑰,他的马在泥土沸腾之间嘶鸣,他不断地勒着缰绳,对格雷喝斥道,“放下斧头停下攻击!矮人已经被包围了,这里现在是玫瑰的地盘,格林人将成为森林新的主人!格雷!不要再多做牺牲,那绝非明智之举。”
“我要沸腾,我要咆哮,我要大地的嘶吼!”格雷在火雨间抬起身,指向骑兵,“吞没格林人!”
大地都在晃动,马匹受惊挣脱束缚。地面的沸腾停止一瞬,紧跟着像是海浪一般汹涌翻腾,倾盖向守卫军。
格雷就在这时站起来,他双手握紧巨灵之斧。这把斧头曾经在他父亲的手中劈出一条瀑布,而现在它被高举,格雷闭眼猛然重砸向地面,龟裂从脚底开始迅速绵延,泥土像是波浪分开,它们从这里突涌,撞翻了守卫军。
巫师们再次轻磕法杖,一个个星阵从脚底接连亮起,与天空之中相互辉映,莹光构成无数交错的线条,在格雷泥土的最前端编织成兜袋,将泥土的攻势遏止在面前。地面的龟裂也被掐住,格雷的咆哮无法再更近一步。
然而就在这时,疾窜起的藤蔓将巫师们的法杖栓紧,猛地拉向后方。阔别鹿披着星辉从深处奔跑而出,它们的鹿角凶悍,抵得骑兵必须后退。
“人类能够经过深兵森林,是精灵给予的唯一优待。”黛薇的声音贯彻全场,她温柔的光芒遮掩星阵,在溪流的波动中,火球的流坠都变得缓慢,“罗珊娜打算击碎她先祖建立的联盟,与我们划地为敌吗?”
法杖被束缚的刹那,莹光顿时破碎。格雷的泥土来势汹汹,整个森林一片动荡。精灵的溪流之辉迅速布满,赤足走出的黛薇裙摆长延,她的蓝眸望到窥世之眼。
“到我身边来,格雷。神殿不该进入我的视野。”黛薇微抬首,轻声道,“我曾在阔别河畔告诉教皇,如果巫师胆敢跨入森林,我的怒火将席卷寂静冰脉。”
藤蔓绷紧,将巫师们撂倒栓成一团。他们的咏唱可以阻挡格雷,却没办法抵抗黛薇。她的美貌与诸神的传说一齐扬名,精神角斗中斐吉都未必能够匹敌。
“我正在为您开辟新的乐园。”罗珊娜的声音透过窥世之眼,“您驻守阔别河太久了,精灵总是屈于一角,矮人占据了大片森林,这对精灵而言并不公平。”
“于是你将自己变为了世界天平。”黛薇看向四周,“击碎了矮人对王国的忠诚,寻求着格林人的‘公平’,还要精灵为此感激淋涕。小女孩,你的贪心正在吞噬格林。”
“我的格林正在变得势不可挡。”罗珊娜似乎点了烟,她轻吸一口,“您如此美丽,诸神都愿将您捧在掌心,没有男人会拒绝您的目光。您不该出现在战场,杀戮与您并不相配。这场纠纷只有格林人和矮人,如果格雷愿意,我非常乐意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好好谈总好过兵戎相见。但他一意孤行,不断催促着我的军队。机会被矮人自己撕碎,我能做的只有暴力回应。”
“你将暴力当作万能之源。”黛薇抚过身边阔别鹿的角,“看起来它让你战无不胜。”
“我认为您该明白。”罗珊娜笑了笑,“正如您当初用毒酒杀掉了夏戈,凭靠暴力驱赶紫罗兰,让阔别河重归精灵之手。我只是在做与您相似的事情。”
“你的父亲一定花费了不少时间教你说话的艺术。”黛薇说,“你们颠倒黑白的技巧如出一辙。”
