叉烧邬上山时耽搁了一下。
他急着上山想抄近道,便从倪万财家门口那条巷子前穿过,但路过倪万财家时,却听到里面传来女人极凄厉的呻吟。
门虚掩着。叉烧邬推门一看,只见到万财婶挺着肚子躺在一地的血水里。
她像是已经痛得没了意识,失神的大眼睛空洞地瞪着天花板。每回宫缩来了,便本能地大叫,捧着肚子胡乱翻滚,却根本娩不出孩子。
“倪万财这个畜生,老婆生了怎么也不管!”叉烧邬恨得大骂。他也不讲究什么忌讳,找了条床单把人一裹,立刻抱起来,冲上大街。
“救人啊!快让开,两条人命啊!”他大叫着,迈腿朝医院飞奔。
万财婶下身血流如注,叉烧邬抱着她,很快就被染得半身血红。
“快,送抢救室!”医生是个沉默寡言的,也不多问,把产妇往担架上一放,就推了进去。
看着抢救室的门合拢上,叉烧邬这才吁了口气。
他惦记女儿和那个死仔还在山上约会,立刻又马不停蹄急奔上山。
六月,山里的温度仍是阴冷。
叉烧邬疾行数里,本一头大汗,到了这里毛孔全部吹开,妖风一起,竟打了个寒颤。
他是个烹鸡宰鸭的粗汉子,向来不讲什么迷信,只是连找了几处都找不到女儿,心下烦躁。虽如此,他仍不敢放声去喊,怕那男仔听到自己声音躲了起来,那就起不到警告他的作用。
走到半山的时候,突然迎面走来一个黑影。步履凌乱,鬼鬼祟祟。
“谁!”叉烧邬抬起手电,大喝一声。
那个人影被吓个半死,一屁股坐在地上。叉烧邬上前一看,竟然是倪万财。
叉烧邬恨铁不成钢,上前就是一脚。“你老婆生了!一个人在家里差点命都没了!你还有闲情跑道山上来耍!”
倪万财脸色惨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叉烧邬说的话,他像是根本没听进去。
“还愣什么,还不快去医院看你老婆!”
叉烧邬又踢了他一脚。倪万财这才哆哆嗦嗦起来,像见了鬼一样没命地逃。
叉烧邬摇头。他继续往山上走,走了十几步,突然整个人像被雷劈中了一般。
邬秀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畜——生——啊!”
叉烧邬仰天嘶吼,老泪纵横。
他手足剧颤地跑到女儿身边,几步路里像是老了几十岁。
“秀仔,秀仔……”他颤巍巍扶起女儿,但又被她的伤痕吓到,根本不敢碰她。
“秀仔别怕啊,没事了,阿爸来了……阿爸带你回家。”他哆哆嗦嗦解下自己腰间的背心,套在女儿身上。那件衣服在送万财婶去医院的时候染了不少血,套在邬秀苍白的身体上,更显恐怖。
“秀仔乖,阿爸保护你。没人、没人敢再欺负你。”他自言自语道,背起神志不清的女儿直奔山下而去——
“她阿妈!快开门!快开门!”叉烧邬重重擂门。
隔了很久,邬秀娘才起来开门。
她今天心脏难受,吃了药也不好,便早早上床歇着。她想纵然是秀仔偷偷和人约会,但她阿爸已经赶了去,见了顶多骂一顿,训两句,便能将人带回家来。
没想门一开,见着浑身是血的父女两人,顿时吓得腿都软了。
“这……这……”邬秀娘面无人色,瘫在地上,一句囫囵的话也说不出来。
“这什么这!还不带秀仔进房间去!”叉烧邬冲着她狂吼。
他被仇恨烧红了眼,根本无暇去看自己老婆此刻已白到发紫的唇色,只顾咆哮大吼。
“都怪你!连女儿都看不住!让她跑去山上……跑去山上被人糟蹋了啊!”他吼了两声,喉咙便哑了,抱着头蹲在地上,发出破碎的呜咽。
“你说秀仔……秀仔她……”软弱的女人几乎要晕厥。
“被人糟蹋了!”叉烧邬哭道,“我们秀仔……被人糟蹋了!”
他一拳拳重重砸在地上,砸得老旧的地板都变了形,豁出一道缝。
“我苦命的仔,苦命的仔啊……这是哪个伤天害理的畜生……我做鬼都不饶他啊!”邬秀娘抱着女儿,哭得气若游丝。
邬秀行尸走肉般坐着。
阿妈扑在她身上,悲痛欲绝。她却浑没感觉似的,就像一个坏掉的洋娃娃,任凭阿妈摇晃着自己身体。
手一松,手机掉进地板缝隙里。
“畜生!我救了你的老婆,你却来害我女儿!”叉烧邬龇目欲裂,丢下老婆女儿,冲进厨房,提起叉烧刀!——
袁帅在发出那条短信之后,便再也没有收到回复。
七年前的事还历历在目。他知道按照时间推算,那今天便是出事当日。他这条短信出去之后,究竟有没有能扭转厄运,实在是无从知晓。
邬秀还是那个邬秀,自己也仍是那个自己。他在回来的动车上打了个盹,醒来后记忆一如往昔,并没有变成别的样子。
所以,任战说的没错。
所有的既定历史都不可能改变。阿叔不可能无罪释放,倪万财和阿婶不可能从地下爬出来,泥鳅依旧是孤儿……
而邬秀,仍旧难逃被强暴的命运。
他突然间感到害怕,觉得这一切就像是有人预先设定好的、细丝密缝的局——
邬秀、任战、阿叔阿婶、倪万财、万财婶,还有他自己,每个人都像是这个局里不可或缺的一环,就算已经看透了结局,刻意想要逃开,到最后也总是身不由己。
但他还没有最后死心。
那部可以连结两个时空的手机还在他手里,他相信总有一个口子可以打破这个局!
当年的这些人,现在有的已经死了,有的痴傻,有的蹲了大狱。如果这个结不在自己身上,那究竟是谁能够力挽狂澜,遏制命运驰向那个可怕的终点?
是任战,还是邬秀?
他连夜赶往玄月镇,冲进四螺街58号。
屋里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