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瞬之间,聂枣的脑内闪过无数种应对方式。
还没等她做什么,蒙无疆的视线就错开她,恢复漠然,像是从未见过她一样。
“这就是那位让你神魂颠倒的女子?”他问腾则。
腾则挡在两人中间,防备的看着蒙无疆:“她怕生,您……你别吓她。”
聂枣顺势垂头,躲了进去,拉下了内室的卷帘。
“你倒当真很喜欢她。”蒙无疆轻笑。
不打算拆穿她?
聂枣定了定神,原本打算到了蒙国再找机会摆脱,现下恐怕是没那个余力了。
她的目的本就是拿到解药而已。
腾则不愿让蒙无疆见聂枣,硬是把他挡去了隔壁,片刻后才回来对聂枣说:“那位是……我们蒙国的侯爷,他非说想见你一次。”刚想走,似乎想起什么,他又补充,“其实这次主张出兵的就是他,为了劝他让步,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呢!”
聂枣差点被他讨好的谎话逗笑,柳烟给的资料里这位腾则是绝对的主战派,倒是蒙无疆对战与不战的态度一直很暧昧。
待他一离开,聂枣立刻换了衣服,同时也换了一副易容。
她易容素来有两层,一层是用易容药膏,一层是用覆在面上的轻薄面皮,这样即便撕下一层,下面露出的仍不是真容。而且她用的易容药膏是特制的,对皮肤不仅没有伤害,反而还能有些保护作用。
洗褪脸上的药膏,聂枣迅速换上新的。
只要拿上解药,再离开这里,她有信心这次绝不会被找到。
但聂枣在青楼后门一直到入夜,迟迟没有等到送来的解药。
难不成……是过河拆桥?
联想到魏敛一直追问她的行当,不会是觉得她越发危险,所以想要趁机除掉她?
聂枣实在不得不往最坏的地方想。
也是,他原本就是想要杀掉她的。
咧了咧嘴角,聂枣想,只是看魏敛一副翩翩公子作风就觉得他不会食言的自己实在是太单纯了。
离一个月还有几日,再从魏敛那里下手也未必来不及,只是可能要找人帮忙了。
真是头疼。
聂枣边想边按着额头走回了青楼内,一进去,就听见里面闹翻了天的吵闹声。
“公子!你冷静点,我们这里真的没有你要找的人啊!还是您记错了,去别处找找可好?”
“她就在这里。”
嘶哑的尾音微颤,“让我的久依出来,不然我就毁了这里——给我砸。”
接着是一阵乒乓作响的摔砸声。
一听到这个声音,聂枣的脑仁更疼了。
聂枣探头从楼上一角朝大厅望去,此时看热闹的人甚多,她也并不起眼。
楼下正中那个曾经让满城女子都倾心不已的花花公子此时的模样简直可以用骇人来形容,长发杂乱的披散,脸苍白憔悴的像鬼一样,偏偏还挂着笑,那笑要多扭曲便有多扭曲,完全是精神状态不对的感觉,让人一看便不寒而栗。
……喂喂,这种状态把他放出来真的没问题吗?
“但我们这真的没有啊!”老鸨像是都快哭了出来。
对方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低垂着头,手指间把玩着一个玉颈小瓶,用依旧喑哑又扭曲的音调道:“不肯出来么,告诉她我来给她送东西了,很重要的东西,她真的不要了么?”
等等,很重要的东西?
聂枣看着那小瓶,在内心吐了个血。
他说的……不会是她的解药吧。
魏离拔出瓶塞,竟然倒了一些进口中。
“苦的。”
他砸了一下舌,“不出来的话,我就喝完它,一滴都不给你留。”
聂枣:“……”
没人教过你不能乱喝东西的吗!
就算是解药,也未必就完全安全啊,是药三分毒,就这么直接喝下去不怕中毒吗!
果然,刚一喝完,魏离突然脸色一变。
倒退两步,跌坐在椅子上,捂着心口,冷汗刷的流下,口中发出低低的呻吟。
他带来的人见主子如此,立刻紧张的围过去。
聂枣的注意力却放在了因为魏离失手而落在了地上的玉颈小瓶,她从口袋里取了两枚暗器,瞄准大厅两侧的灯射去。
刹那间,灯火一暗,聂枣翻身从二楼直接扑向魏离的身边。
得手了!
聂枣握着小瓶,刚想跑,手臂却一下被攥住。
那手冰凉,却攥得死紧。
眼见很快周围的人就会适应黑暗,聂枣皱了下眉,一个转身捂住对方的嘴,刚想想办法,却发现对方抓她虽然抓得紧,但力气出乎意料的小,她短暂抉择,抱住对方从大厅掠了出去。
聂枣的轻功还过得去,但抱着一个人到底跑不了多远,推开进柳烟的房间,聂枣一把就把人丢在了地上。
“这个就交给你了。”
柳烟一愣:“这个是……?”
聂枣面无表情:“你的美男子离殿下。”
“诶诶诶!”柳烟立刻打量起地上的不明物体,随即愤怒,“阿枣,你以为我没见过魏离吗!快把这坨奇怪的东西拿走。”
晕晕乎乎的离殿下终于回过神,闻言,突然笑了起来:“对啊,魏离怎么会是……”
“你也别废话了。”
聂枣打断他,转头对柳烟道:“没时间说了,快把他藏地窖里去。”
“好吧。”柳烟旋开密室的门,打了个呵欠,“啊,对了,里面……”
外面追查的声音已经传来,聂枣刚想抽身,发现魏离的手还攥着她的手臂。
叹了口气,聂枣当机立断也跟着钻进了地窖里。
************************************************************************
地窖很黑,伸手不见五指。
正适合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聂枣取出好不容易夺来的小瓶,拔开瓶塞,饮下。
……还真的很苦。
不过她喝完之后倒没有什么不适症状。
想到这里,聂枣转头看向魏离。
勉强看清魏离垂着头,散乱的黑发杂草一样裹着脑袋。
他刚才不还痛得直呻吟吗?