“谁知道呢,总之我是个幸福的孩子。”罗珊娜弹了烟灰,“比起博格。”黛薇的目光仿佛落在了她的脸上,罗珊娜架起手,回看黛薇,“精灵想要统治战场?不,你们应该待在后方。就算是尊贵的黛薇也没办法抵抗我的军队——因为我早有准备。”
南边陡然竖起一排三人高的弩机,踩踏式的操作使它们在转动时会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夜空下每一个“咯噔”声都像是惊雷,矮人中传出惊呼,这一次他们情不自禁退向后方。
“感谢伟大的巨灵之王,老伯朗是个天才。”罗珊娜说,“他为矮人设计了最适合也最强的兵器,并且将这个设计教给了每一个子民。齐洛显然是其中的佼佼者。格雷,在这里,你的成绩只能得到不及格。最后一次机会,我再说一遍。”
弩机上的长箭陡然亮起神殿咒印,火光登时燃烧在箭头,那可怕的穿透力已经透过冷硬的线条传递全场。
“朗曼矮人。”罗珊娜说,“放下武器。”
全场寂静。
格雷的肩头从未如此沉重,重得他几乎要抬不起斧头。掌心的印记在沉默,可是他也从未如此沉淀这颗心。
“齐洛……”格雷的喊声缓慢,“背叛者灵魂永归深渊。我,将送你去往尽头。”他跨开脚步,猛地沉身咆哮,“朗曼矮人——永不后退!”
矮人的嘶喊穿透黑暗,让长枪刺进来!后退即为弯腰,脊梁宁可被咬碎也不该弯曲。
弩机“哒”的一声,一秒停顿之后,啸声穿破云层,疾风被燃烧的长箭撕裂,它们破势而来。
格雷正对着长箭。
我们所有惧怕的,终有一天,要超越它,击破它,自己跑着去撞碎它!宁愿粉身碎骨也要踩过它,不要怕,不要总是被“惧怕”而困扰。这个世界能够打败自己的只有自己,除了正面之外别无选择!
格雷抬步向长箭,他砸下斧头,再一次张开手臂,这一刻他不再是模仿父亲的儿子,而是一面真正的墙。
“起来!”格雷红着眼嘶声。
矮人头顶的火球翻覆,脚底的泥土像是带着生命一般倏地拔高,一面墙,一面崭新的墙正在诞生。
第一支长箭砰然撞在墙壁,震裂的破口被泥土迅速修补。墙正在无限升高,格雷和印记像是第一次全心交融,整个大地都在听凭他的调动,泥土如同肢体一般轻易重生。长箭撞在墙壁,破损的口再爆开,土屑不断下坠。黛薇的咏唱从后方传出,藤蔓从地面攀延而出,为墙加固。
第二支箭撞上来时格雷双手在颤抖,他汗流直下,抵住了下一刻的爆炸。第三支箭撞在墙壁时格雷后退一步,那骇人的力道推着他后退,胸口如遭重击。脚底下逐渐磨出痕迹,他正在被推着往后,墙跟着松掉土屑,破口的修复被迫减速。第四支时墙壁出现倾斜,被箭撞得几欲倾倒。
“撑起来……”格雷从牙缝里挤出字眼,满头大汗,泥土的加固变得沉重。
“你觉得自己能扛多久。”罗珊娜碾灭烟,“格雷,妥协已经是矮人唯一的生路。”
“啊……”格雷姿势变得古怪,仿佛隔空推搡着斜上方,这让墙的倾倒变得缓慢。
后方的精灵吟唱被缓缓倒下的墙壁打断,他们抱起了脑袋。矮人一齐撞在墙后,可是这也难以抵抗巨大的差距。
超越我父亲。
太难了。
格雷咬破舌尖,血腥味横窜,他嘶声向前。
不甘心!
不想输!
