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苏对于与人合住这个事有心理阴影。
早些年她和人合租,遇到过不讲卫生的室友,还是个小姑娘呢,垃圾遍地扔不说,大姨妈都能甩到卫生间门上,马桶像菊花爆炸过一样到处是屎。那时候她一进厕所就是一阵晕厥,并发誓从此再不和人合住。
所以在真正搬进李健雄家,和这两个男人共同生活之前,她提前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每天给自己洗脑:“没事你不会再遇着这么奇葩的室友了。”“怎么着也有吴俪梅在背后撑腰呢。”“只要按照计划,半年内搬出去不就好了嘛。”
而在这几个月的磨合期里,她发现除了清凉的睡衣不太好穿、内衣内裤都只能晾在阁楼的厕所里、大姨妈和两性话题就此成为家中禁忌这些事情外,好像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所以她也渐渐放下心来,不再为家庭生活、日常琐碎感到焦虑不安。
但自从接手家务之后,她发现自己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最要命的永远都是洗手间。
因为之前不用一楼的厕所,她都没注意,家里还存在着“马桶和周围的瓷砖上总有尿渍”这种问题。
哪个讲卫生的好少年忍得了这个?
向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
真男人,就该坐着尿。
不过几天,顾云苏就被这不断重现、好像无论她多勤快去打扫都不会永久消失的小圆点逼出噩梦,她终于下定决心,把历史遗留问题就此解决。
而这不就刚巧,被她抓住了罪魁祸首了吗!
虽然平日里也是有点儿害怕李言这家伙没错啦,但毕竟是个弟弟,她不信他还真能翻天、搞出什么杀人放火的变态新闻来。
李健雄说他离婚早,儿子跟祖母在老家长大,是为了高考,才在高二的时候来到了李健雄的城市,跟他同住。
简单几句话,一个缺爱的孤僻少年的形象就跃然纸上,但凡有点儿人性都得为之动容。
结婚的时候,吴俪梅就眼含热泪握着李言的手保证:“只要你愿意,从今往后我就是你亲妈。”
顾云苏被吴女士肉麻得一阵恶寒,并觉得这波操作很有占人便宜的嫌疑。
但尽管她没有按照吴俪梅的叮嘱对这个弟弟事事关心、样样帮忙,可内心深处,她对李言是有一份善意在的。
她觉得自己了解他,不能说程度有多深,但那种孤立、拒绝、与世界的格格不入,她作为一个青春期特别长的中二少年,至今也还记得那些感受。
所以为了吴俪梅也好,为了她自己心中的圣母情怀也罢,她愿意给家人一个互相了解的机会。
当然主要还是火气拱的。
于是她风风火火地推开了李言的卧室门,怒气冲冲地质问道:“请问你是嫌家里没有黄金马桶不配接你的排泄物吗硬要往地上尿?”
然后,世界就在她推门的一瞬间静止了。
李言坐在转椅上,正手握身上某一重要部位,微微弓起的手肘彰显着它在这一秒前在做着的规律运动,四周散落着纸巾,犹如某种证据确凿的犯罪现场。
顾云苏彻底当机。
李言倒是灵活,在听到动静的一瞬间,立刻扣上笔记本的屏幕,一个弹跳,起身,却不小心带洒了桌边的水杯,直直浇在他不可描述的部位上,令当事人脱口而出一句脏话。
他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裤子,又去抽纸擦拭,一直没来得及回身面对顾云苏。
倒是省了彼此尴尬。
顾云苏:告辞。
她默默地退出了卧室,并贴心地关上了门。
绝了。
小顾同志控制着自己的心跳,给自己洗脑,没啥大不了的哈,只要我不尴尬,尴尬就不会存在。
而与此同时,无数句弹幕在脑海里飘来又飘去,搅得人头痛:
“男孩子是关上门就在打飞机吗?”
“刚吃完饭啊弟弟!”
“也不知道那杯水烫不烫……”
“他不会就此落下心理阴影了吧?不会恼羞成怒拿电锯锯我吧?”
“我要不要出门躲一躲啊……”
“真他爹的!犯错的又不是我!”
“虽然我确实没敲门。”
“但那不是有前情的吗!说来说去还是他的错!”
顾云苏那个啰嗦的大脑,每时每刻都在产出千万个垃圾念头,挑不出几个有用的。
到最后,千言万语化为一句话,她苦着脸想,这到底是什么青春片烂梗啦!
而在门外胡思乱想了好几分钟,她才突然福至心灵,后知后觉地想到“下一步该怎么办”这个明显应该出现在第一步的问题。
选择不是很多:要么,她假装这一切从没发生,俩人心照不宣、心存芥蒂掩藏着尴尬照旧相处;要么,就把事说开,再面对一个不知道会如何发展的走向。
都不咋地,都有痛苦的过程,归根结底,引发痛苦的导火索已经点着了,不管怎么选,已发生的事实无法改变。
顾云苏最终选择硬刚。
她敲了敲门:“你好了没?”贴着门板仔细听了听里边的动静,又说,“好了的话我进去了哦?”
