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男人在两种情况下,会感到焦灼张皇、充满期待,又忐忑不安。
一个是产房的外面,等待一个全新的生命。
另一个是发廊的外面,等待女朋友全新的造型。
邬秀在发廊里呆了四个钟头了。
开头不过想进去剪一下头发,因为发廊外面的洗剪吹小哥对她说,任战剪的那个头发实在太糟,完全辱没了邬秀的天姿国色。邬秀犹豫地看了任战一眼,任战大胆鼓励道:“去吧,打扮漂亮点。”
但当邬秀坐下洗了头,洗剪吹小哥仍旧不动剪子,对着镜子里邬秀的脑袋端详半天,“美女,不如烫个头吧。现在六十岁大妈都搞造型,你这么年轻又漂亮,不烫头都不好意思出门!”
邬秀低声道:“不用了,剪一下就好。”
洗剪吹操着东北口音,满嘴火车去忽悠任战,“大哥,说句话呗!对象搞漂亮了,那是给你长脸!对象烫了头,那是你身份的象征!犹豫啥呢,开业大吉,特价酬宾,你办张卡我当场给你打个八折,烫了头回头再送你个护理。”
“办卡多少钱?”邬秀问。
“便宜,五千!”
洗剪吹和邬秀同时望向任战。
任战大手一挥。“办!”
其结果,邬秀不仅烫了头,染了颜色,还另外做了护理。而在无聊的等待过程中,另有两名美容顾问拉住任战,热情灌输了一通皮肤保养的知识后,又让他诚惶诚恐地掏出五千,另办了一张美容卡。
当任战和邬秀走出发廊,全体员工集体欢送,鞠躬并大声道:“欢迎下次光临!”
开发已出具规模的商业街上,邬秀小脸滚烫,不知是被烫发机吹热的,还是因为花了任战的钱,让她感觉不好意思。
她小心翼翼捧着自己一脑袋的小卷卷,害羞道:“这个,很贵吗?我一共花了多少钱?”
“不贵,我买了卡,打折下来没多少。”任总裁一脸豪迈,心里盘算着是不是一会儿找个地方偷偷打电话,把自己信用卡的额度再往上提一提。
“那还好,我下次再拿了稿费就还你。”邬秀很高兴,喜滋滋地在路边的橱窗里照镜子,“真的好看吗?”
“好看极了!”任战肯定道,拉起她的小手,“再去买两件衣服,你总是不肯打扮自己。”
“下次吧。我最近买了很多衣服。”邬秀低声道。
她辗转七年,却是头一回实实在在的,在现实中开始谈情说爱。说实话,她并不晓得在恋爱中要掌握怎样的一个分寸才好。
我能心安理得花他的钱吗?花多少算可以承受呢?是让他给我买一支冰淇淋,还是买两件外套?
我和他要走得多近?拥抱接吻这些,在家里没人看见,但如果到了外面呢,众目睽睽下,还能手牵手吗?
这七年,她仿佛断层,如今大梦初醒,又回到原来十八岁的小女孩,于世事一无所知。
任战微笑看她。
洗剪吹浅薄的话术,在他听来顺耳至极。他心甘情愿奉献自己存了数月的积蓄,让她三两下挥霍干净。他也心甘情愿每天干吃白馒头就白菜汤,而让她为所欲为。
原来这就是爱情的样子。
在那些无法相见的日子,他每一天都深深祈求,他想要看到她,吻到她,夜夜相拥而眠;他想给她买许多好吃的,看着她吃,自己甘之如饴;他还想给她买最漂亮的衣服,最新潮的包,最昂贵的香水和化妆品,让她成为最穷凶极奢的女人。
这就是爱情。
爱情既不缥缈,也不虚幻,它有实实在在的形状,就是她新烫的蓬松发卷;爱情有颜色,是她的毛衣雪白、外套浅棕;爱情还有香味,一如她唇齿馨香、指尖温柔。
男人爱女人,没什么高不高雅,文不文明。《诗经》里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但每一个挣扎在红尘三界里的凡人都只知道,爱你不过是花光所有来宠你,上天入地,让你高兴。
对于任战来说,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爱情,更让他无比满足。看着邬秀在自己眼前一点点复苏,脱去了僵硬粗糙的外壳,变得明艳生动,变得娇柔芬芳,莫说花了点钱,就是要他卖血割肾,都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这条长裙显得淑女,这条短裙呢显得活泼。小姐你身材苗条,真是穿什么都好看。”导购小姐巧舌如簧,极力推销道。
“那就都买。”任战道。
“不要,都买好多了。”邬秀心疼钱,“你一个月也没多少工资……”
“听我的,都要了。”
任总裁豪情满怀,一边结账,一边吩咐导购小姐把商标剪了,好让直接邬秀穿回去。
邬秀在更衣室里换衣服的时候,任战接到了苏小红的电话——
“喂,靓仔!你在哪儿啊,这么吵!”
“在商场,买衣服呢!苏医生,你可能不会相信,我今天又陪邬秀做了头发,她好看极了!呵呵,我的意思是说,她就像一个正常的女孩子那样……”
任战的声音忍不住兴奋。
“小靓仔,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啊,有女人肯花你的钱就激动成这样?
哈哈,清醒点啊,邬秀她是精神分裂,又不是社交恐惧症,出来做做头发、买买衣服有什么了不起的!”
苏小红一点都没有受任战的激情澎湃所引导,反而嗤之以鼻,“我还有个更严重的病患,自修完成了美国斯坦福大学的金融硕士课程呢!”
任战有点懵,他本能上感觉今天的苏医生似乎心情不好。
“可邬秀确实开朗多了,胃口好,也爱笑,下半年我们的工作室也准备运营了,我以为……”
“以为这就是痊愈了?”
苏小红吸了口气,严肃道:“和过去相比,邬秀确实有非常大的进步。她在好转,对物质和生活都有了需求,甚至也像一个正常女人那样和你谈恋爱。
你们都以为她好了,可现在才是最危险的阶段。
封闭七年,邬秀早已是杯弓蛇影,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哪怕只是路人一个异样的眼神,都有可能会吓得她缩回原来的壳子里,把防御系统一次性来个统统升级。”
苏小红苦笑,“到那时,她的病变成永久性的,治愈恐怕就真的没希望了。”
任战望着那个从更衣室里走出来的漂亮女孩儿。她穿着一件浅卡其色小波点的针织衫,配今年最流行的白色雪纺蛋糕裙,再加一双小白鞋,小心翼翼而满心欢喜地照着镜子。
温暖乖巧、青春洋溢,绝不输给任何一本时尚杂志上的封面少女。
望着她,任战觉得自己的信心又回来一点,医生都好夸大其词,从小到大,自己被那么多医生宣判过死刑,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邬秀也是一样。
“苏医生,要怎样才能证明邬秀是彻底痊愈了呢?我是说有没有什么指征性的东西?”
“指征自然是有,不过也有更简单的方法。”
“什么方法?”
“她跟你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