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七日,老黄历上写宜修造、动土。
镇上的水上嘉年华破土动工,红色的鞭炮屑盖了满地,乍看就像铺了一层厚厚的红丝绒地毯。所有人通宵狂欢,第二天的一早,整个小镇都还在沉睡中。
沿着海边的小路上,出现两个人影。
邬秀穿着白色的T恤和运动短裙,满心不情愿地被任战拖着,嘟嘟囔囔一脸不满。
“为什么要这么早,鬼都没爬起来。”她打着哈欠道。
任战笑她,“我怕你不适应,今天还特意晚了一个钟头,平时我都是六点就起来锻炼的。”
他看她实在走得磨叽,笑叹了口气,走到她后面推她一把,“早上空气好啊,你没听过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吗?”
“可是早起的虫儿还被鸟吃了呢!”邬秀大声抗议,“让我在被窝里多赖一会儿,还能保住我的小命,多好!”
任战哈哈大笑,突然一猫腰蹲下,把邬秀背在身上,沿着海边跑起来,“鸟儿来了,那得拼命快跑,光躲有什么用!”
邬秀啊的大叫,“任战你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任战笑着,跑得更快。
海风温柔地吹,掠过他的眉眼,拂过她的发梢。海浪一层层扑打礁石,如同他们咚咚悸动的心跳。
任战和邬秀坐在海边。
“现在这样没问题吗?要不要离大海再远一点?”她问。
“邬秀,你开始关心我了。”
“切!我是怕你又口吐白沫,我背不动你回去。”
任战笑,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现在这样没事,再远就看不到大海了。”
刚才,他们沿着海边慢跑了一会儿,邬秀久未锻炼,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他不舍得她辛苦,就先坐下休息。
“任战。”
“嗯?”
“你以前真的身体很差?”
“是啊。”
“那怎么会好起来的呢?如果不知道你底细,单看外表,会觉得你好极了。”
他微微一笑,“你很想知道?”
她白他一眼,嗔道:“不说就算了。”
可事实上,她真的很想知道,任战给她规划的未来,驾着车去追赶星星,周游世界捕捉各类奇幻美景,这些都太令她着迷。
她几乎是一晚上都没睡,打开了尘封的箱子,把早已经掩埋入土的梦想又重新拾起来。她犹豫不决又忐忑不安,既不甘心放弃,又不敢去追求。
过那样的生活,应该要有很充沛的体力吧,邬秀暗暗想。为了拍摄到美丽的照片,有时候需要爬山,有时候需要涉水,甚至要横穿大漠,纵身海底……
而我现在的身体糟透了,才跑几步就累得想吐。
任战像是望穿了她的心思,伸出手臂将她收拢在自己怀里,揉着她的小脑袋。而她也失落地窝在他怀里,耷拉着身体,并没有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温驯得像小猫。
“我吃了一种药,身体就变好了。”他柔声道。
“呃,什么药?我也能买来吃吗?”她忍不住抬起头,眼神纯澈如好奇的孩子。
“你不用买,我们每个人都有。”
任战望着大海,轻轻道:“这个药就是时间。它能治愈世界上所有的创伤。七年前的我,懦弱胆怯到不可想象,我也曾经痛苦,以活着为耻辱。
可是时间,它让我成长,也让我变强大。
邬秀,我花了七年时间改变自己。我很庆幸,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已经焕然一新。”——
任战在朋友圈里,发了他和邬秀的照片。
照片是邬秀拍的,用的就是任战送她的单反。她先在三脚架上搁好相机,设好定时,然后再赶回到他的身边,一起摆pose。
他们拍了许多张,各种表情各种姿势,第一次用单反还不熟练,有时候按下快门的时候,天色正好阴了,有时候又摆拍了太久,忍不住眨了眼睛。
邬秀来来回回地跑,却乐此不疲,最后终于在太阳钻出云层的刹那按下快门,让两张年轻恣意的脸庞就此定格。
他和她都在笑着,迎着阳光露出洁白的牙齿。而且因为失败了太多次,他们也不再像第一次那么正经,而是嘻嘻哈哈互相取笑着。他为了配合她的高度,微微弓下身子,却没想她一下从后背蹦上来,耀武扬威地骑在他身上,还在他的头上做了一对小耳朵。
“邬秀你真好看,就像十八岁的大姑娘。”他啧啧道,自卖自夸发了朋友圈。
“啊,不要啊!你……你快撤回来!”邬秀大急。
“撤不回来咯。”他坏笑道,“我女朋友这么好看,为什么要撤回?我当然要晒,天天晒,跟全世界晒!”
“丑死了,丑死了,也只有你这个瞎子会说我好看!”邬秀气得跳脚,“我本来就岁数比你大,现在脸色不好,头发也乱糟糟……
完蛋了,你朋友圈,你亲戚朋友都会看到!你这个白痴,也不晓得先修一修图!”
她气得不知说什么好,如临大敌地拿过任战的手机,把镜面屏幕当做镜子照来照去,紧张得自言自语:
“不行不行,我得去烫个头发,现在的头发像个鸡窝……而且我皮肤也不好,得买好一点的护肤品……啊,我还没什么像样的衣服……怎么办,感觉要花好多钱的样子啊!”
她苦恼地捧着自己的头,哀叫连连——
“我不知道是你介绍的脱敏疗法有效,还是说时间本来就是治疗创伤最好的药。苏医生,我无法形容现在的欣喜,邬秀她每天都在进步。”
任战坐在十二路电车上,对苏小红发了如上的微信。而邬秀就坐在他边上,有暖暖的太阳晒着,他们相视而笑,十指相扣。
时光已踏入六月,他们的工作室筹备就绪。他给邬秀报了几个与摄影相关的网络课程。上个月她以大海和星空为题材,拍摄了几幅作品去杂志社投稿,竟然有一副被刊登在了杂志封面,拿到了五百块稿费。
这更让她信心倍增,对摄影的钻研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每天晚上都要任战赶着她去睡觉,学习热情犹胜当年备战高考。
袁帅一直在广州没有回来。
任战便更无顾忌,一到休息天就拉着邬秀上街去逛,名义上融入社会,实则就是约会。
“邬秀快看,这个就是现在的图书馆了。”
“好漂亮哎,这里面真的有会帮你找书的小机器人吗?”
“当然有啊,圆头圆脑,还会说话。啊啊,快看那边,邻家西餐社!”
“嗯嗯,我让老板给你留了一杯咖啡的,结果却害你酒精过敏。不过说起来那家店的老板还蛮帅的,厨艺也好,不知现在成家了没有?”
“哪里帅了,明明是个年过三十的油腻大叔!”任战生气道,“啤酒肚,还秃头,邬秀你的眼光差劲极了。”
“是是,岁月不仅是良药,还是一把杀猪刀。”邬秀忍笑道,“你别仗着自己青春貌美,十年以后,说不定还不如人家。”
“怎么可能,我饮食如此自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