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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玄幻 > 白鹤涉水而来 > 第七十二滴水

    “哎呀,几百年都过去了,没想到我还有这么好的运气,能同时遇见你们两个人。”

    说话的女子长眉入鬓,笑意吟吟,美艳面孔上一只眼睛莹黄莹黄,另一只却毫无光泽,幽黑一片。

    朝露揽着江扶楚的肩,紧盯着她的面孔:“蛇女。”

    上次见到她是在清平洲前的客栈中,那时她似乎十分落魄,铤而走险地越界进入客栈,想要吞食修士增进修为,后被君姑娘一剑逼走。

    君姑娘与她对战,还受了不轻的伤——在几百年前,江扶楚和萧霁为蛇女所抓时,西山蛇沼还是清平洲中势力独大的妖族。族长蛇女盘踞西山,是第二次诛魔之战时魔尊的得力下属,实力不容小觑。

    她统摄西山的那些年,时常抓捕修士,或饮血、或取丹,可算是杀人如麻。仙门十分忌惮,但始终无可奈何。

    直到朝露莽撞地闯去救人,机缘巧合之下,联手江扶楚刺瞎了她一只眼睛。

    那只眼让蛇女元气大伤,自此之后西山开始衰落。

    萧霁上位之后,为了报当年的取血之仇,手段利落地灭了西山全族。

    只有蛇女因法力深厚逃过一劫,之后她便游荡在清平洲边界,猎杀修士和低阶妖魔疗伤。

    朝露想到这里,心中警铃大作——不仅是因为江扶楚重伤,更是因为眼前的蛇女已经一扫先前见面时的落魄,穿金戴银、涂脂抹粉,显然是找到了新的依傍。

    今日,她必定是跟踪许久,等到他无力反抗才现身的。

    蛇女朝着指尖吹了一口气,眼瞳眯成一道细缝:“小姑娘,难为你这次一眼就认出了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省得我今后特地去找你报仇了。”

    她歪了歪脖子,冲着江扶楚发出一声“嘶”,蛇骨制成的长鞭逐渐在手中显形:“我等了这么久,才等到这个机会,自从知道你体内有……”

    江扶楚突然重重咳嗽起来,打断了她的话,他擡头看了一眼,露出一个轻蔑笑容:“废话这么多,既然知道我有,你竟还敢来?”

    虽不知他们在说什么,朝露还是飞快地补了一句:“他受伤了又如何,如今有神器认我为主,对付你,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哈哈哈哈,是吗?”蛇女掩口,笑得前仰后合,“‘神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日子闭门不出,不就是怕在仙门那群人面前露怯吗?神器之力这样磅礴,你若尽数掌控,早杀到清平洲来了,还集什么联军、虚张声势?”

    不等朝露说话,她便往前走了一步,啧啧叹道:“不过别怕,你们能死在一起,当高兴才是啊。当年他为你做到这个地步,你竟另嫁他人,我遥遥听了,都心疼得不得了。”

    朝露听到这里,微微一怔:“你什么意思,什么当年?”

    蛇女挑了挑眉,故作惊讶道:“你怎么问出了这话,怎么他这些年所做之事,你竟全然不知么?”

    江扶楚按下了朝露的手,制止她接话,自己却慢条斯理地抹了抹颊侧的鲜血,森然道:“我说了,你废话太多了,上次没能杀你,是你运气好。你不躲着我走,竟还要到我眼前来找死。”

    “我不到你眼前来,你这一腔情意要如何说出口?”蛇女毫不畏惧地笑道,“我便做件好事,让你们在黄泉路上做一对痴情鸳鸯,说不定你还要谢我呢。”

    言罢,她猛地侧身,躲过了朝露在她说话时突然的一击,紫黑色的蛇尾现身,一圈圈地环在了二人所处的岩石周遭。

    “瞧你这一身的血,难道刚催动过‘伤逝’?”蛇女眯着眼睛,声音也变得尖锐了许多,“我早告诉过你,凭借你那时的修为,强行炼化‘伤逝’入体,不仅会扰乱神智,更摧心蚀骨,必定少年早亡!你这些年想尽办法,不惜堕入魔道延长寿命,不就是为了再见她一面吗?如今你得偿所愿,想必也到了强弩之末,我成全你们,你说,你该不该谢我?”

    她一边说,一边抛出了手中的蛇骨鞭,鞭子同蛇尾一同逼近,风声厉厉。江扶楚面无表情地伸手抵挡,在朝露面前结出了一个柔白色的屏障。

    朝露听她说到“伤逝”和“少年早亡”时,脑中便腾然一片空白:“‘伤逝’……那不是神女煅造的……”

    大概是受了重伤的缘故,那层柔白的屏障十分脆弱,看起来摇摇欲坠,蛇女胜券在握,听了她的呢喃,便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是啊,神器……第二次诛魔之前,我得了‘伤逝’,费了四百年功力将它炼化在我的眼睛中。自此,西山称霸清平洲,若不是你们,清平洲新任的魔尊,必定是我——”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变得狂热,带着仇恨与愤怒:“你以为,就算刺中了我的眼睛,凭借你们当初那点可怜的修为,能全须全尾地离开西山吗?”

