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二十九,仲瑛来了。
仲骋和仲瑛在书房谈了近两个小时,出来时,仲瑛的眼圈明显红肿。
餐桌的气氛比较沉默,仲宛身心疲惫,实在打不起精神热场。自己孩子的幸福没了,仲妈妈当然高兴不到哪去。仲骋讲究食不言,仲瑛情绪也低落,温颂之有心热场,也得有人配合,这大概是仲家最平静的一顿年饭。
饭后,仲宛帮妈妈收拾,仲妈妈推她出去跟仲瑛聊天,仲宛不知道聊什么,怎么聊?仲骋跟仲宛坐一边,仲瑛跟温颂之坐一边。
温颂之打破沉默,“仲骋什么时间的机票?”
仲骋喝口茶,“明天中午的。”
仲瑛惊呼,“这么急干嘛?好歹过完明天啊!”
仲骋摇头,“见过你们,亲人团聚就算过年了!”
仲瑛骂道:“你说他们家根挺正的,怎么就出了栾晨这么个偏执狂?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我非要过去教教她怎么做人!”仲骋跟温颂之赶紧拉她坐下。
仲骋安慰,“我都不在意了。我这次出去又不是她逼的,我想出去走走。”
仲瑛不满,“要不是她,你跟宁宁现在过的好好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仲骋淡淡道:“本身我俩也出了点问题,只是栾晨加速了进展。当年不离婚,拖个两年也是离,我从没把栾晨看到眼里,她也不会真正造成我什么,只是这次太疯魔了,我才想办法把她送回来。”仲瑛擦泪不说话。
仲宛这还是第一次见仲瑛落泪。仲骋刮着她鼻子,打趣道:“你这杠精怎么突然转画风了?我这次特意加持了战斗力,打算跟到一决高下,怎么突然哭哭啼啼的?”
仲瑛咽哽道:“我再跟你杠,你也是我哥,就算我一百岁,你还是我哥,我们都七年没见了。”说完抽张纸,擤着鼻涕。
仲骋坐过去揽着她肩,“好了,好了,逗你玩的,那时候就看不惯你德行,不管对错就爱跟你杠。”
仲瑛破涕为笑,“谁让你不顺着我?你顺着我,我不就不杠了!”
仲骋轻笑,“好好,以后我都服气你,顺着你!”
仲瑛笑着擦泪,“这还差不多!”说完指着仲宛,“她就是尽跟你学的,老气我!”
仲宛无辜耸肩,“那我以后也顺毛捋!”
仲骋跟仲瑛又闹了会,兄妹到底是兄妹。七年不见也没丝毫隔阂。
仲宛低头剥瓜子,温颂之坐过来,仲宛擡头冲他笑笑,温颂之剥好瓜子放她面前,“过完年跟我们去上海待阵?”仲宛有丝心动,随即又摇摇头。
全家都非常默契的不再提隔壁的事。他们越是故意避开,仲宛反而更是难受,不过分个手,弄的跟死了人一样。
全家一块去坟地看爸爸,爷爷。仲爸爸是在仲宛高考后,发现的胃癌。他刻意瞒着家人,走的时候并不安详,仲宛没结婚,仲骋浪荡着,家里还有大把的事要操心。被病痛折磨了近一年,体重80公斤的人,临走时瘦到了45公斤。身上的肉松弛的耷在骨头上,肋骨清晰可见。
仲宛不能回忆爸爸临走前的样子,那是她最黑暗的时光。她听不得爸爸痛苦的□□声,听不得他的呕吐声,她不能哭,只能晚上默默的擦泪。那段时间情绪极不稳定,旷课,大把掉头发,易怒易燥,栾江任劳任怨的陪她,庆幸有栾江,也还好有栾江。
反倒仲爸爸病逝,仲宛很平静,她觉得爸爸终于解脱了,不用在人世受苦,去陪爷爷奶奶了。
仲宛站在爷爷奶奶的墓碑旁,爷爷奶奶是前后脚走的,走的时候特安详,闭眼睡觉,第二天就去了。大概是这辈子活的太苦,上天对他们有了怜惜之情,如果活到现在,不止白发人送黑发人,叔叔他俩也够他们揪心的了。
仲妈妈上坟必哭,这次姑姑个铁娘子也落泪了,连仲骋都红了眼。仲宛可能泪流干了,或已无泪可流,并不觉得伤心难过,反倒还挺羡慕他们一家团聚。回来的路上,一路无话,大家都沉寂在各自的情绪里。
到家后仲瑛坐在仲宛旁,小声问:“你有没有考虑过让你妈在找一家?”仲宛惊讶,讲真,她还真没想过。妈妈在家是自己的妈妈,到别人家是别人的老婆,她心里只有一个父亲,她也不会叫另一个父亲。她觉得自己阴暗又自私,如果母亲结婚了,家就不再是家,她被抛弃了。
仲宛摇头小声道:“我妈不都五十多岁了么?”