墙面倒近,格雷喉间发出呜咽声。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倒下来,可是它正在这么做。爆开的碎泥块迸溅浑身,格雷再次向前跨出一步。
天空中的星阵正在精灵的咏唱间缓缓转动,火球慢慢砸在地面。整个画面忽然静止——下一刻,格雷耳边风声撕裂,似曾相识的风贴着地面强势横扫,整个脚下为之一荡。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迸发而出的大火遮挡,火焰铺盖战场。
格雷感觉手臂陡然一轻,墙面停止倾斜。
“比力气。”加尔从火焰中撑出手臂,露出尖牙,“来吧,尖叫声。大地之神也比不过我——唔呼。”
长箭上的咒阵尖锐嚎叫,重击在墙面,飞旋的箭头破开泥土,爆炸声中,墙面开始反推而上。
齐洛咒骂一声,重□□机,然而没有等他再射一箭,一只脚已经踩在了他眼前的横柱。他目光向上,头顶却被剑鞘压住。
“你的目光像在流淌口水。”博格脚下的弩机被火焰吞噬,“很恶心。”
然后他看了眼天空,不太愉快的轻啧一声。
“你想得到什么。”博格的剑鞘轻点在齐洛头顶,弩机正在发出狰狞的扭曲声。
“一切。”罗珊娜从窥世之眼中回答。
“那你来错了地方。”博格说,“这儿什么也不会给你。”
“你来得真快。”罗珊娜却敏锐道,“刚才只有一瞬间,你就到达了这里。”
“颤抖吗,”博格说,“也许我也可以一瞬间到达你的面前。”
“我们之间并没有冲突,博格。”罗珊娜说,“难道你想保护精灵?黛薇的好儿子。”
“我想扒掉格林人的皮。”博格笑,“你觉得这是真话吗?”
“如果你参与这件事情,教皇和陛下都将一改放养的态度。”罗珊娜说,“不要触碰大人们的底线,你早该知道他们的怒火是怎样的汹涌。”
“等我掐断了斐吉的脖颈,”博格说,“也许他会有兴趣回答你这个问题。真意外,格林的掌舵人把自己叫做小女孩。”
“保持年轻是女人的权利。”罗珊娜在观察博格,她微停顿,“你觉得自己能够杀掉教皇,凭你的剑鞘,还是凭你的小情人?拔出烈火中烧你也无法击败他,那个男人头戴王冠的时间比你父亲存活的时间还要久。痴人说梦不适合你。”
“评价一个男人前需要了解。”博格的火焰包裹一切,他说,“遗憾你我没有机会。”
“你从不给别人机会。”罗珊娜指尖点在鼻尖,“你拒绝触碰和靠近。”
“你的军队并不想听人谈情。”博格说着,地面突然破土冒出几根人腰粗的绿植,贪婪的花口顺着墙咬在守卫军中,马匹都被叼起来,甩在半空。
“喂。”梵妮的声音从地下传来,十分暴躁,“让一下的脚,往左边点!你正踩在淑女的头顶!我没法出去了!”
“如果你死了。”罗珊娜说,“我会很不开心。游离介入战争,教皇会紧盯你的脊背。博格,不要以为你曾逃出牢笼,看不见的锁链仍然套在你的脖颈,你随时都在与死神交谈。这一次我们退后,不要得意,这只是开端。”
博格的火焰翻滚,没有再回答她。
罗珊娜停下窥世之眼,沉默着端坐桌前。然后她再一次问桌前的人,“你确定斯托克·博格正在变得虚弱?”
“千真万确。”主教喝着咖啡,严肃的脸上没有波动,“他的印记正在被剥夺,我的小姐,您的弟弟将代替他成为新的火神眷顾。”
“我没有看出任何端倪。”罗珊娜似乎在揣摩真假。
“再等等。”主教说,“这个冬天是他最后的时间。”
那一边火焰陡然大盛,梵妮被烫得尖叫,“老大!你吓到我的宝贝儿们了!”
博格没说话,火焰如同长蛇一般游动熄灭。他看着守卫军开始后退,指尖摩挲着剑鞘,目光阴沉。
火焰刚才差一点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