    朝露面色惨白,看了江扶楚一眼,江扶楚手腕颤抖,仍在苦苦撑着那层抵挡的屏障,没有回应她的眼神。

    “‘伤逝’染尽世间鲜血,怨气极重、杀气极重,它落入魔族之后,流转多人之手却不曾现世,便是因为它的每一任宿主都受了煞气吞噬、不得好死。我耗尽半生修为才勉力压制,虽时常生不如死,好歹不必奉上性命。它从我眼中掉落之后,我警告过的,我警告过!若无足够的修为压制,它便会改变人的心性,吞噬人的肌理,让人随时随地都要面临杀欲大发、神智全失的恐惧,就算自此不再催动,它也会吸干宿主的每一滴血,让他在少年时便死于非命——再贪婪的人听了这些话,都会害怕的。”

    “可是……有一个人听完之后,居然毫无恐惧……他带着昏迷的你和萧霁暂避在西山的蛇洞中,为了救你、为了让你们毫发无损地离开我的地盘,他毫不犹豫,强行将神器纳入体中。隔着十二重山廊,我都能听见他痛苦的嘶吼声,你知道吗,他抱着你从洞中出来时,地下河中的水都染成了红色,真是好一段……荡气回肠啊!”

    她说这些话就是为了扰乱江扶楚的心智,果不其然,话语刚落,面前的屏障便倏然裂出一道缝隙。蛇女如同鬼魅般逼近二人,江扶楚抱紧朝露,往后连滚了三圈,再次挡住了她的攻击。

    虽然狼狈,江扶楚半跪在地上,却毫无畏惧之意,面上甚至带着淡淡笑容:“蛇女,你修为没长进多少,碎嘴饶舌的毛病却没改,等我杀了你,便将你的蛇胆拿来泡酒,也算是你的造化了。”

    这话说得狠厉,蛇女也不再开口,谨慎地收紧了自己的蛇尾,企图将二人绞杀其中。

    朝露心知此时正是生死一线,勉力平复了心绪,照着望山君给的心诀借用神器之力,修复了江扶楚的屏障。江扶楚将手贴在她的后背上,她不敢回头,不多时,却见一缕红色的煞气从她身后渐渐蔓延了过来。

    霎时间,她想清楚了自己先前的所有疑惑。

    当年,她带江扶楚和萧霁逃离西山,刺中蛇女的眼睛后,对方狂性大发。她当即便昏迷了过去,再次醒来已经回到了桃源峰。

    她一直以为是神器从中调和,才让这逃生之路畅通无阻。

    但是这个世间根本没有神。

    是江扶楚带着他们避入了洞穴,几乎没有一丝犹豫地吞下了“伤逝”,才让他们逃出生天。自此之后,他日日夜夜面临着生死熬煎,更在她第一次被“刺杀”后,孤独地避居桃源峰顶,用自虐的方式对抗煞气的反噬。

    不知他有怎样的意志,至今都没有变成以杀戮为乐的疯子。

    “不要催动‘伤逝’,”朝露感觉眼前一片模糊,她无力地看着空中四处蔓延的红色煞气,低语道,“别再用了,你会死的。”

    江扶楚没有吭声,但空中肆虐的红色煞气一怔,丝丝缕缕地收敛下来。

    “你记不记得清阳山?”

    他在她身后冷不丁地问道,朝露怔了一怔,才想起他说的是当年仙门试剑时。

    “我们在山上遇见了凶兽貍力,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山中灵力尽失。我当时也失控了,你按着我的肩膀让我静心,往空中扔了一把剑。”

    他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朝露不假思索,飞快地握住了他。

    “那把剑逼退了貍力,那是你的力量,她不会比貍力更可怕的,告诉我,你当时在想什么?”

    朝露紧闭着眼睛,感受到体内被烧得滚烫,有汹涌的力量顺着她的手心传送到江扶楚的身体里,于是那些血红色的煞气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蓝。

    蛇女终于觉察到了不对,但为时已晚,那股力量已经越过了江扶楚先前布下的屏障,如同蛛网一般将她捕获其中。

    “我在想……”

    她睁开眼睛,握着那只手回过身来,直视着江扶楚的眼睛。不知为何,只是看着那双眼睛,她便感受到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

    这酸楚甚至顺着心口绵延上来,在她的眼尾凝出了一滴眼泪。

    “我在想……我要保护他们,我要……保护你!”

    周遭静得可怕,一切声音都抽离了。

    她无意识间溢出的力量终于涨破了他结下的屏障,将蛇女重重甩在了不远处嶙峋的怪石上。她身受重伤,起身想跑,那股力量却追了上去,轻而易举地洞穿了她的胸膛。

    蛇女怪笑着转过身来,胸口的洞涔涔冒血。

    朝露看见她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诅咒,可她一个字都听不清。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从她脑中飞驰而过,最后她想起的,只有身侧这个人含泪的眼睛。

    得知自己认错人后,她及时止损,快刀斩乱麻地同江扶楚决裂。为了尽快让他离去,她说了无数伤人的话,其中有最最漫不经心的一句。

    “——我当年闯入西山,本就是为了救他。”

    这些言语时隔百年,居然还是这样清楚。她不明白为什么江扶楚听了这句话反应如此剧烈,现在才回过神来。

    当时,他会不会是在为当年的牺牲后悔呢?

    不知过了多久,空中耀目的光线骤然消逝,重新回到她的体内。蛇女跪在不远处的巨石之前,已然身死,空洞的眼眶溢出鲜血,像是流了血泪。

    朝露像先前一般被这倒灌的巨大灵力冲击,浑身无力,几乎立时就要昏迷过去。然而这一次,她并不像从前一般安心。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死死地拽住了江扶楚的衣袖。

    “师兄,”朝露颤声叫他,一时间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得重复道,“师兄……你不要走……我有好多话想要对你说,我……”

    她想继续开口,眼皮却发沉,江扶楚没有说话,只是摩挲着她的手背。朝露用尽最后的力气揽住了他的脖子,凑过去吻了他的嘴唇。

    分不清是血的腥气还是兰花香气,她感觉对方托住她的后颈,将她抱在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