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战不是没想过他和邬秀的现在。
他旁敲侧击地问了她几次,将来可能会搬去哪里,但她都很茫然的样子,说我也不知道啊,要不我去问问阿爸吧。
任战想还是算了。
命运总会走向它该去的地方。就像邬秀一定会拥有鸭子,院子里一定会种起来一大片的琼崖海棠,而她的窗帘也一定会勾破一样。
只是他隐隐担心。
他是侦查系毕业的,逻辑是强项,不像邬秀那样一头扎在自己浪漫又充满未知的爱情里,每天欢天喜地,像朵盛开的小花儿。
他仔细想过他们相识的源头——那部裂屏的手机。
它为什么会裂开?
是摔的吗?谁摔的?又为什么要摔?
还有,它被藏在了地板下面,显然那并不是偶尔遗失,而是故意丢弃。
这也就是说,在未来的某一天,邬秀会用力摔坏这部手机,再也不想要了。
想到这个,他就坐卧不安。
这部诺基亚是他和邬秀之间唯一的联系,邬秀这样做,是想和自己决裂吗?
为什么?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难以缓和的矛盾,让温柔的邬秀会做出如此决绝的事情?
他也自欺欺人地想过,也许手机并不是邬秀自己摔的,她可能是被迫。但如果那样的话,她为什么不主动联系自己?
她知道自己会在2018年赶到玄月镇报到,并且就住在她搬走之前的屋子。自己找不到未来的她,可她却能在未来寻找自己。
他怀着这样的忧虑,白天沉浸在邬秀的轻言笑语中不敢说破,夜里又辗转反侧担心会被抛弃。
那个甜美得像花朵一样的女孩,正拼命划着桨,想要把他们爱情的小舟推得更远,却看不到一头奔向的正是一个激流汹涌的漩涡中心。
而他,虽然看得到结局,却不知道可怕的转折点什么时候出现,只能步步紧跟,心惊胆战。
唯一知道的是,那个结局,它一定会来——
任战在院子里,仔细观察那排琼崖海棠。
人就是这么奇怪,他在北方的时候,家里地方很大,母亲也喜欢在院子里侍弄花草。可他对那个从来不上心,偶尔在母亲过生日的时候,会去拔几根颜色鲜艳的,捆成一把做生日礼物。
现在,他连每棵树上各开了几朵花儿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每天早上出门前浇一次水,浇水的时候轻轻跟它们说话,让那些含苞待放的快快开,让那些已经开了的好好享受绽放。
如果不小心路过,看到他温柔动情地对花儿说话的样子,你一定会以为——没错,那是一个男神经病。
但他自己是恍然不觉的。
今天早上,他出门的时候忘了浇水,中午便连午饭都不吃,急匆匆地回来给饥渴的树浇水。
夏天的海岛,中午都是35℃以上的。任战用浇花器盛水,自己都感觉出来的水是烫的。
这么热的天,花儿该多渴啊,他想。
就在他准备灌溉他心爱的海棠花的时候,背上突然一痛。
他回头,只见老邬抱着鸭子蹲在院子里。手里攥着一把碎石头,冷冷地看他。
“你用石头扔我?”他问。
他已经没脾气了,和这样的房东住在一起,不要说被扔石头,半夜被扔进大海也是正常的。
“对。”老邬冷漠道,且毫无愧疚感。
“为什么?”
“因为你是白痴。”
任战深深吐纳,不断在心中默念“我不和你一般见识”,然后转过身去。
“嗖!”
石头又砸了过来,这次没有砸中,从他耳朵边削过去,没入树丛。
“我说你是不是真的脑子有病!这么尖的石头,真要砸到头上,我会脑震荡的!”
他终于忍不住了,一下冲过来,抓住她的手,用劲掰开。他不信自己昂扬七尺,拔山扛鼎,竟会弄不过一个病病歪歪的女人。
她浑然不动。只是拼命攥紧那把石头。
老邬的手苍白细瘦,指甲盖是病态的浅紫色。她甚至连皮肤都是粗糙的,像一块冰冷粗粝的岩石。
任战突然住了手。
不知道为什么,那样的手被他握着,竟让他心里一阵异样,就像——像被一根轻柔的羽毛拂过心底。
“算了,不跟你计较。我去浇花,不许再扔我!”任战警告了两句,提了浇花器离开。
哐当一声!
她打翻了他的花器——
“喂,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知道你很可怜,被男人骗,还家破人亡!但不代表你就能胡作非为!”
任战几乎是在咆哮,捏紧了拳头才克制住自己。他实在想不通袁帅是怎么忍受她这种奇怪的生物,竟然还把她捧得跟傲娇小公主似的。
“中午太热,花会被你烧死。”老邬道。
任战一怔,俊秀的眉毛挑起个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说什么?中午是不能浇花的吗?”
“白痴!”
他恍然大悟,倒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刚才有没有弄痛你?让我看看你的手吧,我有时候下手比较重。”
“白痴!”老邬抱着鸭子进屋,砰的关了门。
留下任战在原地大声道:“那什么时候浇花会比较好?对了,你身体不好,不要老是抱着鸭子,家禽身上很多细菌的!”——
那天下午,任战回到警署后,认真思考了很久。
认真到一点都没想起要和邬秀发短信,也没继续追查倪万财的事。
他思考的问题是,不论老邬也好,泥鳅也好,他们本性都是好的,善良的。老邬虽然用石头丢了他两次,但却是为了他好。而泥鳅,虽然又痞又坏,可他最后抢了蓝皮本躲在大殿里哭着叫阿妈的情形,听得人太过揪心。
他觉得自己应该拯救他们,用爱感化他们。
让他们知道虽然他们经历了一些可怕的东西,但这个世界上终是正义战胜邪恶,善良制止残暴。就连袁警官这样觉悟的都在用心爱着他们,那他任战又有什么理由不做得更好呢?
他就是以保护人们安居乐业,获得幸福为己任的啊。
他思考了一下午,下班又去小市场买回一堆的材料。等老邬睡完一个午觉起来,任战已经在院子里搭好了一个鸭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