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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玄幻 > 白鹤涉水而来 > 第七十四滴水

    朝露眨了眨眼睛,感觉睫毛上沾了潮湿的水汽。

    视线模糊了又清晰,先映入眼帘的是她搁在面前的左手。

    食指上一缕红线鲜艳如血,她攥紧了手指,听见耳边传来潮湿的雨声。

    这场景似曾相识,在很多年前的试剑大会,他从清阳山上救下她,也带着她来到了这样一个山洞中。洞外大雨瓢泼,她裹着他的外袍,在水汽弥漫中看见他坐在洞口前闭目小憩。

    在一个瞬间,她竟恍惚觉得相隔的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流逝过。如果可以什么都不想,她也希望自己从来只是桃源峰上无忧无虑的少女,有一个对自己千依百顺的师兄,也回赠给他同样的情意。

    没有辜负、背叛,也没有误解、隔阂,一切都简单明快,如同这场酣畅淋漓的雨。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江扶楚睁开眼睛,朝她看了过来。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没有从前此情此景下对她的焦急关切。

    朝露攥着外袍,不知是不是刚从梦中醒来的缘故,她感觉自己疲倦极了:“师兄,你坐进来罢。”

    江扶楚仍旧没动,只问:“你为什么会来白鹤泊?”

    朝露有些意外,她摩挲着手中的红线,低声道:“不是你叫我来的么?”

    江扶楚微微蹙眉,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忽地面色一变,朝露见他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襟,抑制不住地重重咳嗽了起来。

    随即,一缕血丝顺着他的唇角溢了出来。

    这张脸苍白如死、毫无血色,江扶楚的疗愈法术十分精纯,朝露从未见过他受这么重的伤,不由得胆战心惊,强撑着起身扑到了他面前:“是谁伤了你?”

    她擡手为对方疗伤,却被他掐住了手腕。

    江扶楚的气息尚未平复,凑近了,她才看见了对方眼中森然的黑气。

    “是‘伤逝’的反噬?”

    朝露尝试着调动在“天问”中获得的力量,平复着他周遭激荡而混乱的灵力:“你将它炼化在了体内何处?或许我能帮你将它取出来,这方神器杀气太重,长久操纵,必定伤身,你怎么如今连疗愈法术都使不出来了?还有你周遭这些灵力……”

    “你在梦里看见了什么?”

    江扶楚打断了她的问题,突兀道:“你说了好多梦话。”

    他眼瞳中的黑气逐渐消散,掐着她手腕的手也放松下来,另一只手似乎想摸摸她的脸,迟疑半天,还是垂了下去。

    朝露的目光追随着他缩回去的手,问:“我说了什么?”

    “我没有听清,什么‘回来’,什么‘不悔’……或许罢。”江扶楚道,“对了,你昏睡之前,说有话要对我说,是什么话?”

    雨势渐小,在尸骨遍地的白鹤泊古战场,闻不到一丝雨打芳草的清香,只有血腥气。朝露一动不动地盯着江扶楚的眼睛,直到那煞气消散得一干二净,方才开口:“我想问你……”

    梦境、现实,交织的画面眼前飞驰而过,那样多的前尘往事,她却只记得与今日相似的那个遥遥风雨日。

    她攥紧了系着红线的手指,终于问出了口:“师兄,你为什么爱我?”

    江扶楚一怔,带些自嘲地苦笑道:“这就是你想说的吗?”

    “是,”朝露避开他的目光,重复道,“是,相识这么久了,我一直不能完全地、彻底地明白你!从前我不知道为什么,如今我却知道了,是因为我没有想通这个问题的答案。”

    “虽然没有人告诉我,但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爱我。你爱我,所以可以容忍我背叛你、伤害你,所以会不计回报地对我好。你好像也很恨我,恨到不愿意听我解释、不敢说出心里话,恨到……把自己变成了这幅样子。”

    她擡眼与他对视,手指爱怜地拂过他的面颊:“这些时日,我坐在‘天问’之下,问尽了世间疑惑,唯独问不出你。我想,这些恨……大抵也是因为爱罢,今日听蛇女言语,你瞒了我这样多,我应该是没有猜错的。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你为什么……爱我?”

    是为了西山初见时虚无缥缈的救命之恩?还是为了那些纷繁旧梦中不知来处的前缘和情愫?那些旧事你可知晓?那些前生是否真切?你知不知道你是谁?知不知道我是谁?我们究竟是创世之前便天造地设的一对,还是今生今世、此时此刻最为平凡的怨侣?

    情从何来?爱从何来?

    灵与肉的纠缠犹嫌不足,还能怎样与你更加贴近?

    江扶楚沉默良久,轻声道:“‘天问’有没有告诉你,不是所有问题都需要答案的。”

    朝露颤声道:“可是我需要!我不知道我到底是谁,但我好像真的和她一样,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因为丢了这样东西,我想不通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想不通,就要逃避。”

    “现在……不想逃了吗?”

    “不想了,就算没有答案,我也看见了。倘若爱就是自戕,那么我便敢说,抛却梦中的一切,此时此刻的我,对此时此刻的你,也有同样的、痛苦而欢愉的爱。”

    她握紧他的手贴近自己的心口,哽咽道:“你感受到了吗?”