大门咔嚓一声就落了锁。
顾云苏:……
她再接再厉:“你开门,我们谈谈。”
没有任何回应。
顾云苏很气愤:“开门呀!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真不怪她没正形,但凡经历过后琼瑶剧时代,“开门呀”这三个字后面接什么话还不是像有了肌肉记忆一样自然而然地往外冒吗?
她接着说:“你爸房间可有全家的备用钥匙这你知道吧?”
没过五秒,门开了。
李言比平常更阴沉着一张脸,出现在了门口。
顾云苏条件反射地一抖。
但想一想她刚刚才把对方最重要的部位解锁,这就应该像是把游戏里大boss的最大触角都消灭了一样,大风大浪已经过去,哪儿还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她挺了挺脊背,问:“我能进去吗?”
李言不情不愿地侧过了身。
屋里能坐的地方,除了床就一把转椅,顾云苏回想一下刚刚看到的景象,思考了几秒,说:“你等等。”出门又搬了把椅子进来。
她把椅子靠墙放下,侧对着李言坐下,她觉得这比面对面坐着压力小点儿。
她不说话,李言是打定主意不开口,俩人面面相觑了一分钟,顾云苏只好故作豪迈地开口:“多大点儿事啊!”
李言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顾云苏也恨自己怂,可她忍不住又抖了抖。
并且莫名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就听见李言问:“你自慰过吗?”
顾云苏:……
她就知道这个弟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请问这个问题的目的是?”她无语问苍天。
“如果你没有自慰过,你说这句话的依据是什么?”李言再问回来。
这还是对方第一次在顾云苏面前说出这么多话,可以肯定的是,他确实没有结巴的问题。
顾云苏想了想,竟忍不住说:“合理。”
她没正面回答,李言也没再追问——他本来也不是爱问问题的人。
空气又安静下来。
而一安静,顾云苏就忍不住回忆起刚刚那可以登上她年度最尴尬事件排行榜榜首的一幕,继而开始怀疑整个人生。
她是为什么要经历这种折磨啦?
对面的李言一副岁月静好的宁静模样,搞得现在坐立不安的顾云苏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撞破“丑事”的尴尬人。
她很纳闷,到底是什么样的往事才让十八岁的少年练就了如此强大的心理素质。
终于忍不住问:“你知道别人看你都很奇怪吗?”
李言点点头。
“所以你是故意表现得很奇怪吗?”她又问。
李言:“我只是做了每个男人都会做的事。”
顾云苏:……
怎么还三句话离不开这点儿破事了呢!
“我不是指这件事……”顾云苏颇为头痛地揉着额角,想了想,又生无可恋地摆摆手,“算了不说这个了,我就是想说……”
而话说到这,她终于想起来她是为什么来的了。
“我就是想说……”她摆出一副很严肃的嘴脸,但起了个头,又无从下嘴,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说才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关心别人的“下三路”……
这简直是比劝吴俪梅打胎更艰巨的任务嘛,她刚刚竟然还觉得简单来着,天真。
而看她这边一副便秘脸,搓手搓脚,讲不出话来的样子,李言却又开了金口,问:“还有更大的事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嘲讽。
顾云苏:谢谢,有被阴阳到。
不过被他这么一“激”,她倒是又拿出了点儿勇气来,或者说是被这不通畅的对话过程憋到发疯,谁还管合适不合适啊?请理智下班,顺便带走尴尬好吗!
顾云苏:“我是来麻烦你,下次方便的时候请对准马桶,不要把液体滴到瓷砖上。”顿一顿,又补充一句,“我刚刚一进门就有说,但你在‘忙’,可能没有听清吧。”——论阴阳,她也是有点儿基本功的哦。
但她忘了她所面对的是不管什么情境都可以处变不惊的变态少年。
李言:“哦。”
“‘哦’是什么意思?”
“知道了。”对方乖巧地又回答了一句。
顾云苏倒有些意外了:竟是这么容易解决的吗?
那她费劲巴拉、破釜沉舟做好了要大战一场的准备岂不是显得心理素质太差了吗?
“行……你知道就好。”她回答道,正事说完,琢磨着该怎么退场才自然。
可就在这个时候,客厅传来了点儿嗑嗑嚓嚓的动静,接着是吴俪梅的声音:“下次还是要……”
隔着门,也听不真切。
但能让人闹明白是那两口子回来了。
顾云苏一惊,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条件反射就冲到门边,把门反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