真的没事吗……
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魏离开口:“你是谁?”
聂枣一愣,才想起自己换了张脸,刚想说话,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脸可以变,声音却未必,方才事出突然还好,如今昏暗环境下,难保魏离不听出她的声音。
“久依的朋友么?”
“……”
“她在这里吧,只是不肯出来见我……”空寂无力的声音在地窖里反复回响,“就算是为了她的解药,也不肯出来见我么……”
很好,魏离又开始脑补了。
“……我都这个样子了,也一点都不在乎我么?不心疼我么?”
“……呵呵,我就知道像我这样一无是处的人……如果不是为了我的身份,又有谁会看上我……”
这是什么……
自暴自弃了吗?
聂枣正犹豫着要不要说点什么缓和一下周围的怨念气氛,突然听见一声啜泣。
喂……不是吧……
啜泣声逐渐扩大,魏离用双手按着额头,实实在在地哭了起来,边哭还边控诉:“……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我对她不够好么……”
聂枣看得目瞪口呆。
“……明明有那么多那么多女子都愿意为我而死……我却只喜欢她而已,那些女子我连看都没再看一眼……”他越哭越委屈。
……你还好意思说啊。
像是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魏离方才的变态扭曲劲都变成了赤-裸裸的控诉,眼泪哗哗地淌,跟几辈子没流过似的:“我好难受,全身上下都好难受,我已经三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她也不关心我……刚才我喝了那瓶东西,肚子好难受……”
……你刚才根本不是中毒,只是饿得难受胃疼吧……
再说我怎么知道你三天没吃东西了。
还有……魏离你这角色设定出了问题吧,说好的花花公子呢,这么幼稚不太对吧!
似乎是为了配合魏离的话,他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魏离哭得更伤心了。
聂枣这种人渣事其实干的不少,却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状况,手足无措了片刻,叹息着在地窖里翻找起来。
这地方是藏人用的,自然也会准备一些干粮和水。
聂枣找出一块用干净软布包裹的硬面饼,递了过去。
魏离接过,咬了一口。
“难吃。”他下结论。
娇生惯养吹毛求疵,性格欠揍这点还是没变。
聂枣又把水壶递过去。
魏离还是拒绝。
聂枣耐心耗尽,转身掐住魏离的下巴,往他嘴里倒了一口水,就猛地把面饼塞了进去,同时反复捏住他的两颊逼他咀嚼:“饿了就给我吃,不要挑三拣四。”
要知道,她想做这种事情已经很久了!
身体虚弱的魏离根本没法挣扎,只得瞪着两泡红眼睛,不情不愿地吞咽。
等把整个面饼吃完,聂枣才松开了钳制魏离的手,魏离也安静下来。
良久,她听见魏离的声音,气若游丝:“……久依,是你么?”
那是一种混杂着幻灭、痛苦与绝望的声音。
“嗯,是我。”聂枣也懒得伪装,干脆承认,“跟你记忆里那个相差甚远,真是抱歉。”
“……为什么……”
“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
“……我以为是你装的。”
“不。林久依才是我装的。”
“……”
“你可以仔细想想,你喜欢的到底是我,还是那个对你百依百顺不离不弃温柔体贴的林久依。”
“……”
长久的静默,久到聂枣靠在石壁边都快睡着了,地窖的门突然轰然而开。
她立刻起身,防备地看向入口。
一束光射了进来,随之响起的是清脆摇曳的铃声。
“叮零零、叮零零。”
纯白刺绣长靴出现在入口处,长靴主人的声音亦犹如银铃:“哦呀哦呀,躲在这地窖里犹如臭虫一样的女人是谁啊?莫不是我们的枣姑娘,怎么沦落到了如此地步啊,真是令见者伤心,闻者落泪呢。”
迅速在魏离的后颈处切了一记手刀,聂枣一纵身从地窖里跃了出来。
这时候见到这个女人实在不是什么让人心情愉快的事情。
对面的女子一袭雍容的纯白锦缎长袍,颈脖间是一条同样纯白的狐毛围领,将她的脸庞衬托的越发白皙如玉,精致动人。
只是与容貌相悖的,是她脸上讥诮的表情。
“看看你这落魄的样子,这么简单的任务,竟然会出现这么重大的失手,真是令人遗憾,不过……“她话音一转,语气里满满是幸灾乐祸,“就算令主包庇你,今年年末的评定,恐怕你是拿不到甲了吧。”
“用不着白芍你操心。”
“呦呦呦,这什么口气啊,我可是听说你被魏三公子囚了,特地从齐国赶过来救场的呢。”
救场?
聂枣绕到前面一看,果然,整个青楼内的人都已经陷入了昏睡。
梦音白芍。
和聂枣不同,她擅长各种毒、蛊、迷烟迷药,并以此蛊惑人心,据说她身上至少藏了有五十多种不同的药粉,寻常人根本难以近身。
“需要我说感谢么?”
“当然。”
“……跪下磕头或者舔你的靴子这种方式免谈。”
“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诚意。“白芍掩住唇,唏嘘笑叹,“哦,对了,令主让我给你带消息,叫你去见他。”
“什么时候?”
“现在。”
“他在什么地方?”
“苍廉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