    江扶楚茫然地低头看着她握紧自己的手,弯了弯唇角,似乎是想要笑一笑,却没有笑出来。他只是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臂环住了她颤抖的肩膀,抱紧了她。

    朝露把头埋在他的怀中,飞快地道:“你不要再做那个魔尊了,我也不要做什么劳什子正道统领,我们去找一个和桃源峰一样的地方……你知道吗,方才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多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大梦,梦醒来你还是我的师兄,我们还是刚从清阳山中逃出来的小弟子,无忧无虑,从来不用想下次醒来……还在不在彼此的身边……”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到最后竟觉得眼皮沉沉,死活不能睁开。似乎是有人对她施了昏睡的法术,也似乎是方才的梦尚未醒来。

    闭上眼睛之前,朝露似乎听见了他急促的呼吸声。

    还有叹息。

    这叹息分明是很轻的,但落在她耳边竟这样重,像有人挪来了补天的巨石,在平静的湖中砸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声。

    咚!

    巨石倒飞入天,后竟再次落地,重重砸在了她的脑袋上,朝露猛地从方才黑色的沉眠中惊醒,感觉自己不知因何故出了一身冷汗。

    发生了什么……好似是她同江扶楚说着真心话,还没说完,便像是刚刚与蛇女对战之后一般,突兀地昏了过去。

    这次昏迷没有一丝乱梦,给了她一种转瞬即逝的错觉。

    朝露左右环顾,看见江扶楚仍在她身后不远之处才松了口气,她揉着酥麻的手腕走过去,发现他也在昏睡。

    本想叫醒他,但见他眉宇之间尽是疲倦,朝露犹豫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将自己身上他的外袍脱下来裹回了他身上,没有开口。

    方才那些话不知在她心中憋了多久,如今说出口,竟无几分戳破窗户纸的羞赧,多的是满足和安心。

    或许她早就该把这些话告诉他了,在黑漆漆的魔宫中独自熬过的二百年,不知夜里他会不会梦见悬崖之上的白鹤?

    好像刚才睡了很久,雨停了,为江扶楚掖好衣角之后,朝露起身走到洞穴之前,见东方已然破晓,半轮红日掩在群山之后,大地寂寂,只有尘嚣声。

    朝露忽然打了个寒颤,她正准备回身,却敏锐地听见了剑尖划破晨风的惊响。

    有人正御剑而来!

    响声渐次逼近,在洞穴周围盘旋。朝露摘了手边的一片叶子,试探地往空中一抛。

    不多时,有人便循着那片叶子从洞口上方轻盈地跃了下来,朝露捏着手指,正准备念个法诀,却发现来的竟是君姑娘!

    君姑娘见她在此,也是吃了一惊:“你不是应该在麓山上炼化神器么,怎么在白鹤泊?”

    朝露道:“说来话长,君姐姐,倒是你怎么也来了这里?”

    君姑娘沉声道:“昨夜出事了,你知不知道?又有一仙门世家被偷袭,虽说有弟子拼死放出信号,但我到时,山中已无活物。师长叫我到白鹤泊查查有没有死者的怨念作为证据,上回麓山有偷盗青木槿之事掩人耳目,这次我可看得真切,凶手正是……”

    她话音未落,忽然神色大变,面容扭曲成一片。

    朝露还没反应过来,便见有细细的剑尖刺穿了面前之人的咽喉。

    剑尖凝出猩红血珠,颗颗滴落在君姑娘洁白的衣裙之上。

    而君姑娘用尽最后的力气擡起了手,颤颤指向了出剑之人。

    因被一剑穿喉,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唇间溢出破碎的血泡,夹杂着含糊不清、不成字句的哀嚎。

    朝露腿一软跪了下去,好歹来得及接住她骤然失力的身体。她不自觉地摇着头,颓然念起疗愈的法术,发光的兰花在君姑娘身边积攒了许多,完全徒劳无功。

    那一剑有十足十的杀意,君姑娘毫无防备,本该当场毙命,但她瞪着眼睛,不肯罢休般指着不知何时醒来的那个人,迟迟没有放下手。

    朝露僵硬地擡起头,看见江扶楚神色平静地吹了吹手中染血的长剑剑尖,锋刃割破空气,发出轻微的鸣声。

    “你方才说,睁开眼睛的一刹那,你想起的是试剑大会的那天,我救了你,与你一同在山中躲雨。”

    江扶楚慢条斯理地擦拭起手中的剑,没有看她。

    “方才我一直没有说话,是因为我也想到了那天。我想到那天下了很大的雨,还想到雨停了,出了山洞之后的事——”

    君姑娘的手重重地垂了下来。

    朝露抱着她的尸体,仍旧不敢相信,她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有说完,竟会这样死去。

    她迟钝地听见江扶楚的话,不由思索,那天出山洞之后……发生了什么?

    啊。

    ——她在峭壁脆弱的一棵小树上,将他推下了暗河。

    “背、叛,”他一字一句地接口,面上竟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你说……我爱你,所以可以容忍你背叛我、伤害我,这次换你了,师妹,你能容忍我吗?”

    朝露仍在不知疲倦地重复施着疗愈的法术,边施法边轻声唤着:“姐姐……”

    无人作答。再无人作答了。

    尝试许久之后,她终于放弃,缓缓地擡起头来。

    视野模糊一片,连他的脸都看不清。即使如此,她还是觉得对方这样陌生,陌生到她甚至不愿承认,这是方才同她拥抱的人。

    “为什么?”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喉咙紧得像被人死死扼住一般,“为什么……要这样做?昨夜我遇见你时……你的伤……哈……昨夜……你是……刚刚杀过人……才会受伤?为什么……”

    江扶楚对她的疑惑置若罔闻,但从她的神态中得出了自己问出的问题的答案:“同样的事,我要的甚至不是你的性命,你却……不能容忍我。”

    他收了剑,微微笑起来:“朝露,这就是你的‘爱’呀,真是……太廉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