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战做的是个挺标准的鸭棚。
上面有顶,下面有沙,他还学着人家养宠物猫或者宠物狗的做法,做了一个自动投喂器和自动饮水装置,最后搁置在最大最茂盛的一棵树下,并在它的边上,放了一只大号的塑胶浴盆,盛满水,好给它游泳。
“老邬!”他笑着叫她,“快过来看喜不喜欢?”
老邬看着他。
他是那么明亮。太阳就快落下,人间马上就要陷入黑暗。可他笑着在那里说话,浑不惧这即将到来的黑,明亮得像一个发光体。
他果然很好看,英俊挺拔,笑起来有不谙疾苦的阳光。这种人不论是放在过去未来,总是能让所有少女动心。
老邬走到他面前,不带任何表情,“这是什么?”
“是鸭棚。我不是说吗?家禽身上有很多细菌的,你身体不好,更不能让鸭子和你一起睡。你看这个地方多好,不怕日晒雨淋,还能有淡水游泳……”
老邬一脚踢翻了那只浴盆,水哗啦啦流了一地。
“白痴!”她道。
任战不知道该怎么做。
最近失眠问题愈加严重,昨晚一宿都没能合眼。今天好不容易给老邬做了鸭棚,她却不识好人心,不讲道理地弄坏。
他沮丧地躺在床上,累得要命却一点都睡不着,躺了半天,心下更加烦躁,干脆披衣去了海边。
夜晚的大海一片漆黑,海浪无情扑打着礁石,发出和心跳相同规律的声音。
破天荒的,任战脱了衣服,跳下大海。
海水冰冷,冷得他连心脏都骤缩了一下。他咬牙忍过这种不适,往大海深处游去。
那里是全黑的。越往深就越黑,也越冷。
刚开始时,任战还有些不习惯,渐渐适应之后,手脚就很灵活了,在大海里肆意游荡,像一条孤独的鱼。
冥冥中像是有人指引,他一直往大海的最深处去。更奇怪的是,他没有带任何潜水装备,竟也能到达海下如此深的地方。
那个地方没有光,也没有暖流。延续几百公尺,始终是冰冷而黑暗的。
任战突然有些害怕。
他不知道前面会有个什么东西在等着他。
但他又很想去看一看,他觉得自己应该去看一看,他不能就这样懦弱地掉头。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下潜。
黑暗中有一丝光亮,那光特别微弱,像是已经支撑到了尽头,随时都会熄灭一样。可因为四周实在太黑,那一点光亮还是让人看得很清楚。
一个透明的鸭蛋。
任战迅速向它游过去。
直到游得近了,才发现那个鸭蛋其实巨大极了,几乎有一个人那么高,发着幽幽的青灰色的光。
海水已经越来越冷,冷得任战连呼吸都痛起来。他用力游到那个东西近旁才发现,原来那是一具冰棺。
冰冷的,死一般的青灰色,发出幽幽的光。
任战战栗着,感觉自己的心剧烈跳动,像是随时都会跳出脆弱的胸膛,让自己长眠于此。
可他仍是没有走。
他抬起手,拂去覆盖在冰棺上的水草,露出睡在里面的人——老邬!——
“老邬!”任战大叫一声,猛地睁开眼睛。
身上是干的,他还在自己的床上。
是个梦。
但梦里那冰凉而绝望的气息,却那么真实。
他用手背撸了一下脸,满脸都是泪水。是,他刚才抱着冰棺哭到晕厥,也那么真实。
真是……真是一个奇怪的梦。任战想,不过还好,只是梦而已。
他起来,从冰箱里拿出一大罐冰水,一口气喝了一半。看看还只有九点多,便给邬秀发了条短信。
“睡了吗?”
“还没,刚写完作业。”
“别太累,早点休息。鸭蛋怎么样?”
“跟昨天差不多。唔,好着急啊,好想看到鸭宝宝。”
“哈哈,心急的鸭妈妈。对了,邬秀,”任战想了想道,“我遇到个难题。”
“什么难题,我能帮你吗?”邬秀立刻回复道。
“我现在的房东,是个很可怜、又很可悲的女人,我想帮助她,却不知怎么才能让她打开心扉。邬秀,你帮我想想办法。”
“唔,好啊。她身世怎么可怜了?”
“遇到了不负责任的男人吧,父亲进了监狱,母亲心脏病发死了。”
邬秀突的全身一颤,手机都差点滑出去。
任战发来的那几个字,看来竟是无比刺眼,残酷到不敢直视。她顿时全身都陷入极度寒冷,那种冷,直钻到骨头缝里,钻到心里。
“邬秀,你怎么了?”任战见她许久不回,便问道。
“啊,没什么,再帮你想主意呢。”她定了定神,起来把校服套在外面,“你是不是就想让她知道,这个世界还是有爱的,大家也都没有抛弃她,希望她好好活。”
“对。”
“那我觉得和追女孩子其实也没什么区别。”邬秀笑了笑,“你怎么追我的招数,都可以用在她身上。放心吧,我不吃醋。”——
老邬用力睁大眼睛。
可能是酒喝太多,她这两年的视力一直退步。像现在,便分不清楚是真的天黑,还是自己眼睛又糊了。
但没有关系,反正都一个样。
她睡得有些冷,想把被子用力扯上来一些,再接着睡。却发觉被子似乎是在哪里挂住了,用了力也扯不上来。
她无奈坐起来,爬到床尾,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嘎!”阿斗稳稳地坐在被子上,扑了两下翅膀,朝她大叫。
“你又要干嘛,怎么还不成精?”她无力吐槽。
“嘎嘎!”
“是饿了吗?我去给你弄吃的。”
她摸了摸阿斗的小脑袋,勉强起床。她自己也有很久没吃东西,肚子却也不饿,只是脚下略有打飘。她扶着墙,摇摇晃晃走到门边,从米缸里舀了一勺拌好的鸭饲料。
咚咚,有人敲门。
老邬皱起眉头,不想理睬。
门外响起清亮的声音,“老邬你也睡不着吗?我煮了宵夜,你要不要一起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