仲瑛扶她肩,“你爸走的时候,你妈才四十出头,都守十年寡了,一个女人很难熬的。”
仲宛还是本能排斥,“我妈跟你说什么了么?”
仲瑛拍她脑瓜,“瞎想什么呢?这是我自己想的,嫂子什么也没对我说。我是觉得,你平时工作走了,就你妈自己在家,偶尔去你舅舅家串串门。一个人很孤独的。”
仲宛点头“哦”了声。
她不想妈妈再婚,这样会侵犯自己的幸福,自己像个外人。她也不想栾江结婚,她嘴上说的好听,内心深处除了自己,他不能跟任何人在一起,最好孤身一人,哪怕自己结婚了也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如果哪天妈妈结婚,栾江也结婚,她会哭的心碎掉,嫉妒的发疯!突然这刻她有点理解栾晨的感受了。
仲宛本能打了个激灵,不行,不行,不能成为栾晨那样,绝不能成为栾晨那样。要心胸宽阔!心胸开阔!可还是控制不住泪花外涌。
仲瑛拉过她手,拍拍已示安慰。仲宛半靠在她肩膀,仲妈妈端了盘切好的水果放桌上。仲宛看她两鬓略显斑白,额头有了擡头纹,笑起来眼角皱纹紧蹙,她不再年轻,已逐渐成为一个老妇人,独自在家盼望着女儿偶尔回来一趟。没有人嘘寒问暖,没有人牵肠挂肚,一个人孤零零在家,若女儿多待两天就会很激动。这么容易满足?要求已经这么低了?仲宛觉得自己很残忍,为刚刚排斥母亲再婚而感到羞耻!
晚上睡觉闹着要跟妈妈睡,仲宛抱着仲妈妈胳膊,“妈,你想过再婚么?”仲妈妈吓了一大跳,拍她脑勺,“说什么傻话呢?没大没小。”
仲宛撒娇,“这话怎么了?再婚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你不是害羞了吧?”
仲妈妈又拍她,“让你胡咧咧,我都这把年纪了,一辈子也快到头了,罪也受过,福也享过,大风大浪也见过,什么都看淡了,不会去想那些小情小爱。很多东西都比它重要,只有年轻人才会拘泥于情爱,执着于真爱,爱情虽重要,但它也只是人生的一部分,你并不属于它。如果把它看的比自己更重要,就会付出代价,看看隔壁的栾晨。”仲宛没接话。
仲妈妈继续道:“我没想过再婚,我现在过的就挺好,无聊就去旅旅游,去你舅家串串门,晚上跳跳广场舞,闹闹乐乐的。我伺侯你爸,你爷爷奶奶,还有你,都大半辈子了,我干嘛闲着没事再找一个人伺候?并且我们这年龄,双方儿女都大了,相不相处得来?会不会有矛盾?这些都是大问题大隐患,哪有一个人过的自在舒适,偶尔无聊点,但不糟心!”
仲宛说:“我这不是怕你孤独么?”
仲妈妈轻叹气,“再找一个伴也解决不了这种孤独,与生俱来的,躲不掉,学会打发孤独就好了。”仲宛擡头看她妈,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仲妈妈犹豫道:“你栾叔年轻时候也疯过,离家出走闹断食,整个镇里都知道,你看,现在不也过来了?江江你俩的事,我就知道你栾姨不会同意。栾晨这样子,栾江这样子,你栾叔曾经也这样子,哎,她怎么咽下这口气?当初我不同意,是不想你撞南墙。其实你栾姨是把你当儿媳妇看的,我也把栾江当女婿看,不妨栾晨闹的这一出,现在她也知道栾江当兵的原因了,哎,君芳啊是绝不同意的。”
“女人的心思最微妙,我们俩是老同学,又是镇上的姑娘,你栾姨心气多高啊,她老觉得自己过的比我好,压过我一头。自从你爸过世后,她对我无形中多了几分同情,说难听了就是优越感。现在这点优越感被栾晨跟栾江踩碎了,她跟自己过不去,跟自己较劲呢,见着我远远就避开,女人啊不就这点心思。”
长叹口气,“你们以后啊……再过个二十年,回过头看看,一切都是浮云。”仲宛终于听到主题了,闭眼打呼噜。
仲妈妈知道仲宛假装,也不拆穿,枕头放好,让她躺平。